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夜宿谢府之事很快传开,百姓只当是那樱夫人着实受宠,而王崔两家却再也不信谢家之心,百里琅华虽然将信将疑,却因夺位之事牵扯甚广,先前平阳侯又是死在谢家的,多有疑点,所以不愿冒险,重要之事便也不再告与谢华知晓。
谢华这里本已经是处境艰难,谁知育州牧因年迈告老还乡,太子殿下竟然推举了谢华的族弟谢章担当此任,育州富庶,这州牧之位是许多人都觊觎的,百里乐正将这样的肥差给了谢章便是给了谢家,这下谢家更是遭到怀疑,有口难辩。
又说自从太子为见樱夫人而夜入谢府之事传开之后,当今皇上皇后甚是欣喜,赏赐了许多东西给谢樱樱。
许多官员见谢樱樱此时风头正盛,又得太子殿下的宠爱,于是都欲讨好谢樱樱,让她在太子殿下帮自己美言几句以得重用,每日来送礼的人数不胜数。
对于这些贵重的礼物,谢樱樱先前是有些不知如何处置的。所以第一天她收了五个人的礼物,见太子殿下并没有什么动静,第二天她收了十个人的礼物,太子殿下依旧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第三天送来的礼她都收了。
风声很快在朝臣之间扩散开来,许多人天未亮便在东阳宫门外等候,连着几日东阳宫外都是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
谢樱樱第一次体会到了收礼收到手软的感觉,她有些有恃无恐,反正即便她不向太子殿下推荐,那送礼的人也不会把她怎样,于是整日只收礼不办事,却是丝毫愧疚感也无。
第八天夜里,李总管来唤谢樱樱,说是太子殿下想要听箫,谢樱樱只得梳洗一番跟着走了。待她进了门,只见一袭白衣的百里乐正盘膝坐在锦垫上,他似是刚刚沐浴完,头发微湿披在肩上,一只手支着下颌,正看着她微微而笑。
百里乐正给人的感觉和王梦惜是不一样的,王梦惜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条丰沛的河流,带着清冽,带着孤高,想要靠近却总要却步。而百里乐正却像是挂在天际的太阳,是温煦的,是近在眼前的,所以让人忍不住想要走进,可是到头来却发现他始终是挂在天际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到达。
谢樱樱只愣了片刻便恢复如常,微微福身:“樱樱给殿下请安,见过葛先生。”
“好几日未听樱樱的箫声了,过来吹一曲《惜春朝》吧。”
谢樱樱于是走过去跪坐在百里乐正身侧,吹了一曲《惜春朝》。曲罢,百里乐正却只看着她不言语,谢樱樱于是也低头不说话。
许久男子叹息一声,道:“我听说最近樱樱的收获颇丰啊。”
谢樱樱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所以此时并不惊慌,只十分柔顺道:“樱樱鄙陋,甚爱金银,若是殿下不怪罪樱樱,樱樱以后怕是还要继续收礼的。”
百里乐正又叹一声,道:“樱樱可知我也是甚爱金银的,只是世人皆道我高贵无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我总不好让他们失望不是?樱樱看我平常的衣裳也都是磨破了的,便知我也甚是缺银子呢。”
孟阎占据秉州称王,朝廷久攻不下,军费钱粮都缺少,如今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这一点谢樱樱收礼之前便已经知晓,但她想让百里乐正张口向她要,如今他已张口,她便大方道:“东西樱樱一样也未动,明早殿下派人去取来吧,樱樱的便是殿下的,为殿下分忧是樱樱的分内之事。”
百里乐正笑了笑,道:“樱樱如此明白事理,我甚是欣慰,以后朝廷官员送来的东西,你只管收便是,无需害怕也不必手软。”
谢樱樱款款起身,垂眸福身:“樱樱知道,以后定不手软。”
一直看着谢樱樱而笑的葛东门此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樱夫人深明大义,小生佩服,且受小生一礼。”
他说罢便要向谢樱樱拜下去,谢樱樱一侧身躲了过去,她盈盈而笑,道:“先生这一拜樱樱可是受不起的,不如先生应樱樱一件事如何?”
谢樱樱此举甚是无赖,葛东门的话却已经说了出去,此时当真是进退两难。
百里乐正此时心情甚好,对葛东门道:“先生便应了她吧,改日我补偿你。”
葛东门只得点了点头,那谢樱樱的目光便缓缓移到了葛东门腰间佩戴的暖玉之上,那暖玉本是可遇不可求的奇宝,佩戴在身上周身温暖,可是葛东门却无法拒绝,只得把那暖玉摘了下来递给谢樱樱。
谢樱樱当即揣进了自己的袖中,还感谢了葛东门一番。
待她离开后,葛东门捶胸顿足了许久,转头对百里乐正道:“殿下,谢樱樱心肝都是黑的。”
百里乐正安抚道:“咱们拿了人家的金银,总要补偿些什么,否则不是跟劫道没什么两样了么。”
来求谢樱樱引荐的人愈发的多了起来,送的东西也越来越贵重,谢樱樱怕自己看了那些东西舍不得让百里乐正拿走,于是把东西都堆在院子里不看。
那些来送礼的官员看见满院子的珍奇异宝,再看自己的东西便觉得有些寒碜,于是怕被别人比了下去,准备的东西便更加的好。
这日却有一个少年说自己有十分贵重的东西要献给太子,想让谢樱樱代为通传。谢樱樱也好奇那少年要献的东西是何物,于是让人带了那少年进来。
只见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脚穿草鞋,身穿短卦,肤色黝黑,双眼却是锐气逼人。
这样的打扮想来也拿不出什么宝贝来,谢樱樱却问:“你叫什么,是哪里人?”
少年不卑不亢道:“孙程,江源人士。”
“那你有何物要献给殿下?”
孙程甚至不正眼瞧谢樱樱,响声道:“我。”
“嗤!”旁边立着的侍女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谢樱樱嘴角微挑,转头问那侍女:“你在笑什么?”
那侍女这几日在谢樱樱身边,也知谢樱樱的脾性,加上这少年一看便是穷困无势之人,于是毫不遮掩道:“我笑这少年实在不知羞耻,明明也是来求夫人引荐的,偏偏穷得拿不出礼物来,于是硬说自己便是宝贝,当真穷酸得惹人发笑。”
谢樱樱转头去看那少年,道:“我也想笑你,倒不是笑你穷酸,而是笑你把自己当成珍宝。这来求我引荐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当自己是人中之杰,可他们之中十成十都是庸碌之人,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们之一?”
那孙程被如此羞辱了一番,却是面色不变,昂首道:“我先祖乃是孙勇大将军,我承其忠勇,是其他庸才无法相比的。”
这孙勇乃是百十年前黎夏建国之时的开国之将,后来因在朝堂中受排挤,便隐退而去了,世传定居德州江源,这少年称自己是孙勇后人,也是有几分可信的,若真是如此,这少年也是可用之才。
谢樱樱想了想,道:“那你在宫门外等候吧,太子殿下监国事多,待他有时间才能见你。”
“那我等着。”孙程说罢便转身出了门,依旧没有看谢樱樱一眼。
第一天过去了,孙程依旧候在宫门外,第二天过去了,他依旧没有走,第三天晚上,谢樱樱去求见百里乐正。
谢樱樱对百里乐正道:“三日前有一个少年名叫孙程,称自己是孙勇大将军的后人,想要将自己引荐给殿下,我见他倨傲鲁莽,便让他在宫门外等着,他一等竟然是三天也未换地方,却是个坚定耿直的人,故而来禀告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想见一见。”
百里乐正听谢樱樱如此说,也有些好奇,于是让人去把孙程叫进来。
不多时那少年便进了殿来,见到百里乐正却只是拱手道:“江源孙程见过殿下。”
这一次他依旧是一眼也未看旁边的谢樱樱,仿佛是极为瞧不起谢樱樱的。
百里乐正心中自有计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平淡叙述道:“你既然是孙勇大将军的后人,想必武功必是不错,和我的侍卫比试可否?”
孙程面无惧色,只道:“可以,只是这里不够广阔,施展不开。”
“好,那便出去比试。”
常青和孙程在院中相对而立,常青使剑,而孙程却是赤手空拳。
百里乐正站在玉阶之上,问道:“昔日孙勇大将军使的是一对金刚大锤,不知你使什么兵器?”
“我也使锤,但昔日母亲病重,那对金刚大锤换药钱了。”这孙程虽然说自己贫穷,神色却是一点窘迫也没有,坦荡无比。
“那你总要选一样兵器。”
“没有锤,我的双拳便是锤,不需要其他兵器。”
百里乐正于是也不再多说,示意两人开始比试。常青拔剑便攻,那孙程也不退,双拳紧握迎了上去,那对拳头烈烈生风,擦着常青的剑刃而过,直奔常青面部而去。
常青急忙撤身,转身之际却猛然回攻一剑,这一剑甚是刁钻,孙程没有躲过,手臂被刺破,只是这孙程却是顿也未顿,趁机挥出一拳砸在常青的剑上,只闻“叮”的一声,竟然发出了金石交击之声,那剑便生生被震开来。
那拳之力从剑身传到了常青手上,险些让他抓不住佩剑。常青心知不能力敌,必须避其蛮力,于是脚下快速移动,挑,刺,点,一沾即离,再不给孙程攻击自己的机会。
不过片刻,孙程身上已经有几处见了血,若是再过些时候,孙程力竭,胜负可分。
偏偏是这时,常青的剑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发出极为轻微的震颤,那剑竟然段段碎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