真人见我一脸不解的身子,叫我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件小东西,托在掌中,送到我面前。我还以为是什么异宝,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纸人,口鼻眉眼样样俱全,都是用极小的笔画的。真人对着纸人念了几句咒,再将纸人塞入我的衣袋里,让我站好。突然抽出长剑,刺向我的肩头。
这一剑来的极快,就算是我这等练武之人都反应不过来,噗的一声,刺中了我的肩窝。但是,我根本没觉得疼痛,真人长剑收回,我再看自己的肩膀,完好无损,衣服上连一个破洞都没有。真人笑着指了指我的衣袋说道:“你拿出来看看。”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依言将那个小纸人掏出来,才看见那个纸人的肩膀上被撕了一条口子。
翼王见我不解,向我解释道:“这种纸人替身术是我们门派的一种护身的法术,可以转移伤害,保全自己,刚才我师叔和我都是用这种纸人来抵挡宫主的劲力。只不过宫主的法力太强,纸人虽然能够消解大部分,但是我还是受了伤。师叔应该没问题吧?”
真人摇摇头,“没问题,我是把自己舌尖咬破,吐血装作受伤的样子,还好拘魂环没有被她拿走,老天真是在帮我们和合门。”他抬头看了看天,“寅时已过一半,天也快亮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听见翼王要走,忙上前拉住他,说道:“翼王,你要去哪里?也带我走吧。”翼王摇了摇头,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道:“我要跟师叔回山修行去了。你就留在这里吧,要是怕被人发现,就干脆像我一样出家当和尚。如果有缘的话,等到我出山那天一定会再来找你。”说到这里,偷偷用手指在我掌心写:宝藏勿忘交予有缘人。
我一阵难过,噙着泪水点头答应了。翼王笑着拍了拍我的脑袋说道:“都快二十多的人了,还哭鼻子不成?我没死,你应该高兴才对。”我一想也对,勉强对他笑了一下。真人也过来对我说道:“今日我们也算是有缘,我这里有些治伤调养的丹药,是我自己亲配的,颇有效验,还有五个纸人,就一并送给你了罢。”
我拿过东西,拜谢了。真人指着分水墩说道:“这里的妖物,自有后人来收复。我们还是回山修炼去吧。”说完,他和翼王一前一后,踏着月色而去。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知道这一别后,想要再见到翼王几乎是没有机会了,只有在心里默默祝福。正想间,忽然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抬头才发现月亮居然缺了一个角,原来是天狗食月了。接着我听见草丛中传来“嗡嗡”的声音,十分轻微,好像是有一只蜜蜂在飞动。晚上是不会有蜜蜂的,我感到奇怪,就低头去看,只见妖妃尸体焚烧后的灰烬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发光。我生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就捡了一根树枝,过去轻轻拨动了几下。突然那东西一下子亮了起来,飞了起来,像一只萤火虫,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朝着西南方向飞去。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怪物,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跟在后面,想看看它到底飞去哪里。就见它沿着大水桥一路往南,朝着西栅的方向。我紧紧地跟着,大约走了两里多地,见那光球直飞入了白莲寺中。
“飞入这里?”崔元之惊问道,“袁大哥,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袁度眉头紧锁,想了片刻,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光球是柳倚霜的元神,她一定是用了最后一口气,把自己的元神凝聚,不让宫主炼化尽。可游离的元神在世上是不能久存的,会被天地之气所销蚀,因此它就飞入白莲寺,想依靠佛寺的灵气补充,可以长存。”
智南点头道:“不错,我跟着那光球,见它飞入了方丈的房间。那个时候因为我们天军的部队驻扎,寺里面的和尚都已经跑完了,只有老方丈一个人留了下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本来我们天军是不允许有异教的,当年在江南可是见寺拆寺,逢观毁观,如今式微,也不管那些了。我摸到窗前,听见老方丈早早地已经起来念佛了,我偷偷将窗推开些,朝里一望,并不见那个光球的踪影,只看见老方丈对着一尊白玉观音在做功课。我暗暗好笑,那尊观音定是他的珍藏,怕被我们天军抢走,所以只有晚上偷偷拿出来礼拜。我也不想惊动他,只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见异状,就又轻轻合上窗离开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妖妃的元神,否则早就将其扑散了。后来天军退去,我也听从翼王的话,就没有走,而是在这白莲寺出了家。后来经方丈照顾,去了福严寺做了住持,一直到了现在。”
“袁大哥,你说那个元神会藏在哪里呢?”崔元之更是好奇不已,连连问道。袁度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呆呆地出神,崔元之连连叫了好几声,方才反应过来。“我在想,既然柳倚霜的元神就藏在这白莲寺中,那么这场奇怪的大火……”
智南点头道:“袁施主果然聪明。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请两位过来。”
“原来是那个妖妃放的火?”崔元之大叫道,握紧了拳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袁大哥,你快算算她在哪里?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袁度却摇头道:“如果是她放的火,早不放晚不放,为何要偏偏选在今日?”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师父飞升了,王道长也死了,镇上没有她怕的人了!”崔元之叫道,简直按捺不住。
“要说能治她的,除了王玄一和你师父外,难道就没有其他人么?你先少安毋躁,待我再想想。”袁度低着头,伸手在桌子上划来划去,一面口中喃喃说着些谁都听不清的话。
崔元之捂着嘴,气鼓鼓地坐着,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又问道:“袁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此刻柳倚霜是元神状态还是已经投胎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是元神还是投胎,她都是罪魁祸首!”崔元之很是不解袁度为何要纠缠于这些小事。
袁度不理他,问智南道:“我可否去方丈房间看看?”
智南点头道:“当然可以,老方丈是十八年前圆寂的,由我兼任本寺方丈,我常住福严寺,这里每个月才来数日。这间客房也是为我留下的,方丈的房间我一直未曾动过。请稍等下。”说完站起身来,去包中寻出钥匙,点了灯笼提上,打开了房门,说道:“袁施主请跟我来。”
袁度站起身来,看了崔元之一眼,见他气呼呼的样子,就笑着说道:“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勘察下。”崔元之“噌”地跳了起来,“我也去,一有发现一定要告诉我!”
两人跟着智南经过僧寮,穿过后殿,来到一间小屋前。“这里是方丈的精舍,”智南拿钥匙插入了锁孔,“方丈圆寂后基本没有人进来过,一切布置都没动。”那锁大概是锈得久了,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声音,智南用力压了好几下才把簧片顶开,然后推开了门。
袁度只觉得一股刺鼻的霉味涌来,熏得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忙用手捂住了口鼻,一手将灯笼提高,细细打量室内的景象。仅有的几把桌椅上都积了厚厚地一层灰尘,到处是破碎的蜘蛛网,桌椅的表面都被老鼠啃得坑坑洼洼,有一把椅子散了架,胡乱地倒在地上。袁度提着灯笼慢慢朝里面走去,崔元之搞不懂袁度为何要来这个破烂的房间,但是也紧紧地跟在后面。角落里窜出几只老鼠,吱吱叫着,跑出门外去了。
袁度转了一圈,问站在门口的智南:“这里以前的摆设是这样的么?老方丈在哪里礼佛参禅?”
智南指了指西面墙:“那儿原来有个佛龛。老方丈圆寂后,我将佛龛搬到客房去了。”
“哦,也就是这里原来就是玉观音放的地方?”袁度继续问道,当得到智南肯定的回答后,又走到东面的墙边,那儿有一扇窗,紧紧地关着。“大师你那时就在这扇窗前查看室内情况的?”
“正是,后门离这里很近,我是跟着光球一路过来的,看到它从窗缝里面飞了进去,就此失踪了。”
袁度想了想,又问道:“大师你刚才说太平军驻扎在寺内,柳姑娘也混在堵王的侍女中,也就是说她也在寺内住过?”
“那是自然,大概有十日左右时间。那个时候堵王就住在那边,侍女们在边上的僧寮,那妖妃也在其中。”智南指着不远处黑漆漆的后殿说道。
“这就对了。”袁度用了地点了点头,“柳姑娘其实早就已经算好了退路。她在寺内住的时候,应该就知道了老方丈房内的布置,知道有一处地方或一件事物是可以供她元神附着。所以她就算被师父杀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元神来这里,以图有一天能转世再生。敢问大师,那尊缅玉观音现在在何处?”
智南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老方丈圆寂那晚,有偷儿悄悄潜了进来,将那玉观音偷走了。”
袁度问崔元之道:“如果你是贼,你偷了一尊玉观音,会怎么处理呢?”
“当然是卖掉换钱啊,拿在手里又不能当饭吃。”崔元之很奇怪为何袁度要这样问,“我们当铺常常会收到贼赃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袁度问话的目的,“你是说那尊玉观音在——我家里?等等,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家里有一个佛堂,平时常常锁起来的,也不见有人进去拜佛。我小时候调皮,有一次夏天晚上睡不着,悄悄爬起来在花园捉蟋蟀玩,看到佛堂里居然亮起了灯,就过去偷看。看见爷爷跪在一个佛龛前面,里面供着的就是一尊白玉的观音像。那时候我觉得爷爷半夜起来拜佛很奇怪,但也因为实在是对这个没有兴趣,所以就自己回去睡觉了,以后也没有在晚上再去过佛堂那边。现在想起来,那尊玉观音很有可能是爷爷买入的贼赃。但这个和妖妃的元神有关系么?你不是要告诉我它就藏在玉观音里面吧?”
袁度不说话,只点了点头。智南大师念了一句佛号,说道:“老衲也是这样想的。刚才老衲少讲了一桩,其实方丈是因为发现玉观音失窃才圆寂的。那尊玉观音通体晶莹,黑漆点睛,更神奇的是白玉中隐隐有神采流动,老方丈当年从缅甸千里迢迢将菩萨迎回寺里,还特意建造了观音堂,就是想给寺里多些供奉。太平军来之后,他怕宝物被抢,才将玉观音收在自己身边。”
“而元神如果要凭附物体的话,首先选择便是玉。”袁度接着解释道,“玉是有灵性的东西。玉上的小裂痕会随着你长期佩戴而慢慢愈合,玉也会替主人挡灾避祸。古籍中也不乏这方面的记载。所以如果柳姑娘的元神要依附的话,第一选择便是那尊白玉观音了。她死在师父手中,临死前还发誓报仇,因此她的元神戾气极重,又加上天狗食月,降下的黯月华使她已经入了魔道,成为一种叫做怨罗刹的魔物。当它进入白玉观音后,一方面观音本身的佛气可以暂时消解其戾气,对怨罗刹进行压制;但另一方面,佛气也在被戾气所转化,而一旦玉观音的灵性被消磨干净的话,怨罗刹就可以脱逸而出,变得比以前更危险更邪恶。所以这尊观音已经不是什么宝物了,而是变成了一件天底下最危险最可怖的邪物!”
“所以我爷爷他……”崔元之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非常痛苦。
“是的,玉观音已经压不住怨罗刹,已经被它脱出了。但是我想不通为何它要引发西栅的大火?那样只会引起正道中人的注意,对它的修炼其实是不利的。它才脱困,应该是寻找无人打扰之处继续修炼邪魔之术才是,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简直是对正道的公开挑衅。”袁度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蹊跷。
智南忽然说道:“莫非它是要掩盖什么?如果它有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的话,放一把魔火是最好的方法。难道是那尊玉观音?”
“有可能,说不定是想掩盖自己藏身的所在,不想留下线索,或者是想彻底将残留的佛气消除?”袁度也只能胡乱了猜测一番,突然他一拍自己大腿,大声叫道:“分水墩!怨罗刹一定是去了分水墩!它生前就想拿太白珠,所以才会死在神女宫主手里。现在魔功初成,自然要去那边试试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就去!”崔元之叫道,“师父传我的紫云剑,就是让我斩妖除魔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