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忽然开口说:“纠在儿女情长上的人,难得有出息。”
凉气在我的喉咙里变成一条火龙。
我听懂这句话了。
锐风?
“当然了,你们几位都是有大出息,大有出息的人。”一个声音更冷地从外面飘进来。
果然是锐风。
女生眼睛一眨,立刻换了一副姿态,举手投足忽然变得可爱十足:“班长大人何必跟我们讲这个客气话呢?”
锐风少见地穿着一身黑,不过倒很衬他此刻的脸。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过那人有一半身体在门外,我看不见脸。
锐风冷笑着对女生说:“尹晓娴,这套就别对我用了。”
被称作尹晓娴的女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人家是准备来跟你道歉的勒,结果你看叫人家的名字都叫得这么硬。”
锐风看向鸭舌帽,嘴里随口答着:“反正也不是真名。好了,我来就是要问你们,这个游戏还要玩多久?”
鸭舌帽嘿嘿地笑:“种子才撒下去不久,我们还得浇浇水。你急什么?”
锐风不理他这种肤浅的比喻,只伸出一个指头:“一周,我只能再让你们呆一周。一周过后,你们必须撤。”
鞭手在一边贼贼地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要真撤,这些事做一半,到时候计划完不成,你也没好处。”
锐风吼起来:“我不管!”
鸭舌帽气势汹汹:“这不由你说了算!”
“好啦!”尹晓娴也高声叫了一句,她的斗气瞬间爆发之快让我吃了一惊。外体散发的气将他长发也吹动,隐约可见烧伤的红色痕迹。
“我说,大家之前总算是合作愉快。胜利在望,锐风班长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她换了个冷静的口气,但姿势依然是轻快地拍着锐风的胸口。
锐风侧身让到一边,依然看着鸭舌帽,我看出来鸭舌帽应该是他们的头领,但是尹晓娴该是其中最得力的成员,加上女生的天然优势,比较超然。
但这群人干嘛的呢?
“明人不做暗事。”鸭舌帽压抑着气跟锐风点点头:“我们承认是把你女朋友给伤了,这和之前答应的部分有出入,但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锐风居然答道:“这个我理解,她成为目标的几率太高了。”
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不是鼻腔里的味道,而是锐风提起“女朋友”田元的那个口气。
尹晓娴笑呵呵地整理完头发:“那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从你们对这件事前前后后的处理上,觉得你们对自己控制事态的能力有些高估了。名单我给你们了,该铺的路我也都铺好了。可是你们现在干得如何?”
几个人沉默不语。
“这一次是她,下一次搞不好要弄到我头上吧。会不会呢?如果不能、不敢保证这点的话,最好换几个人来吧。”
鞭手忍不住在旁边讽刺道:“你当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呢?”
尹晓娴瞪了鞭手一眼,然后对锐风说:“别的都不争啦,我们也不能聊太久。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先就这一周。我们再抓紧点,到时你看大局,如果事情基本上没变数的话,我们就撤。”
“大局,希望你们记得大局。”锐风看了一眼我这里,我感到凉风一啸而过,忙继续默念静心咒。
灯架微微摇晃,我听见关节摩擦的小声音。此时此刻,只能祈求他们根本听不见。
“我出去三分钟以后你们再走,免得太着痕迹。”锐风抛下这句话,人悄然移到外面。
门外那个人顺势和他交换了位置,就着月光一看,我这才认出是同一班的黎繁。
黎繁是挑战榜常年五六名的家伙,以蛮横出名。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他在班上表现过和锐风有多好的私交,但这么秘密的会面,锐风没有带着刘弘毅而带着他,显出别有意味的关系。
尹晓娴看了他一眼,也不出声,只低头发短信。
倒是那个黑衣人看见黎繁分外亲热,从阶梯教室另一头,走过来同他寒暄。两人好像认识很久了。
鸭舌帽声调恢复到之前的平静,他对黑衣人说:“阿八,你这边开展得怎么样?”
阿八拍拍黎繁的背:“他帮我落实了很多。”
鞭手不无讨好地说:“阿八你这个小学同学可真能干,到时进学生会一定有一席之地的。”
黎繁笑呵呵地说:“这个也只能说我运气好。”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笑过。
“这个放一边再说。”尹晓娴冷冷地打断了他们相互吹捧,继续盯着手机屏:“那个锐风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光是为女生出头吧。我感觉她话里有话。”
黎繁搓搓脸上的青春痘:“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近老师那边的确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是该再抓紧一点了。”
“等着坐享其成的人怎么就这么多呢?”尹晓娴毫不客气地把手机拍到一边。
鸭舌帽压低嗓子:“你对他发什么火,别忘记我们的真正目的。”
我内心感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对这样一帮人做事时所表达的态度与效率,简直是前所未见的。
按照之前他们交谈,尹晓娴对锐风是很火大的,但鸭舌帽的态度比较平和,但在锐风进来那一刻,他们居然能立刻改变自己的状态和立场,把红脸与白脸完全对调,以至于这场谈判锐风看似完全占据上风,实际根本就没有碰到对方的底线。
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知道。”尹晓娴投去了无奈的一瞥:“老大,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今天得麻烦你去接头的地方把我们的日志改一改了,告诉大家都得抓紧。”
鸭舌帽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还早,黎繁,你跟我一起走。”
黎繁愣了一下:“哦,干嘛?”
鸭舌帽呵呵一乐:“总归不是坏事,跟我走就得了。”
尹晓娴头也不抬地往外走,其他人也把手揣在口袋里,跟着一个一个出去。
一出门,他们就四散开,只有鸭舌帽和黎繁还走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什么,而这个距离,自然什么也听不清了。
等他们去得稍有一段距离,我这才慢慢活动起酸麻的四肢。
腰部一直顶在灯架的某个凸起上,现在这块仿佛有点失去知觉了。
我轻轻转身,任凭自己翻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脑子很乱,但基本弄得清这帮人要干嘛。
不过此刻不能着力分析了,他们刚才在言语中吐露出来的意思,是说在某个地方还放着书面的计划什么的。如果我能把这些东西拿到手,这帮人就的阴谋就会大白于天下了。
我用力地吸吸鼻子,顺着那一丝苦味往外跑。
按照记忆,我大致记得鸭舌帽他们的方向是往校门而去,也许所谓的集合点是在校外的某处。这也不奇怪,对面马路租漫画的晶晶书屋也是我和芋头在各自宵夜以后一起翻墙的默认聚集地。
两个人的身影在前面若隐若现,不过即使在我面前消失掉也没关系。
鸭舌帽是绿气的原始聚集地,跟着这一股热风走是一定没错的。
虽然在那场战斗里我见识过了他惊人的斩力,但从今天他略显蹒跚的步伐里,我感觉得到他的伤也还没有完全好,粗得有点不正常的小腿也多少说明那里还包着一重又一重的纱布。
只是如果加上黎繁这个新对手,我还没把握。
校外的街道上依然还很热闹,宿辰尽管地势算偏僻,周遭也有大量居民区。只是这几年拆迁特别多而已。
跟着他们走上了一条小路,平平直直,我记得前面是一栋搁置了一年多的烂尾楼。
在这里吗?
我正在盘算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继续跟踪,忽然发现面前的路中央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小路上的路灯坏了没人修,两边又都是建筑墙,只能我借着50米以外的一盏眨巴眼灯仔细分辨。
看清了,是那顶鸭舌帽。
是鸭舌帽戴的鸭舌帽。
平平正正放在地上,帽舌对着我,弯起一个弧度,宛若一个笑。
我意识到自己被反跟踪了。
远处银光一闪。
有埋伏!
我一个倒翻,躲过这把来历不明的飞刀,但没等我单脚落地,地面上忽然燃烧起熊熊的火焰。
我脚尖微微一点,人朝一边的路灯柱飞去。
谁在不知不觉起的火?
那把飞刀在空中旋转了大半个椭圆形的路线,像有眼睛一般,又朝我这边转过来。
我往后一跃,灯柱被劈断。
奇怪的是,劈断时候,飞刀居然引起了一场爆炸,我在空中虽然挡住了自己的双眼,但不可避免地被一些灯柱的碎片打中。
一瞬间,我倒也看清那不是飞刀,而是一把银色的小斧子。
小斧子继续旋转,回到一个人手中。
原来黎繁的兵器是斧子,我从来没见过他在人前用过。
黎繁坏笑着慢慢走到路中间,捡起帽子,往后一扔。扔到远处某人的手上。
我的视线顺着看过去,那人重新戴好了鸭舌帽,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我却动不了。
因为我被四个人围住了。
这次站位非常完美,我没法轻易突围。
黎繁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过来:“何子陵?果然是你啊。”
我摸摸鼻子,缓缓说:“奇怪。”
黎繁简短地说:“你是奇怪你怎么被发现的吧。”然后他大笑:“其实从我们离开阶梯教室就知道你跟过来了。”
我想起尹晓娴的那个短信,忽然明白她是发给鸭舌帽的。
在灯光架开始摇动而我暗自庆幸时,她就已经发现我了,只是他不动声色地编造了一个关于日志的谎言,勾引我跟过来。
但我只是作出一副轻佻地样子说:“不是,我是奇怪你怎么也愿意来做锐风的狗。”
“别挑拨!”黎繁咆哮起来:“你这套对新手有用,对我们纯属废话,大家上。”
我心底叫苦,拔刀应战。
情势比我想象得更加恶劣,无论我用什么话撩拨他们,这几个人都是面不改色地轮番攻击。我无法施展身法,因而也无法找到真正有效控制局面的战略。
他们以如同微风一般轻柔的步伐在移动,每一步都兼顾了隐秘,也都伴随着警戒的姿势。
我慢慢退守在烂尾楼一处高墙边,四周均是敌人。
他们围猎之处,先用火焰封锁我的路线。
我力战四人,做不到零破绽,于是无可避免地受伤再受伤。
黎繁的内力是激发身上所有的伤口,如果是一对一,我尽可能避开他这种横冲直撞的招式,但现在被围着打,顾忌不过来。
二十招后,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血流得畅快,好像湿透了T恤。
手心的旧伤口爆裂,我强烈克制着自己把刀扔掉捂住伤口的冲动,手上刀光暴振,全力展开所用不多的保命招式。
但没有用,我的气力不足以支撑我反击。
我的刀被他的斧子砍中,又一次爆炸。
刀飞到一边,距离远到我一个翻滚不足以抢到手上。
黎繁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将我踢到墙边又反弹回来。
我手一撑,想一个跟头站起,黎繁好像早有预感似的用斧柄横着敲在我脚踝上。
疼痛从足底刺到腹部。
我败了?
我怒喝一声,一掌击在地面,远处的刀被我的巧劲震得朝我这边飞来。
黎繁飞身想拦在我前面,但还我晚了一步。
我和他互击了对方一招。
黎繁晃晃了,居然没有倒下。
我捏着刀,顺着墙慢慢地坐倒。
锐森脸色阴沉对身后的人说:“你们到周围看看,他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我勉强支撑着自己的上半身,笑着对黎繁说:“这些人并不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吧。”
“套话做什么呢?”黎繁将斧头插在后腰:“我这里有点小药,未申请专利的,可以让你失忆几个月。”
我盯着他的手:“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黎繁摇摇头:“电影里,漫画里很多反派都在某个时刻就以为自己必胜了,于是在一个没反抗的人面前说很多废话。我偏偏不说。”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泥土冰冷的触感稍稍缓解了一点焚烧般的热气。
黎繁把手伸进怀里:“我一直听说何子陵做事从来滴水不漏,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一个能给自己留好后路的人,给我看看你的后路?”
混蛋,我失策了。
还能说什么呢?
黎繁的笑在血光和火焰中显得无比狰狞:“哈哈哈,这次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到最后。”
我心里暗暗地叹气,实在不曾想到这次会遇到这么凶险的状态,其实今晚的所见所闻已经可以确定许多事了,可我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去告诉别人。
忽然一把阴冷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背后:“反正你肯定笑不到最后。”
一根钢针结实地刺进黎繁的后颈,他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诡秘的紫色从他的下巴浸染过来,将他的瞳孔都污成了暗紫。他身体开始抽搐,整张脸在我的视野里抖动成模糊的样子。
黎繁整个人重重向后倒去,在黑暗里,露出卫影依然不可一世的半张臭脸。
我这才大吃一惊,任怎么也想不到出手的人会是他。
卫影懒洋洋地踢了黎繁一脚,慢慢把钢针抽出来,嘴里嘟囔着说:“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和你一起对付同一帮人。不过,你的刀谱还没给我,现在怎么能退出。”
我冷笑着说:“你早到了吧。”
卫影说:“没有你想的早,在你们唧唧歪歪的时候,我刚勉强弄倒了外面两个晃悠悠的家伙。这才进来。”
我看着口吐白沫的黎繁,不禁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卫影摇摇头:“谁知道,反正我没打算要他的命。但这药毒性到底有多猛,过几天才能看出来。”
“外面那几个呢?”
“放倒了以后也一个人一针。”
我忍着痛站起来:“一切真的要弄到这样不可收拾吗?”
他看着我说:“别傻了,这是场战争。”
顿了一下,他补充:“战争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