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知道胡世昌有可能发现自己,更有可能找上门来,但那毕竟只是猜测,且秦明月心里到底还是抱持着一丝丝的侥幸,希望一切只是自己过虑。
现在,胡世昌竟然真的活生生地站在她的眼前,她完全就愕住了,然后是惊恐与惶惑猛然涌上心头,脑海里掠过无数念头──
逃!
和儿,和儿怎么办?!
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他知道多少了?
胡世昌一直微笑地看着眼前曾经朝夕相对的结发妻子,从来智珠在握的她竟然也会出现慌乱的表情,他心中无可避免地出现胜利的快意。
带着愉悦的心情,他开始打量阔别六年的她。她脸上原本飞扬的傲气已然褪去,身上粗糙的衣裙掩去她身为关家千金的贵气,但眼神却较六年前更沉稳坚定,那个被他刺伤后仍然坚持前行的关瑶确是眼前这女子无疑。
秦明月纷乱的思绪不过在一瞬间已经理清,胡世昌既已寻上门来,事已至此,她想逃已经再无可能,唯一能做的是跟胡世昌谈清楚,为自己跟和儿寻一条活路。
“我们到外面说吧。”秦明月冷静地说完,走到门外转身把门紧紧关好,她甚至没跟还在屋里的和儿交代一声,怕和儿冒冒失失地探头出来瞧见不该看到的人,或者胡世昌知道和儿在屋里会动什么歪心思。
胡世昌并没反对,随她的脚步来到屋子旁边的小山丘上。这地方不久前秦明月还曾经和大德一起并肩而坐,感受着自对方处传来的温暖气息,可现在景物依旧,站在她旁边的却不再是大德,而是胡世昌。
秦明月转身正对着胡世昌,淡淡地道:“你想怎样,说吧。”
“瑶,你这什么话,不知道为夫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我说过,要是那天你阻拦我,我会与你恩断义绝,你当知道我说到做到。”
“都六年了,你气还没消?”胡世昌惊讶地问,“难道你仍在为我没在朝堂上为岳丈帮腔而生气?”
“不,你是胡家嫡子,当然得以胡氏的利益为先,我不怪你,只是我也无法继续跟你在一起。”秦明月也是世家出身,自然明白胡世昌的难处,但要她在发生这件事后,仍然若无其事地当胡世昌的妻,她做不到。
“既然如此,以你的聪慧,该能知道当时你若去了,对事情并无助益,只有隐忍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些是我的血亲,我如何能够明知亲人被下旨抄斩仍置身事外?!”被大火烧得满目疮痍的家园再次自回忆深处浮现,秦明月的鼻端仿佛又嗅到那令人痛彻心脾的焦炭味。“胡世昌,我不是你。”
“这么说,你还是在气我。”
“随你怎么说吧。”秦明月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摇摇头。“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说,那我回去了。”说罢,她还真的动身就走。胡世昌哪能让她如此轻易离去,横走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回去?”胡世昌凝视了秦明月一会,悠悠地笑了,“对,你是要回去,但不是去那简陋的木屋去,而是随我回京。”
“关府已殁,我回去干什么?”秦明月终于抬眸正眼看着胡世昌,诚恳地道:“世昌,我不会再回京了,若你还顾念我俩曾经的结发之情,你就当作没在雁谷见过我吧。”
“你是千金之躯,怎么能留在这样的破地方。”胡世昌皱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秦明月。
“再繁华的地方,再瑰丽的雕楼,也不及心中的平安来得重要。”秦明月见胡世昌并无半丝动摇,轻轻摇头。“算了,你不会懂。”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胡世昌说得没有丝毫商量余地。“你一定要随我回去。”
“你不是找人装成我卧病在床吗,你就继续让她装下去好了,我保证我不会回去揭穿。”秦明月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冷冷地斜看着胡世昌。“还是我的身份又多了什么利用价值?”
“瑶,我早说过你很聪明。”胡世昌微笑,那志得意满的笑容碍眼得直教人想扇他一巴掌。“先帝动了刀子,皇上继位后自然得收揽人心,你在四年前已经是雍德郡主了。”
“怪不得你对我失踪之事不敢声张,还给我找了个替身,原来是为胡府求个守护符。”寻找妻子不及胡府的利益重要,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不是吗?
“就算不知道先帝的打算,难道我就会大张旗鼓的去找吗?胡府丢不起这个人。”胡世昌对秦明月的出逃还是有怨念的,她妄自出走,根本没考虑过先帝会如何对付胡家。要不是她的身份还有用处,他胡世昌哪用得着受这样的闲气?直接拔剑把这不守妇道的女人斩杀了也没人敢说话。
秦明月见胡世昌这样还不生气,知道自己必然是对他有多用,故也不用跟他怎样客气了,直接开口。
“把你的打算说清楚。”
胡世昌心中又是一怒,吸了口气平静下来方道:“这两年北方厥族、厉族和东方的鲜族都在蠢蠢欲动,现在皇上安抚了最令人头痛的蒙国,该准备出兵到这几处了。经过六年前的事,兵将都心灰意冷,皇上提拔了好几名亲信当大将军,但他们手下的兵士都不肯出力,皇上正为此事烦恼。”
“你是想利用我的身份,登高一呼,让我爹的旧部为皇帝卖命?”秦明月是何许人,听了个开头便猜到他的打算,冷笑了声。“胡世昌,你真是连死人都不放过。”
“这事就算我不提,皇上早晚也会想到的。”关诚的威望深植荔国臣民心中,不然先帝也不会第一个拿他来开刀。
“我不会回去,你就让那替身继续演下去吧。”
见秦明月眼神坚定,语气冰冷,胡世昌笑了,云淡风轻地问:
“你认为你能选择么?你虽然换了名字,但手中却没有这名字的户帖,只要我拿着婚书往衙门走一遭,你说你除了束手就禽还能怎样?”
“你胡府现在又丢得起这个人了?”
“丢不起,确是丢不起,但除了这个,我难道就没其他办法了么?”胡世昌负手身后,自信地笑。“杨士德不是在军中么,你说我跟薛忠要个人,他给是不给呢?”
“你!”秦明月转回去,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看来你真看重这男人啊,啧啧啧,我还未说完呢……”胡世昌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尘埃,才缓缓地道:“这人可是个人才呢,在议和时还挫了蒙国的锐气,很得皇上欢心。不过他有个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胡世昌兴致甚佳地问秦明月,秦明月别开脸不回答,他轻笑着道:
“就是他太喜欢他的娘子了。”
秦明月猛地回头,双眼死死地瞪着胡世昌。胡世昌并未惧怕,反倒笑得很高兴,并用很亲切的语气道:
“你不知道,他在到永安坛的路上说的都是他的娘子,例如她的娘子有多聪明,做的菜有多好吃,做的鞋子有多舒服……你说他若知道这个娘子原来一直在骗他,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胡世昌确实擅于猜度人心,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像妖魔之爪,直接挖开秦明月的血肉,血淋淋地把她的恐惧摊露在空气之中。
每次她听到大德说要拜堂,她心中都会充满罪疚感。她称他相公,默许和儿唤他爹,他唤娘子的时候她会应声,但其实她的名字早已写在跟另一个人的婚书之中。她的户帖是假的,寡妇的身份是假的,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大德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娘子,逢人便夸自家娘子有多贤惠,可这个老实憨厚的男子却不知道,她永远也不可能跟他拜堂,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娘子。
相处这么久,她自然知道大德的好,要是她跟大德说了,他可能傻笑一下搔着头反问:“娘子,哪又怎样?”
哪又怎样?自己的身体时好时坏,背着胡府叛妻的身份,还带着一个身为钦犯的和儿,就算他愿意分担,她又怎么能把这盆混浊不堪的脏水泼到他身上?
秦明月正陷进自己混乱的思绪之中,胡世昌又悠悠开口:“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样,我还会好好照顾他,让他平步青云。不这样,他怎么能一辈子当我胡家最得力的狗呢?”
“你凭什么要他替你们卖命?!我让他明天就退伍!”
“退伍?来得及吗?荔国的**罪可是很重的,女的要杖打五十,游街示众,男的你知道会怎样吗?”胡世昌很是和善的一笑,“是贬为庶人,发配边疆五年!东北开战正缺人手,我瞧杨士德就很适合,你说是吗?”
秦明月气得全身发抖,发配充军的人连狗都不如!薛家军的军营里就有,他们做着最厌恶的活,吃不饱睡不暖,要开战让他们去当先锋,犯了错还能被兵士随意虐打!
“我跟大德没拜堂,更无夫妻之实!”秦明月怒道,她一直坚持不拜堂的原因就是为此。
“你要如何证明你们没有夫妻之实?我却有全张家村的人证明你俩**。”
秦明月一窒,颓丧无言。的确,谁会知道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呢?是她的错,她不该心存侥幸让大德称自己为娘子,不该以为自己真能得到幸福而称他为相公,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怎样,你还是决定不跟我回去吗?”胡世昌笑吟吟地问。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秦明月收拾起所有的情绪,冷静地答。
“好,但你记住我五天后就会随驾回京了。”胡世昌闲适地道,“而且你别想逃走,除了皇上遣来的仆妇,我也派了御林军守住雁谷,只要你一出谷,杨士德就死定了……”
“当然,还有你那个所谓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