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和左伊面面相觑。
左伊说:“胎儿?……什么胎儿?”
晏平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你怀孕了?”
左伊说:“你才怀孕了!我没有!——医生,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医生抬起头,意识到这对“夫妇”的愚蠢。“你们怎么搞的,怀孕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儿戏?做老公的糊涂,当老婆的自己也这么糊涂,难怪搞成营养不良。”
左伊和晏平很激动地摆手:“我们不是夫妻!”
医生说:“哦,那是我搞错了。不过怀孕是真的。”
左伊说:“医生,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怀孕!我……我有多囊卵巢综合症,我怀孕多困难你知道吗?!我曾经多努力你知道吗?!我努力那么长时间都没有怀孕,现在更不可能!”
医生不耐烦地说:“既然这样,建议你们转去妇产科做具体的检查。”
说完医生转身走了,留下左伊和晏平仍旧面面相觑。
左伊想从床上跳下来,但是四肢无力,她拍着床大声说:“开什么玩笑!这什么医生啊!!”
晏平安慰她:“我们去妇产科再确认就好了——你先把这个吊瓶打完,打完咱们再去。”
左伊六神无主、坐立难安,伸手就把手背上的枕头拔了,带出点血珠,自己用棉签按着,“还打什么?!现在就去!”跌跌撞撞向外走。
晏平像伺候西太后一样搀扶着她,“你别激动,慢点走,当心孩子……”
左伊狠狠地瞪他,他闭嘴不语。
左伊说:“你也以为我有孩子了?”
晏平说:“我……我不知道,是医生这么说的。”
左伊说:“要怀我早怀上,何至于今天……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怀孕!”
言犹在耳,左伊拿着张孕检化验单,呆呆地瘫坐在医院走廊的黄色塑料椅子上。
有了……真的有了……在这个不能有也不该有的时候,她竟然真的逆天地有了!
命运为什么总在关键的时候开她的玩笑?!
一年多来,她兢兢业业地看医生吃药,利用好每个不能浪费的日子,遍寻偏方秘术,拜送子观音,顶着方方面面的压力,毫无结果。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背着人的落泪,不能与人分享的痛苦自卑,都是来自毫无动静的肚子。
到最后她更是直接因为生育的问题,被小三踩着上位,被男友抛弃。没想到,在她打算彻底斩断和秦骏关系的时候,竟然好死不死地有了他的孩子。
她颤抖地抬手抚摸着腹部,到底是不争气的肚皮……该有的时候没有,不该有的时候瞎有!
该拿这孩子怎么办?
晏平家,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晏平摘下围裙,对在沙发上蜷缩的左伊说:“来吃饭吧。我查了孕妇食谱,说是要营养均衡。”
左伊鸵鸟一样埋着头,“我不饿。”
晏平说:“不饿也要吃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不吃,肚子里那个也要吃啊。”
左伊愤怒地说:“说不吃就不吃!反正早晚也要打掉这个孽种!饿死他正好!省事了!”
晏平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你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怎么能打掉!”
左伊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的?……我现在怎么可能要这个孩子。我和秦骏分手了,我们没有关系了,我要这个孩子干什么?”
晏平说:“话不是这么说……”叹气,“就算你将来要打掉小孩,那也需要体力啊。你都营养不良了,手术的时候身体虚弱要落下毛病的。先吃饭吧,就算不为孩子,为自己也是要吃的。”
左伊本来是真的没有食欲,但是也知道自己目前借助在朋友处,晏平也是真心为她好,今时不同往日,她就算心情再不好、脑子里再乱,也不能太过任性,连累朋友为她操心。
她挨到饭桌旁,晏平给她盛了米饭,筷子递到她手上。
她机械地拿起筷子塞白米饭吃。
晏平夹了根油麦菜到她碗里。
左伊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进饭碗里,她低着头一口口强咽进去,吃不出任何味道。
饭后晏平不让她参加任何劳动,收拾停当。
到了上班时间,他不放心左伊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邀她去工作室上班。
左伊不想懂,晏平说:“走吧,一起去吧。你都多久没去工作室了,给我搭把手。最近有个客户催的紧。”
两人出门去工作室。
平时晏平是搭地铁的,但是现在有了个孕妇,是不能在那么拥挤的环境中冒险的。高峰期的地铁,怀孕的能挤流产了,不孕的能挤怀孕了。
他们打车去工作室。
到了工作室,晏平像平时那样在工作台上忙碌,左伊却没办法集中精神干活了。晏平也索性不让她做什么,就煮煮咖啡,是在沙发上像猫一样晒晒太阳。
晏平一边熟练地裁剪,一边说些轻松的话题,转移左伊的注意力,但是效果一般。
左伊啃着指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敷衍地应付着他的话头。
两个小时后,左伊突然说:“这个孩子我坚决不能要,我要去医院打下来。”
晏平吓了一跳,放下针头线脑的工具,说:“这么大的事,你得考虑清楚了。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左伊放下咖啡杯,很认真地说:“我考虑的很清楚了。太清楚了,我从来都没这么理智地思考过问题。我有太多理由不要这个孩子了。”
晏平说:“为什么啊?”
左伊说:“第一、我和孩子爸爸分手了。而且也做不成朋友,都不知道是不是仇人。如果孩子以后问起他爸爸,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又会不会在抚养孩子的时候把对秦骏的憎恨转嫁到孩子身上……我对自己没信心。”
晏平说:“你不是那么不善良的人,生下孩子毕竟是自己的,看到了就会爱的。”
左伊说:“万一不爱怎么办?我现在对孩子爸爸又爱又恨,以后对自己的孩子失去一颗平常心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我没办法准备好,做秦骏孩子的母亲……”
晏平说:“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母性是女人的第一天性。你之前已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和努力,一定可以做好的。”
左伊说:“之前怎么一样……如果这孩子早两个月到,它有外婆帮着带、有爸爸、妈妈一起照顾它……现在他来了,就只有一个单亲妈妈不完整的爱。我没有那么强大,我现在连自己都不能管理好……我不配生孩子。”
晏平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跟秦骏说这件事?”
左伊摇头:“不可能。”
晏平说:“你既然觉得没办法做单亲妈妈,就跟孩子爸爸商量看好啦。现在想想,你们分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孩子的事。如果秦家的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们不会置之不理吧。”
左伊说:“不是他们想要怎样就怎样。现在不是他们想不想理我,是我不想理他们了。”她很激动,说完这几句就停下来深呼吸。
晏平也不敢催逼,还立刻给她倒水顺气,“不要气性这么大,对孩子……嗯,气坏身体。”
左伊平稳下情绪,说:“我,这次,必须和秦骏分手。上次我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怪我自己软弱,妈妈去世后辜负和她的约定。结果报应来的这么快。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必须做了了断,别说是怀一个孩子,就是怀十个八个,我也要打掉!和他划清界限,坚决不留一点关系!”说着又激动起来。
晏平也是愁得慌:“可是、可是……
左伊说:“更何况,养孩子有太多麻烦和问题了。生孩子两年内,我没办法工作,没有收入,我要负担它全部的吃喝拉撒睡,奶粉、尿布,如果生病了要负担贵的离谱的医药费、更不要提担惊受怕地陪护照顾。现在的孩子都是一家老小轮班照顾,很多妈妈一两年地睡不了一个好觉,还有可能的产后抑郁。我只有一个人带,身上只有几万块,连租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可能……如果生下来,我这辈子感觉就完了。”她又忍不住眼睛痒痒的,倔强地抹了把眼角。
左伊给出的理由并非杞人忧天,而正如她所言,是她近年来难得的理想思考的结果,特别是从经济的角度分析了问题——要知道,左伊从小就没有经历过太多钱的烦恼。
发了一会呆后,晏平说:“就算是要做流产,那也要打听好一点的医院。现在的医院黑幕很多,如果做不好的话,对身体影响很大的。我们做好功课再决定哪一家好吗?既然要做就不差一两天。”
左伊说:“你是支持我的决定了?”
晏平说:“虽然我很想说,我和易雯可以帮你。但是我知道这样说未免有点轻描淡写,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确实养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是我,也会被吓坏的……你只要真的真的以后不要后悔就好。”
左伊脸上露出一点坚决到残忍的神情,“我已经后悔一次了,不会后悔第二次。”
晚上下班后,他们俩上网查找本地做流产比较有口碑的妇产科医院。
但是失望地发现,所谓口碑,多是广告,宣传语倒是五花八门,但是不知道是否靠谱。
选了家号称“三分钟无痛人流”的医院,左伊打了预约电话。
第二天上午,晏平陪左伊去医院做流产。
接待他们的医生是位五十多岁的女医生,简单询问了下她的情况,当听到她二十九岁,之前患有多囊卵巢综合症,这是第一胎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说:“既然来我这里,我得负责任地跟你们说明:你这个年纪,这种情况下,如果打胎的话,会对生育能力造成影响。这种影响也许是永久性。还是要做手术吗?”
晏平神情慌乱地看着左伊。
左伊缓慢但坚定地点头,“无论如何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医生就点点头,不再多言。
让他们填单子,缴费。
等候进手术室的时候,左伊戴着厚实的口罩和棒球帽,坐在走廊里,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一座石雕。
晏平却心里忐忑,紧张得抖着腿,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