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雯邀左伊住到她那。
左伊本来不大想去,可以先住进酒店。
但易雯一句话堵住她:“你卡里那点钱够住几天酒店的?”
确实,今时不同往日。
对于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中间又没有收入的人来说,区区几万块钱是最后的财产了。
易雯其实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或者偷偷跑去把孩子做了。
她和晏平私下商量好,这几天看住她。
白天左伊去晏平工作室帮忙,下班的时候易雯开车来接她,有时候三个人一起吃晚饭。生活好像一下子平静下来,作息健康悠闲得像在太平洋岛国。
晚上洗澡的时候,浴室里左伊低头看着肚子,手摸上去——奇怪的感觉,明明什么异常的手感都没有,但是里面确实有个正在贪婪吸收她的营养的小生命。
一不留神,她头脑中就出现一个肥美的小婴儿酣睡的画面——这是她从前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的和秦骏的孩子的模样。
不能想,千万不能像!
孩子这种东西,虽然她没生养过,但是猜想大概和养宠物差不多。
她六七岁的时候,家里的帮佣阿姨买了两条鲫鱼回来,要烧着吃。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耽搁下来,迟迟没有杀掉。
足足有一周的时间,那两条鱼养在露天的浅水池里,左伊每天跑到水池旁边玩,还给两条鱼起了名字,“小青”和“小白”。
她把买包、饼干和零食丢到水里喂鱼,鱼据说是没有饥饱的,给什么吃什么。
她因此产生了“这两条鱼是我养的宠物”的错觉,以至于一个星期后,她发现水池里没了游来游去的鱼影。跑到厨房去看,小青和小白躺在案板上鱼鳃还在翕动、尾巴也一摆一摆的,但是已经被开膛破肚,即将成为一道菜了。
左伊哭着跑出去了,谁也哄不好。
晚上餐桌上一道红烧鲫鱼,她一筷头都不肯吃,一眼也不敢看。
“早知道不给取名字就好了……”她难过地想。
不能像,千万不能预想那孩子如果活下来会长成什么样子……但是白天忙忙活活的时候还好说,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不小心就会冒出这样那样令人心慌意乱的念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觉得多少有点中易雯的圈套了——什么事情一旦拖延下去,最后的结果就有可能不了了之了。
尽管内心充满了矛盾挣扎,左伊表面上还是尽量装作没这回事,该吃吃该睡睡,想跑跑想跳跳,甚至不怎么爱玩游戏的人,在家霸着游戏机不撒手连续玩了两个小时。
易雯和晏平两大护法看的紧,不让她做太出格。
一天晚上,易雯和左伊一人一个手柄盘腿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趁着气氛不错,易雯好像随便一说似的,问左伊有没有打算告诉秦骏。
左伊现在的态度已经不像之前听到秦骏两个字就严重抵触了,她怀疑是荷尔蒙在作祟。
“我没打算跟他说。”
易雯说:“我能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吗?”
左伊看了她一眼说:“不能。憋死你。”
易雯闭嘴不说,死劲按着手柄,最后还是输了。
她把手柄一放,转过身对左伊说:“不说我真能憋死。我说了哈——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下去跟秦骏说你怀孕的事。”
左伊说:“我为什么要跟他说,已经分手了,连朋友也做不成。说这个有意思吗?”
易雯说:“他跟你分手直接原因是那女人有了孩子。可是现在你也有孩子了,他得负责。”
左伊警惕地说:“你是不是想自作主张,偷偷告诉秦骏?”
易雯说:“怎么会!我是跟你一伙的,怎么能办那种事。我现在跟你说这个也是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姓秦的死活我才不关心。”
左伊说:“我还真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是怎么想的……之前冷嘲热讽地不让我倒贴,现在一个劲地把我往他身边推。”
易雯说:“就是觉得现在情况不一样。以前如果你放弃他,这个年纪,虽然不算年轻,但也不算老。重新找个普通年的男人,开始一段正常点的感情,也还来得及。但是现在你怀孕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如果你决定把孩子留下来,你自己也说养起来有点苦难,那干什么不找个人帮你养孩子呢?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和义务。还有就是,你之前投入那么多,等到享受成果的时候却被那个贱女人给偷了桃子。你现在也不输她什么,就堂堂正正挺着肚子回去,把她吃你的都给你吐出来拿你的都还回来……”说了一堆看似有理的道理。
左伊说:“我被他们伤得很深你知道吗?”
易雯说:“知道。所以凭什么便宜那对奸夫**啊?”
左伊说:“……何况就算我回去找秦骏说孩子的事,他的态度也不一定是理科认出来。他不爱我是明显的事了。对我也没有基本的尊重,吃定我对他硬气不起来……如果他张嘴就问是不是他的,我真是送上门去让他补刀……我都不知道还爱不爱他了。”
易雯说:“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里太把秦骏当回事,太在意他了。其实你大可不必。”
左伊说:“开玩笑。你现在劝我回去,回去我首先面对的就是怎么对待秦骏的问题吧。”
易雯说:“我是要你找他共同抚养下一代,不是让你回去继续倒贴。中国式家庭和美国式家庭最大的区别在哪里?是核心关系不一样。美国家庭夫妻关系是最重要的,亲子关系要让步,比如夫妻两个感情破裂了,那基本上是就是要离婚的,理由还能顺带捎上一条不想让压抑扭曲的感情给孩子带来负面影响。可是中国家庭伦理中最重要的是亲子关系,你知道多少父母可以为了子女将就彼此?他们为了孩子宁可牺牲掉X生活。伟大吧?你怎么就不能像正常的中国人那样活?都是为了孩子,别扯那些情啊爱啊的,就是为了孩子,你回去,不丢范儿。”
左伊被绕得头疼,这样那样都是她不想面对的,诸多选择她也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最应该的。
最后她只说和孩子的去留问题一起押后考虑。
晚上躺在床上心烦意乱,辗转难眠,明明困得要命,但是就是无法让意识沉入黑暗。
脑子里一会是秦骏最后分手的时候提议让她做小三的嘴脸;一会是易雯说搭伙养孩子的雄辩。
越挣扎,越是没有睡意。
突然她肚子微微一动,她被惊得张大眼睛,那种微妙的生物电流一样的东西传遍四肢百骸,她疑心那是胎动,那奇妙的被一只小手挠过肚皮的感觉。
她起身抓过手机,上网查询“几个月胎动”。
结果失望地发现,胎儿要五个月以上才有明显胎动。
现在那受精卵正在发育分裂的过程中,两个月,恐怕连人型还没长成,怎么踢她肚皮。
紧接着,她就被另一个事实震惊到——她居然因为不是胎动而微微失望。
虽然松口气的情绪也是有的,但是那里面的失望千真万确……难道她内心深处是希望留下这个孩子的?
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她现在完全没办法把这个念头赶走,这个孩子不仅仅存在于她的肚皮里,还在她心里茁壮成长。
最抓住她心的是——这也许是她重新获得有血缘家人的唯一机会了。
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的感觉……她摸摸臂弯,麻酥酥的,空落落的。
一夜失眠,左伊的脸色不好。
第二天在晏平的工作室,她底气不足地干活,两人聊着轻松的话题。
晏平倒不会特别给她很多压力,只是在生活细节上对她有对孕妇般格外的照顾。
玻璃门被推开,左伊做助理的当然也负责接待,她放下手里的伙计,抬头刚想说“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看清来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骏和助理站在门口,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