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两个等候的小姑娘陆续走进去,每个出来的时候都扶着墙弯着腰,脸色苍白。
护士在旁边冷声鼓励:“没事,回去多休息,吃点高蛋白补血补气的东西,养养就好了——下一个。”
轮到左伊的号码,她没动,似乎走神了。
晏平低声说:“要不,咱别进去了。”
左伊不语,却站起身,朝手术室走去。
晏平着急地跟着站起来,却没有上前把她拉走的理由和勇气——他自以为没有为别人的人生负责的能力和智慧。
一个带风的人影从他身边略过,直冲到手术室门口,一把拉住左伊。
左伊吓一跳,意外地发现竟是本应该正在出差的易雯。
她揪着左伊的衣领就向后拖,“赶紧跟我走!”
左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像被按住盖的王八一样挣扎着四肢,嘴里乱喊着:“干嘛干嘛呀?!”
易雯冲晏平喊:“愣着干什么?还不搭把手!绑也给她绑回去。”
晏平回过神来,说:“哦。”上前帮忙薅左伊。
里面的护士和医生闻声走出来,说:“干什么呢?这马上要手术了,怎么回事?放开病人!不要耽误我们工作。”
易雯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做的行不行!”
护士说:“你说不做就不做了?你是谁啊?你绑架啊!”
易雯说:“我绑架?我说你们医院赚黑心钱!没医德!我去卫生局告你们!”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护士说:“你嘴巴放干净点!病人自己跑来的,又不是我们骗来的抢来的!你爱哪告哪告去!”
左伊挣扎着说:“易雯你不要多管闲事好吧!这事我已经决定了,放手。”
护士说:“你听听,你听听!”
易雯说:“给我闭嘴!她没有医学常识,你们没有吗?!她三十岁的人了,还有病,这是头胎,你们敢给打掉?!出事了谁赔?!你赔?!还是你赔?!要是导致不孕了,我告到你们底儿朝天!”就闹起来。
医院惹不起这样不讲理的医闹,手术也不做了。叫来保安,把他们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是易雯开着她的车,晏平在后面负责按住左伊。
左伊一路叫嚷,说她要怎么处理自己的身体是她的自由,谁也管不着。
晏平说:“我开车呢,没工夫跟你吵,等回去再说。”
左伊就扭头冲晏平吼:“是你通知她的吧!一定是你!你跟这个事儿妈说干什么?!”
晏平说:“我就觉得得有人出来阻止你一下。”
易雯哼了一声:“亏得晏平,要不然我跟你讲,你以后哭都没地儿哭去!你也太虎太彪太缺心眼了,大人都干不出你这种事来。”
左伊吼:“你不是开车没工夫跟我吵吗?你这少说一句了吗?!”
易雯说:“你这么傻我能忍住吗?一旦开骂就完全停不下来!有你这么傻逼的么?怀孕两个月你不知道?你没来大姨妈你不知道啊?!”
左伊喊:“我上哪知道去?我这两个月经历那么多事,根本就没注意,再说我大姨妈本来就不稳定啦!”
晏平脸红地说:“我可不可以回避啊,完全不想听这一段。”
车里难得地平静下来,然而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车直接开到易雯家。
左伊还不想下车,易雯冷声说:“哟,你现在是不是金贵了,等着公主抱啊?”
左伊冷着脸下车。
两个人都冷着脸,晏平左看看右看看,提心吊胆。
三人进了屋子,在客厅里自己找到位置坐下,易雯开门见山地说:“这孩子你不能打掉。”
左伊坚硬得像块石头,说:“我一定要打掉,今天你不让我打,改天我一个人去也能打。再说你没这个权力,你凭什么不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易雯说:“凭我是你朋友。”
一句话重重敲在石头心上,敲出了左伊的柔软。她抿了抿嘴,说:“你不用劝我了,我真的不能要这个孩子,现在我负担不起,将来也负担不起。要怪只能怪这个孽种来晚了。”
易雯说:“什么早了晚了,这事赶上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是天意。想想你之前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艹才有这么个孩子,就这么说打就打没了?白遭那些罪了。”
左伊说:“环境不一样、条件不一样、心情也不一样了……同样的话我已经跟晏平说过了,不想再解释什么了。你做为我的朋友,能理解我的决定最好,不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尊重。”
易雯叹气:“谁也没不尊重你,但是我不想看你后悔。”
左伊扭过头,给出一个执拗的角度:“我不后悔!”
易雯说:“你现在想摆脱这个孩子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它爸爸是个人渣。你说不后悔,也是真心话。但是万一呢,我说如果万一,二十年后的一天,你五十了,突然想起来当年有那么一个机会你能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你放弃了,然后回首这一辈子,你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孤独,一丝悔意涌上心头。那时候怎么办?你说不后悔就不后悔了?没那种事情。这么重大的人生决定,不慎重的话,一旦后悔起来,那后果你承担不起。”
左伊说:“说不后悔就不后悔。我不是那种墨迹的人。”
易雯定定看着她,抱起肩膀,说:“那好,我问你——你说实话,有没有后悔和秦骏这么多年?”
左伊心一阵针扎似的痛,说不出口却无法否认的悔意。
易雯说:“你看你后悔了吧。你再回想一下你之前执迷不悟的时候,是不是也想着为爱情无怨无悔,就算粉身碎骨也不后悔来着?哪种心情都是真实的,但都是一时一刻的真实,过期了就变质了。”
左伊咬咬牙:“我是后悔了,但是我认!”
易雯说:“不认行吗?——那你能不能换个角度假设下,如果当初你没这么搭上一切,是不是现在就不必这么惨?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如果你没有这么冲动,以后的人生道路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左伊抿着嘴,半晌才缓缓松懈下来,疲惫地说:“我真是累了。只想让这件事早点过去……如果生下这个孩子,我感觉一辈子和秦骏也分割不清楚了。我已经受够了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一想到他竟然提议让我做情妇,我就……我怎么能还给他生孩子……”
易雯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你总是以为是为了秦骏生孩子。要是真的为了他姓秦的,我第一个建议你打掉。但是你现在不是,你是为了自己。你失去这个孩子,以后很可能就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不想生和不能生是两个概念你知道吗?”
左伊说:“我这种人,连自己的人生都没办法负责,不配有孩子。孩子跟着我也是遭罪。我不想生。”
易雯说:“从生物的角度上讲,人存在的终极目的就是繁衍,繁衍是人类的本能。你就是基因的容器,作用是通过特殊的合成蛋白质的方式,把基因传递下去。秦骏那人虽然是个混蛋,但是客观地说,他的基因算不错了,外貌身材智商都在水准以上。他的孩子不会太差的,人品方面的缺陷你通过教育可以好好培养。”
左伊说:“我不管什么基不基因的。我不生,人类也不会因此就灭亡。少我一个不少。再说人类总归是会灭亡的,我就算留下基因,最后也都是灭亡的。”
易雯说:“就算灭亡了,你享受的生命的过程不是假的。你和你的孩子度过的幸福的时光是真的。你不能太悲观,总想些不好的事。”
左伊说:“不要跟我说这么多大道理了……那你自己怎么不生?你不结婚,也不生孩子,却跟我说这么多……如果你是我你会生吗?”
易雯说:“你这个问题我还真能回答——除非我当时是被强奸的,孩子爸爸的基因不好,我不会要。否则我都会生的。其实我一直考虑找精子银行借点用用。”
左伊说:“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为一个男人掉了那么多眼泪,你还会要这个孩子?我不信!”
易雯高冷地说:“这个命题不存在。我不会是你,不会为男人哭,因为我的睫毛膏很贵。”
晏平插嘴说:“说了这么多了,都喝点水。”给两人递上矿泉水,“我觉得……”
两个人都瞪着他,都希望他站在自己的立场,怕他说错话。
他咽咽口水,顶住压力继续说:“我觉得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可以说孩子留不留各有利弊。并且这个选择也确实特别特别重要,对于左伊来说。可以说是直接决定了今后完全不同的人生道理。所以我觉得……”
易雯说:“你到底觉得怎样啊?”
晏平说:“我觉得左伊最好再考虑一阵子。比如说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左伊还想做点孩子,也还来得及。相反如果想留下来,也不会为当初草率决定而后悔。”
晏平这种各退一步,设定一个缓冲期的做法,得到了两人的默许。
左伊不再坚持,让两个友人都松了口气。
易雯更是主动放低姿态说:“我刚才骂你过分了。你现在确实很不容易。这一个月,我们就都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吵架了,你自己把握。如果你到时候还是不想要,我肯定支持你。”
左伊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会好好考虑……但是一个月未免太长,半个月吧。我觉得,所谓理智的决定,半个月时间来做,不算太短了。我的理智没那么多。”
易雯叹气:“孩儿他娘说的算,叔叔阿姨尽力了。”
左伊说:“别这么称呼我……怪别扭的。”
晏平看着易雯的肚子说:“小宝宝哟,你要加油说服你妈妈哟~”
左伊说:“别闹行不行!我寒毛都雷起来了!”
易雯笑说:“没问题没问题——咱今天吃点好的吧,庆祝一下!”
左伊炸毛地说:“庆祝个毛啊!”
易雯说:“给我接风行不行。”
晏平说:“好啊!想吃火锅!”
易雯说:“孕妇能吃火锅吗?会不会嘌呤太高?”
两人就这个问题展开了讨论。
隐隐的,左伊悬着的心也暂时松懈下来,下意识里她也怕自己后悔,想要一个人能出面控制下局面。
某种程度上,我们都是拖延症患者,把眼下的难题留到半个月后解决就是当下最好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