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墩上,黄龙真人与妖妃的斗法已经僵持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柄飞剑也已穿过玉镯大半。看到妖妃的脸毫无半点血色,白得吓人,眼看长剑就要刺入她的心口,我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敌人终于要伏诛,担忧的是妖妃诡计多端,怕再起波澜。
果然,妖妃见情形不妙,知道是她末日到了,像是使出了最后的杀招,一咬牙,将一口鲜血喷在了玉镯之上。那玉镯本已是十分黯淡,被血一洒,立刻发出妖异的红光来,竟又将飞剑往回顶出了数分。
真人笑道:“没想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也好,看你还有多少血可以喷。”两手相合,中指竖起相抵,节屈如剑形,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叫做大日如来手印,是佛门的术法。那飞剑清啸一声,嗡嗡不绝,旋转着朝玉镯中间刺入。妖妃只得再喷了一口血,方能顶住。就这样,真人每结印一次,妖妃就喷一口血,这样反复了七八次。到最后妖妃身上已是血点斑斑,如同染了千万片桃花一般,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跌倒。翼王小声对我说道:“妖女败局已定,今天可是逃不了了。”我捡起匕首,握在手中,只要她道行一废,我就过去刺她个透心凉。
妖妃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微弱的声音乞求道:“真人请手下留情啊。小女子愿降,任凭真人处置,只求能饶我一条性命。”
真人见妖妃投降,也就收了飞剑,然后说道:“这拘魂环邪气太盛,我要将它带回镇龙山去,与佛宗的师兄一起超度那些亡魂,你把它交给我吧。”妖妃身子一震,看样子十分不舍,但又不敢不依从,只得乖乖将那紫玉镯献上,看样子愤愤不已。真人接过那个紫玉镯,放入怀中,又说道:“之前我便说过,要废去你的道行,从头修炼,可否?”
妖妃一咬牙,只得点了点头。真人就拿了黄符一道,贴在妖女额头上,刚要念咒。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咒下留人!”我第一念头便是妖妃的帮手到了,怕救了妖妃去,忙抢上前一步,拦在前面,将匕首对外,严阵以待。
我抬头,就看见一个披着绿色斗篷的女人站在树枝上,斗篷遮住了大半了脸,看不清样子。妖妃看到那女子,惊喜地叫道:“师父,师父,快来救我。”
黄龙真人一脸凝重,看来那个女人应该是一个极厉害的角色。我听见真人高声道:“原来是神女宫主亲自来了,老道未能迎接,还望宫主不要见怪。”那个神女宫主也高声说道:“黄龙,我们神女宫并没有得罪你们和合门,为何对我门下弟子如此逼迫?”那声音冷冷的,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傲气,似乎并没有把真人放在眼里。
我也不知道那个什么神女宫有多厉害,但是看到真人听到她的问话,神色里似乎带着些慌张,但是随即平静下来,笑着说道:“老道可不敢逼迫宫主的弟子,只是这位柳姑娘在太平军中似乎做了些滥杀无辜,伤天害理之事。所以老道也就倚老卖老,教训她一下。”
宫主冷笑一声说道:“我的弟子犯了事,自有我处理,何须你越俎代庖?”说话一点都不给真人情面。这时候翼王大声叫道:“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俗话说家丑不外扬,焉不知宫主会护短,包庇纵容弟子?”
宫主好像被翼王的话激怒了,厉声道:“黄龙,你就是这样管束你们门下弟子的?毫无长幼尊卑之分,你倒说说看,我神女宫何时成了邪魔歪道了?”
真人忙摆手道:“神女宫怎么会是邪魔歪道呢?宫主是误会了,江湖上谁不知道神女宫门规森严,怎么会去做伤天害理的勾当呢?柳姑娘在天京城里面煽风点火,挑拨离间,杀害妇孺,修炼邪器,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神女宫门下呢?就算是以前是神女宫门下,一旦宫主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将她逐出师门。堂堂名门,怎么能容纳这种邪恶之人呢?宫主,你说是么?”
我听见真人的话绵里藏针,宫主听后,也只得点头说:“那是自然。倚霜,我让你埋伏于天京城内,是为了协助曾国藩剿灭长毛。你且一五一十跟为师讲清楚,是否真的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妖妃哭道:“弟子只是一介女流,深入虎穴,里应外合,没有死在洪秀全手上已经万幸了,怎么还敢害人呢?师父千万不要听他人胡言乱语啊。”
宫主轻轻一抬脚,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就已经飘然落在了地上,离我还不到三尺。我偷偷看去,她的斗篷压得很低,好像存心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样貌,只露出几绺乌黑的头发,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卷成一个小筒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的事物。她上前几步,伸手按住妖妃的肩膀,低声说道;“倚霜,你老实告诉师父,在天京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了,师父秉公处理,绝不包庇你;若是没有做,师父也不会让人冤枉你的!”
妖妃自然是连连摇头,将做过的坏事推的一干二净。我看在眼里,气在心里,要不是一边的翼王拦着,我早就冲上前去一刀捅死她了。宫主站起身来,对真人说道:“看来这事一时难以决断,不如让我带她回去,详加审问,再给你们一个交代,你觉得如何?”
真人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恭敬地说道:“那就这样吧,相信宫主一定会秉公处理的。毕竟柳姑娘是神女宫的弟子,和合门也不方便太深入,希望宫主明辨,不要辜负了那数万惨死的冤魂。”
宫主鼻子中“哼”了一声,好像对真人的话非常不屑,只是冷冷地对妖妃说道:“倚霜,你胆子也不小啊,偷偷拿了拘魂环,想要来取太白珠,你对真龙气也很是上心嘛,我倒小瞧你了。”
妖妃身子突然一阵颤抖,抱住宫主的腿,哭道:“师父,我知错了,你就饶了我罢。”宫主脚一抬,将她踢开,然后把脸扭过去,不再看她,望着天上的月亮说道:“我救你下来,是不想我们神女宫的人被和合门任意欺负。可是你背叛我,暗中鬼祟行事,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弟子。这清理门户的事情,还是要由我亲自来执行的。”
宫主突然对妖妃翻脸,我大是奇怪,简直摸不到头脑。刚才百般袒护,要从真人手里救下她,而现在却严如寒冰,想要置她于死地。不过看到妖妃害怕的样子,我感到十分痛快。宫主又对妖妃说道:“我已经替你找好接替的人了,你也不需要挂念这件事了。”她把怀中的包裹解开,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正酣然入睡。
妖妃连连摇头,尖声叫道:“师父,师父,我的接替人要我自己的来选的,你给我点时间吧,给我时间,我会去选的。”
宫主将婴儿一边再重新包好,一面轻声说道:“她叫王璇霜,和你一样,都带个霜字。她一定比你乖,比你更听话。我们神女宫风霜雨雪四大弟子各有护身神剑,你那把玄霜剑将来我也会传授给她的。你说好不好呢?”
那个时候月光亮亮的,但是我却觉得那宫主及其阴森可怖,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样。我突然觉得妖妃有点可怜,面对即将来临的必然死亡的结局,她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宫主怀中的婴儿,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真人一拉翼王,对宫主高声道:“那我们告辞了,神女宫要清理门户,我们不便在此观瞻。”宫主轻轻笑了一声,对真人说道:“我就不送各位了,不过请把拘魂环留下。”我看见真人脸色猛地一变,拿手按住了胸口,我知道玉镯刚才就是放在那里。
宫主走上了一步,继续说道:“怎么?和合门也想要这拘魂环?你们刚才不是说此乃邪器么,堂堂的和合门要这邪器做什么?难道也是对那真龙气有想法?”
真人似乎有点发怒,但还是克制住,说道:“无量天尊,我们和合门超脱物外,不亲红尘,自在清修,何须要那虚无缥缈的真龙之气?倒是那真龙气是不详之物,引得诸位同道之人大动贪念,都是泥足深陷。这拘魂环饱受戾气,持之有害,老道是想带回去与佛宗的师兄一起超度净化而已,并非是觊觎什么非分之物。”
宫主又冷笑了一声说:“都是说得比唱得好听。说到净化,我们神女宫的小瑶池是天赐圣水,能净化一切邪气。不如我带它回去在其中浸上一浸,自然也能超度亡魂。何须劳烦和合门佛道两宗的大师呢?再说拘魂环也是我门下弟子所持,也应该由我来处置,你觉得如何?”
我听到那个宫主步步紧逼,真人不住地后退,不但把妖妃交还,而且又要把那个紫玉镯也给她。如果换作是我,早就和对方拼了,怎么能忍受如此羞辱?再看翼王,眼神中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对宫主怒目而视。
宫主好像也不在乎我们的敌意,还是用那种悠闲的语调说:“刚才你试过了我的弟子,我神女宫败了一阵。这样吧,这次由我来试你几招吧。你如能自己解脱,自可离去。能否保留拘魂环,则在你自心了。”她说的这句话就是刚才真人对妖妃说的,现在反过来奉还给真人,极具嘲讽。我想她既然知道之前真人的话,那必定早就已经在附近,但却看着妖妃与真人斗法,却一直没有现身,真的别有用心,妖妃的生死她早已不放在心上。
真人听见宫主这样说,大概也知道今天是避不过了,只好说道:“宫主既然这样说,老道再不动手就是对宫主的不敬了。但是本门祖师左黎大师曾经受过神女宫帮助,所以定下规矩,和合门下弟子不能与神女宫交手。祖师的遗训老道是不敢违背的。刚才老道一味忍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并非我和合门技不如人,不敢出手。”
我才知道这其中有这个原因在,难怪真人一再委曲求全,不和宫主起冲突,原来是恪守门规,不得动手,但是现在真人这样说,难道他想要违背门规?
黄龙真人背起双手,对宫主说道:“请宫主出招吧。”宫主轻轻地拍了拍怀中的婴儿,然后走到一边,将包裹放在了一棵大树之下,然后将手举起,对着月光,翻来覆去,像是在观赏自己的纤纤玉指。突然她喊了一声“一”,左手从下往上朝真人心口轻拂,食指与小指微微均翘起。样子倒是很好看。一招极快地拂过,真人心口没有丝毫异状。
我一看见宫主使出这么一招,只觉得好笑,心想:毕竟是女流之辈,出手柔弱无力,华而不实。哪像我们近卫队,每天都要练功,什么空手入白刃,分筋错骨手啦等等,无一不学,无一不精。
那手拂过后,真人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甚至有些委顿。我才明白这一招下来,真人已经受了伤。那个宫主的劲力必定是极为阴柔的,所以能做到不伤衣物,直透入体。
翼王见状,就想上前扶住真人,真人却只摇摇头,低声说道:“不碍事,你且退开。”宫主又喊了一声“二”,右手拇指轻碰中指指跟,小指翘起,从左至右,再一次非常快速地移过真人心口。
真人身体猛然一震,退了一步,口中突然喷了一口血出来,白须上立刻是斑斑点点。翼王大叫“掌门师叔”,疾步抢上,拦在真人前面,怕宫主要出第三招。真人轻轻把翼王推开,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宫主刚才一招朝云暮雨,一招游龙云翔,下一招怕是要使明月舒光了吧?”
宫主点头道:“正是,你已经受了内伤,如果不加以调理,怕对性命有碍。不如你认输了罢,我这第三招就不必出了。”
真人摇了摇头,又重新站直了身体。宫主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惋惜的神情,提醒道:“那你可要当心了。”大喝一声,双掌齐出,平平地朝真人推去。
我站在真人身后,离着大约还有一丈多远,当宫主双掌推出的时候,我感到周围的空气一滞,似乎都被她的掌力给凝固住了,接着我感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迎面逼来,就好像有一块很大很大的铁板,快要压在我身上一般。我隔了那么远都感到抵挡不住,真人站得比我还靠近,所受到的压力自然比我更强十倍,我那时很担心真人会抵受不住。
翼王身形一动,又拦在了真人面前,宫主双掌正好按在了他的胸口,就听见一阵“喀喇喀喇”的声音,像是无数小爆竹炸过,翼王身子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一棵树下,一动也不动。我大叫着,忙跑过去检查他的伤势,想要扶他起来,没想到翼王的四肢就像是一个软布包一般,摸到的地方都是软绵绵的,一点骨头都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在跟我说着话的翼王,顷刻间竟已经变成了一堆死肉,我心中大痛,扑倒在他的尸体上放声大哭起来。
就听见宫主大笑道:“不自量力,萤火之光敢和日月争辉不成?”而真人依然是用那种恭敬地语调说:“既然三招已毕,还请宫主遵守诺言。”我边哭边想,这个真人也忒无情了,翼王帮你挡了一劫,你毫不关心,只在意和宫主的比试,这样的人也能做掌门,翼王真的是死得不值。
大概宫主也是这样想的,我就听她沉声说道:“黄龙,你也算是够狠心的,居然宁愿牺牲门下弟子,也要拿拘魂环。”真人慢慢说道:“老道自然是志在必得了,门人多死几个也无妨。”
宫主咬牙道:“算你狠,这拘魂环就借给你们,二十年后我派弟子去镇龙山索要,你们能不能找到剩下的两件魂器,就看老天是不是帮你们了!”真人低声道:“如此多谢了。宫主请走好,老道就不送了。”
宫主摇头道:“不急,待我清理完门户再走也不迟。”
我听她这样说,想起那妖妃尚未伏诛,忙抬头看看宫主是怎么动手的。妖妃见宫主三掌把真人打伤,把翼王打死,早已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不住地朝宫主磕头。宫主走到妖妃面前,将右手抬起,轻轻顶住她的天灵盖,笑着问道:“倚霜,你是想死得痛快点还是想死得慢一点?”
妖妃到了这一步,也反倒镇定了许多,将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抬起头,倔强地盯着宫主,一字一句地说道:“师父,你最好将我打成形神具灭,否则我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宫主嫣然一笑,根本不把妖妃的话放在心上:“倚霜啊倚霜,你还想回来报仇么?除非你得到真龙气,否则你就算修炼十辈子都踏不进神女宫一步。我就在巫山等你来报仇!”
妖妃任由宫主嘲笑,只死死地盯着她,用一种非常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一定会的,师父,你等着我吧。我踏入神女宫的时候,也就是神女宫在江湖上消失的时候了!……”
宫主不等她说完,就大喝一声,右掌劲力发出。我看见妖妃眼睛突然睁得极大,眼珠子都好像要掉出来一样,接着颈中发出一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身子慢慢软瘫了下去。宫主将手收回,左手朝着妖妃的尸首一指,立刻蹿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噼噼啪啪地,片刻间就已经将妖妃的尸首烧成了灰烬。宫主处理完以后,就走到树边,将那名叫王璇霜的女婴抱起,身子一晃,已经在五六丈外,转眼就看不到了。
等宫主走后,真人才舒了一口气,袖子一甩,飘飘扬扬,洒下一些碎纸片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终于瞒过了。翼觉,你还好吧?”
我听他这样说,正感到奇怪,就听见地上翼王的尸体突然开口说道:“师叔真正好计策,神女宫主果然上当了。”接着就看到翼王的尸体居然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我见翼王复活了,真是又惊又喜,忙过搀扶。翼王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背道:“也多亏你帮忙,哭得真切,不露破绽,让那宫主信以为真。”
“翼觉,你觉得神女宫的法术如何?”真人问道。
翼王摸着自己的胸口,苦笑道:“好厉害,一掌之中,蕴含了四十九种阴阳内劲,废了我足足四十九个纸人,还是被余劲震断了两根肋骨。”把袖子一甩,也是纸屑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