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玲珑缓步登上小亭,骆清焉不安地注视着她的神色,不知刚刚的话会不会令她反感,却见她一如常态,才慢慢放宽心,侍女摆好棋盘,两人拉开战势。
很奇怪,乐玲珑一反往常的稳重,上来就横冲直闯,一副两败俱伤的格局,杀得骆清焉节节败退,只有招架只功,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下几局,败几局。
她一边擦去额头的汗水,一边不服气地展开新的一局,
谁知一开局,就又是这样一种局面,争胜下大起,每走一步她都绞尽脑汁,思考半天,终于局势渐渐扭转,当她捏着一枚棋子,正准备落下关健的一步,忽然肚子传来一阵剧痛,她情不自禁丢下棋子,捂着肚子,趴在了棋盘之上。
“哎呀,清焉,你怎么了?”乐玲珑从棋局中回过神,惊得脸色大变。
“肚子……痛”骆清焉勉强挤出几个字,心忽忽沉入无名深渊,上次那惨痛的经历猛地浮现在脑海,暗自叫苦,老天爷啊,千万别让我再象上次那样吧?
“快,倚在我身上,小红,速去太医苑请太医过来”乐玲珑麻利地跳到骆清焉身边的凳子上,让骆清焉枕在自己腿上,又将她的腿放在桌子之上。
骆清焉这样躺了没多久,肚子的疼痛就减轻了很多,没多久,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拾级而上,猜想一定是太医来了,却忽然听到乐玲珑的惊呼“皇上?”
骆清焉微微侧过头,发现,竟真的是楚天狂一脸紧张的走到众人之前。
但这时,她肚子的疼痛如果不刻意去想,已察觉不到,这令她即难堪又尴尬,是不是自己太过娇气了?别人会不会笑话楚天狂太过小题大做?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楚天狂已三步两步跨到近前,紧握着她的手,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暗哑“怎么回事?”
骆清焉只觉脸阵阵发烫,声音低得只有近在跟前的楚天狂和乐玲珑才能听到“没事了,你别这样大惊小怪好不好?”
楚天狂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话,瞪了她片刻,冷冷哼了一声,对她的怨责窝了一肚子火,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却不好发泄。只好将气发在别处“郑淮,还不上前?想等朕请你么?”
“来了”郑淮赶忙从后面挤到跟前,手搭上骆清焉的手腕,闭目凝神把脉,良久,才将手松开“姑娘刚刚在做什么事?是否太过耗费精力?以致动了胎气,幸好采取了措施,不然……。孩子有可能危险呢”
“现在呢?孩子要不要紧?”楚天狂看来真的很地乎这个孩子,神情万般焦急。
“这会已无大碍,以妨不恻,等会下官再给姑娘开两天安胎之药”
楚天狂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冷厉的目光从骆清焉身上扫到乐玲珑脸上“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只是……。下了几盘棋”乐玲珑小心谨慎地回答。
听她一说,众人这时都看到了在骆清焉腿下压着的棋盘。
楚天狂紧绷的脸忽阴忽明,轻轻从骆清焉腿下将棋盘抽出,猛地用力砸进了小亭下川流不息的水榭,瞪着乐玲珑,声音冷得象严冬来临“以后,你若再敢让她下棋,小心朕将你打入冷宫”
骆清焉大惊失色,他怎么能说出这样无情冷酷的话呢?放下腿,一下从乐玲珑身上坐起来,眼光过处,看到乐玲珑沉鱼落雁般的颜容此时比雪还白,心里不由自主一阵难过,这事怎能怨人家呢?
“皇上,这事与慧妃娘娘无关,是奴婢自己身子太弱”她想为乐玲珑辩解。
“住口,回去朕再跟你算账”楚天狂一边冷声喝斥她,一边却手脚轻柔地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走下小亭。侍卫太医呼啦啦跟在他身后,象退却的潮水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乐玲珑这时才敢令忍了许久的眼泪滑落,心中的痛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她是明媒正娶的皇妃,她是朝中两代重臣礼部尚书的千金,她的姨娘是先皇的爱妃,她的表兄也是一位皇子,为什么有着这么显赫身份的她却连一名卑微的宫女都不如?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缓缓站起身,神情茫然地走下台阶,第一次在侍女面前失了态,她爱了他那么久,从呀呀学语,从每一个春季,每一个寒冬,一直爱到今天,为了他,哪怕心情再灰暗,也要保持最美的笑容和姿态,为了他,哪怕尝尽人间的孤独和寂寞,也从不在人前流露一点一滴。
但是今天,她再也无法控制,象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掉了泪,失了态,从听到那个宫女说要被纳妃的那一刻起,她便失了态,楚天狂从不曾这样宠过一个女人,无论皇后还是良蓉,从不曾。
难道她真不知道下棋会耗费精力吗?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怎会不知,因为她下意识地忌妒了,无法控制地忌妒了,乐玲珑飞快地走在回宫的路上,为自己刚刚那一丝可怕的念头而羞悔不已,她差一点就害了一条命啊。
刚走进宫门,就看到她已过四岁生辰的女儿象一只美丽的蝴蝶,扎煞着胖呼呼的小手扑过来,她紧紧将女儿搂在怀中,贴着女儿还散发着奶香的小身子,烦躁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侍女小红站在小公主身后,眼睛一片红肿,是她先行跑回来将公主从奶娘那里抱了回来,来七彩宫几年,早知道,娘娘的伤心,只有公主才能抚慰。
乐玲珑牵着女儿的小手,随着她的节奏慢慢走回屋中,脸色已恢复了平静和柔和。
只是,当她凝视女儿那双酷似楚天狂炯炯有神的大眼时,刚刚楚天狂看骆清焉紧张和疼惜的眼神,不期然,又浮现在她眼前,唉!哪怕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那一撇呢,也心甘情愿。
比起乐玲珑的伤心,骆清焉不知该不该算是幸福。
躺在御书房内室的大床之上,楚天狂严令她不躺足三天,不许下地。
她闷闷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象着乐玲珑的难过,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楚天狂怎能丝毫不顾慧妃娘娘的感受呢?她下意识地抠着床单,说来说去,一切都怪自己,如果不是那么不争气,也不致惹来这许多烦恼。
“谁让你侧着身子的?躺好”楚天狂阴沉的低吼,冷不丁吓得骆清焉打了个哆嗦,她不情不愿地将身子放平,将双脚垫高,嘴里小声嘟嚷了一句“吼什么吼?这会怎么不怕吓着你儿子罗?”
“还敢顶嘴?我警告你,如果我皇儿有个三长两短,小心我要你的小命”楚天狂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开。
骆清焉气得用手擂着床“有本事,你自己养你儿子,我还不喜欢养呢”
听到门声轻响,猜测大约是楚天狂离开了御书房。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面,探头一望,果然屋子已空无一人。
脱离楚天狂带来的压抑,骆清焉感觉一阵轻松,坐在他宽大的龙椅里,将脚翘在桌上,要多舒服就有舒服,摸着已有些浑圆的小腹,低声自语“小家伙,以后乖着点,别再给娘亲惹麻烦,不然啊,生下你的第一天,娘亲就会痛打你的小屁屁哦”
在楚天狂的监督下,骆清焉足足在御书房闷了几天,才被允许出来走动,还严令她不许再与乐玲珑来往。
骆清焉对他的命令即好气又好笑,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以为她骆清焉是什么人呀,很吃香很主贵么?说不定人家慧妃娘娘正巴不得她不去打扰呢?因了那天的事,她也不好再冒然而去。
可是没了跟乐玲珑对奕这唯一消遣,骆清焉简直无聊至极,每天只能一个人象傻瓜一样独自游荡。
一天傍晚,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飞虹宫的门口,下意识地从敞开的宫门看进去,巴着能与秀茵相遇,可是除了守门的太监,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又失望,又有些不甘心,正犹豫不决,却突然看到德妃从一间门里走出,在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其中之一,正是骆清焉盼了半天的秀茵。没料到,她竟然被德妃如此信赖,做了贴身侍女,看她们望过来,她下意识地快走了几步。
“清焉?”秀茵已一眼将她认出,高声喊了一嗓子。
她停下脚步,看秀茵跑过来,笑着说“我刚好路过,没事”
“没事就不能进来坐坐吗?我来内宫几个月,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呢?”
“笨,我怕你被主子骂呀”骆清焉压低声音白了她一眼。
“不会的,德妃娘娘很通情达理”秀茵一点也不领情,嗓门依然很高。骆清焉不安地往里瞅了一眼,却发现德妃跟另外一名宫女已步出了宫门。
这才放心地跟秀茵走进飞虹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只说了几句,秀茵便三句不离主题,绕到皇上身上,骆清焉顿感索然无味,真想起身离去,可看秀茵满腔热情,又不忍令她难堪,正难受之际,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声,两人以为是德妃回来,起身走出去,却看到乐玲珑领着两名侍女站在院内,大约是来找德妃的,看来她俩人的关系比吕良蓉要好得多。
距上次之事已有半月之余,骆清焉首次再见乐玲珑,感觉很不自在。局促地双手交握,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还是乐玲珑有风度,笑得风平浪静,就象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家主子在水榭纳凉,要不要奴婢帮娘娘找找去?”秀茵一见是慧妃,忙殷勤地问。
“不用了,本宫自会找到,你们聊吧”乐玲珑随意地冲两人摆摆手,便扭身向外走去。
那一刻,骆清焉感觉两人保持了很久的情意就象随潮而去的流沙在一点点消散,心猛然一阵不舍,脱口喊道“娘娘,明儿,清焉想去寺里上香,不知娘娘可否赏脸陪同?”
乐玲珑站在门口,没有转身,风轻轻吹打着她的衣摆,骆清焉心渐渐下沉,看来,乐玲珑真的不打算再跟她交往了,是呀,那样的难堪谁能受得了呢?
再也没心情呆下去,她沉声跟秀茵告辞,默默向外走去,走过乐玲珑身边时,与乐玲珑淡然的眼光相触,只觉心好酸好酸。
“明儿,还是一早去吗?”淡淡的问声在风中飘荡,落入骆清焉耳中,犹如一道亮丽的阳光,迅速照进沉闷的心菲,立即便晴空万里。
脸上的笑容登时比清晨的花儿还要炫丽“是,一早就去,一早清焉就去七彩宫”
她的一颦一笑全落入乐玲珑之眼,冷却的情意不由被她的诚心又慢慢勾起,嘴角缓缓绽开,相视之下,只觉两人再无隔阂。
回到御书房,骆清焉一直考虑着第二天的事情,情知楚天狂不会同意,可是又不能说谎骗他,如何是好呢?一直想到楚天狂来,还没想出个合适的办法。
她闷着脸侧躺在床上,楚天狂一进屋,便发现了她的不对劲。靠在门框之上,与她打趣“难道这宫里,还有谁敢惹你不高兴么?”
骆清焉在心里咕哝了一句“大约除了你,没人敢吧”嘴里却一个字也不答,就象没听到一样,自顾玩弄着枕边的细丝扑穗。
“怎么生这么大气?来,好好跟我讲讲,看我能不能给你开开心”楚天狂看事情不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笑着走进去,贴着她躺在床上,将她揽在胸前,宠溺地在她额头印了一吻。
“明儿我想去上香”骆清焉一横心,将心中所想直白说出。
“我当什么事呢?想去就去罗,让侍卫们陪你去就是”楚天狂松了一口气,轻轻将她脸上散乱的发丝替她拨到耳后。
“我要跟慧妃娘娘一起去”骆清焉撂出这颗炸弹,便赶紧垂下眼帘,不敢看楚天狂。
“不行”楚天狂声音一下变冷,语气很坚决。
“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非要阻止我跟慧妃娘娘交往呢?我就是喜欢跟她交往,明儿,我非去不可”骆清焉执拗地与他辩驳。
楚天狂呼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暴怒的声音象狮吼一般“放肆,还真反了你了,朕的话也敢不听?再倔,我让人将你关起来,一直关到你生孩子为止”
骆清焉瞪着他,一股莫名的委屈从心底慢慢攀上心头,习惯了他的宠爱,好久没被他这样大吼,猛然听到,有委屈还有更多的伤心,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楚天狂被她的泪水搅得心烦意乱,不由放软了声音“别哭了,乖乖的还会训你么”
他这一说不打紧,骆清焉一翻身,脸趴在枕头下,哭得更痛,只哭得双肩一耸一耸。
眼泪由来便是女人天生的武器,饶是楚天狂这样冷硬的帝君,也被磨得没了一点招数,懊恼地在头顶掳了一把,又无奈地侧身躺下,重新将骆清焉搂在胸前,闷声妥协“好了,好了,莫哭了,答应你还不行么?听话,莫再哭了,会影响到孩子的”
骆清焉听他终于依允,抽咽着慢慢停止了哭泣,偎在他胸前,折腾了一阵子,困意渐渐上涌,在楚天狂的叮咛声中沉沉睡去。
一早,骆清焉就带着金阳宫八名精干侍卫和一名太医前往七彩宫,她知道这有些过于兴师动众,可是楚天狂已做了让步,她还能说别的么?
当看到乐玲珑惊异的目光时,她尴尬地咧了咧嘴,示意自己也是被逼而为。
乐玲珑压下心中上涌的酸楚,故做不以为然的一笑,与她一同登上马车。
午饭依然是在寺里吃的斋饭,按照皇上的旨意,侍卫特意拿银针将骆清焉所用食物一一查试,验过没问题才准许她入口,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骆清焉简直如坐针毡。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了呢,简直是受罪来了。
因为她们人多,寺里专门给她们盛了一锅,方便她们自已加饭。
乐玲珑的一名侍女盛饭,一名侍女端饭,盛了乐玲珑的之后,才是骆清焉的。
当侍女端着碗过来时,骆清焉比侍卫先一步将饭接在手中,一个锅里盛出的,乐玲珑已开始动筷,难道她还能比娘娘主贵,要拿银针去查试么?
侍卫不安地提醒“骆姑娘……,皇上面前……。”
“我不说,皇上怎会知道呢?”骆清焉笑着示意他放心。
吃完,又让那名侍女帮忙加了一碗,吃得小肚溜圆才做罢。
饭后,乐玲珑要骆清焉休息一下,担心她跑了一上午,会感觉疲劳。
骆清焉站起身,轻轻扭了几下已经不再苗条的腰际,嘻笑着问“娘娘,你看我这样子,象是疲劳的样子么?”
“别调皮了,不晓得自己是什么身子吗?”乐玲珑刚开口说了一句,就突然看到骆清焉脸色哗变,心头莫名一紧,从昨晚她就一直为今天担着心,怕再出什么枝节,不会怕什么有什么吧?
“清焉,你别吓本宫啊”乐玲珑想上前扶她,可骆清焉已捂着肚子软在了地上。
这下,侍卫侍女包括那名太医全部围了上来,都惊得面无人色,现在宫中、朝中人人皆知,楚天狂宠骆清焉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已宠到无人可比。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名太医三十多岁年纪,到太医苑已有十年,医术自有一定造诣,一把脉,竟吓得全身打哆嗦“娘娘,大事不好,骆姑娘可是吃了坠胎之药啊”
“啊?”听了他的话,任乐玲珑再怎么有气度,怎么镇定,这时,也不能不慌了手脚。
“有什么办法吗?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吗?”乐玲珑失态地拉着太医的手,美丽的容颜倾刻之间没了一丝血色。
“快去禀告皇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然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去。
“没办法啊,怎么办呢?哎呀,已出血了”太医也早吓得面色如土。身子如筛糖一般抖个不停。
乐玲珑只觉脑袋哄的一声,暗叫一声“完了,楚天狂必定以为是自己害的,一想到他冰冷的眼光,乐玲珑真想立即一死了之。
“快将骆姑娘抬到床上去”她无力的吩咐下人。
眼看骆清焉已疼得面无人色,陷入昏迷之中,她不由扑过去,紧紧抱着骆清焉,失声痛哭“清焉,你一定要挺住呀,不然,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你陪葬啊!”
眼睁睁地看着骆清焉双腿之间的血越流越多,一堆人束手无策,都象傻了一样木呆呆地围在一旁。
“清儿,清儿……。”当楚天狂急促的呼唤传进众人耳中时,包括乐玲珑在内,都吓得扑通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