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今天来到小木屋,发现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可到底是什么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挠挠头,他四下打量了一会,啊,鸡少了!
于是他跑到厨房去,“娘子,那几只鸡呢?”
“都宰了,我腌了一些咸鸡件,一会儿你带回营给槌头他们吃吧。”秦明月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坛子,大德立刻伸手接过去,不让她累着,秦明月手空了后,又摸出来另一个坛子。
“这是什么?”大德又马上把坛子转到自己手中。
“后院树上的桃子。”
“那些桃子还未熟透啊,你昨天还不许我跟和儿摘。”大德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难道才一天就熟了?”
秦明月浅笑着道:“熟什么,这桃子现在不摘,去了京城要怎么摘?”
“娘子,你答应去京城了?”大德喜出望外。
秦明月点点头,“嗯,随我进屋里,给你看点东西。”
大德手捧两坛吃食,跟在两袖清风的秦明月后面走,还没进屋就听见和儿的笑声。
“爹,你快来看,娘给我们做了很多衣服!”和儿听得大德进来了,雀跃地在小山般高的衣服前跳来跳去跟他挥手。
“这么多?”大德吓了一跳,放下坛子过去翻看了下,疑惑地回过头。“娘子,你怎么忽然做了这么多,连夏衫都有?”现在才刚入冬啊!
“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但我们也可以到京城再买,听说京城的布匹绸缎特别好。”大德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嗯,到时要多买点,给娘子做几套新衣服。”
秦明月不欲继续这个话题,便道:“你快去试一下吧,还有那些鞋子袜子,看看合脚不?”
大德却没有跑去试衣服鞋子,而是仔细地盯着她好一会,认真地问:“娘子,你昨晚没睡?”
“我怎么会没睡?”秦明月笑笑,想把话题绕过去,可是大德对此异常执着,视线紧紧落在她眼底下的浓重黑影上,这回不是提问,而是直接定论。“娘子,你昨晚没睡。”
和儿也不识相地跑来凑热闹,“娘,你不是说乖孩子要早睡早起?”
“我是做得太入神,抬头时才发现天已亮了。”秦明月说罢,看向和儿抛下一句。“什么时候你背书也能这样?”
“……”和儿灰溜溜地跑回去折腾新衣服。
“你还发呆?快去换上。”秦明月把大德连新衣服一起推进房间去。
半晌,大德身穿娘子亲手做的上衣长裤,脚踩娘子亲手缝的软袜厚靴走出来,心里喜孜孜的,不停低头欣赏自己的新衣服,觉得没有比这套更舒适更好看的了。
“娘子,你这衣服做得真好!”大德从来都不吝啬赞美,真心实意地道,和儿见大德穿得兴奋,也抱着自己的小衣服回房换去。
“你喜欢就好。”见大德的领子没完全翻好,她走过去伸手替他整理好,又拉平整袍子上皱起的地方。
很少跟娘子靠得这么近的大德僵住了,这距离近得连娘子的睫毛都一根根的看得清清楚楚!
嗅着娘子身上的馨香气息,凝视着她低眉顺眼的温柔表情,大德的心咚咚咚咚地狂跳,脸上也滚烫烫地红了。软玉温香在怀,柔软的发丝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他的耳侧,把他的脑袋薰得发烫,在昏昏沉沉之间大德竟然循着香气低下了头!
软软的……
香香的……
甜甜的……
因为感觉太好,头昏脑胀的大德本能地继续动作,甚至把头凑得更低,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纤细的佳人,把她牢牢地困在自己的怀里……
“啊!”
清脆童稚的惊叫声敲醒了大德,他愣愣地看着脸色绯红的秦明月,以及她微肿的唇瓣,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干了什么?!
他亲了娘子么?
他真的亲了娘子么?!
秦明月微微垂首,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娘、娘子……”大德吓得连嘴巴也抖了,说话还带颤音。“我我、你、我……”
秦明月头一侧,眼光在他还没放开的手臂上扫过,大德马上松手弹开三步远,看着秦明月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娘子……”
和儿美滋滋地穿了新衣服跑出来,见大德急红了脸在那边隔空呼喊,奇怪地问:“爹,你在干什么?”
“你刚才鬼叫什么?”秦明月淡淡地问,可仔细听去,那冷静的声音却有着轻微的颤抖。
“我被袍子绊了一下,幸好没摔着。”和儿摸着头不好意思地道,转而又兴奋地跑到大德面前张开双臂转了几圈。“爹,我这衣服好看不?”
和儿正正挡在大德和秦明月之间,大德被他乱挥的衣袖挡了视线,瞧不见娘子的表情,有点急了,一把抱起和儿想停止他的动作,可和儿正跳得兴奋,没提防大德有此一抱,一脚踩在袍子上,整个人就往地上摔,连带把大德也带下去。
“小心!”秦明月伸手想扶,可她不伸手还好,一伸手就悲剧了。
大德一手抱着和儿不能动,另一只手因为摔倒,本能地想抓着什么,结果秦明月的手恰恰伸到面前来,他就顺手一握……
砰!
这冲击力大得屋子都抖了抖!
秦明月本已闭了眼睛等待痛楚来临,可预期中的事情并没发生,她疑惑地睁眼一看,自己跟和儿被大德紧紧地搂在怀中,而大德则呲牙咧嘴地当着肉垫。
“你怎么了,没事吧?!”秦明月想爬起来,可大德还未从晕眩中回复过来,搂着她的手死不肯放。
“爹,你还好吧?!”
秦明月看着大德紧闭双眼,表情痛苦,连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心里也生出痛楚来,特别是横在她背上的铁臂此时还不肯放松一分,就像她跟和儿随时都会消失不见似的。
这傻瓜……
秦明月眼眶有点热,偏偏大德眉头还皱着,全身肌肉仍然因痛楚而绷紧,口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娘子、和儿,你们没、没伤着吧……”
这傻瓜,这傻瓜……痛得眼睛都没能睁开,却还第一时间问他们是否安好,都痛得没气力了,却还死命搂住他们不放。
秦明月的眼眶更热了,眼前还泛起热雾。
“没事,我们都没事。”秦明月想用最平静的声音答,但微带哽咽的声音出卖了她。
“娘子,你……哭了?”大德的臂收得更紧了,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清澈晶亮的眼眸和艳红的唇瓣同时落入他的视线之中。大德以为秦明月是气他刚才的冒犯,心里满是悔疚,扁着嘴哭丧着脸道:
“娘子,是我不好,是我莽撞,你别哭,别哭……”他这一用劲多说了几句话,刚撞伤了的头又再次晕眩起来,但他口中尤自不断喃道:“是我不好,娘子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秦明月这下真是热泪盈眶了。
她跟大德夫妻相称了这么久,一直避免着太过亲昵的接触,大德向来以相公自居,在这事上却也没勉强过她,也没说过半个字,甚至偶尔用小聪明得牵她的手,便会乐得像要飞上天去。
她永远都忘不了元宵灯会中,他牵着她的手挺起胸膛,向每个摊主每个路人喜孜孜地介绍:“这是我娘子!”
也永远忘不了自己轻轻靠着他的肩时,他脸上偷着乐的傻气神情。
做相公做得如此憋屈的,这世上大概只有他一人了。
为什么这么真诚的人,遇上的却是她?
要不是她,大德该会有个平凡贤淑的妻子,会有一个亲儿子,会在雁谷和和乐乐地过上一辈子,而不是被卷缠入无底的黑暗之中……
大德着实太好了,好得秦明月都要恨起自己来。
“我没生气,真的。”她温柔地安慰着他。
“真的?”娘子从来不说假话,大德放心了,安静地躺在地上休息,只是手臂还是不肯放开他们,结果他们一家三口就堆成一堆地在地上躺了半个时辰,和儿甚至躺得睡着了。
“娘子……”
“嗯?”秦明月声音带着慵懒,枕着大德温暖的身体,她也躺得有点困了。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开心喔……”大德说完,还傻傻地笑了。
“你怎么了,撞到脑子了?”秦明月吓了一跳,手往大德额上探。
“是撞到了,但不是因为这个。”大德轻轻摇头,抱着他们的手紧了紧,满足地叹了口气,“咱们能在一起,真好。”
小时候他多想这样抱着爹娘和弟弟,小小的脑袋瓜里不少次幻想过那会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幸福。
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终于知道了。
原来比他想像的还要温暖,还要幸福。
“我们到了京城,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的!”大德充满信心地发出豪言壮语,心里也确实如此坚信着。
被他拥在怀里的秦明月没看他,垂首不语。
“娘子,到了京城你想做什么?我听别人说京城有个鸭可好吃了,我们去吃一个吧,让和儿尝尝鲜。我还问了老巴哥,他说那儿有个左海还是右海,也是一定要看的,我们还能在上面划船……”大德闭着眼睛,絮絮不休地编织着美好的未来。
秦明月一直默默地听着,原本抿着的唇被蹂躏得渗出血丝,修剪得短短的指甲亦染上了一环殷红。到了后来,她再也不能听下去了,有点粗鲁地打断了大德的美梦:
“地上凉,先起来吧。”
“喔喔,对,别冷着了你们。”大德搂紧了怀中的两人,小心地挣扎着坐起来,和儿睡得很熟,只轻轻皱了皱眉扭了扭,小脸磨蹭了一下大德的胸膛便继续睡,唇角还亮晶晶的渗出一点口水,显然好梦正酣。
“把他抱进房里去吧,你刚撞着了,跟他一起躺躺休息一下,我去做饭。”秦明月交代了句,便转身朝厨房走去,大德不以为意,把和儿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自己再躺到旁边,然后替儿子和自己盖好被子。
悠然睡入梦乡的他不知道,刚才还微笑着的娘子,此刻正蹲在厨房里,泪流满面,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