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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几经周折,天福的豆腐坊开张了。他和云英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地操持,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且越做越大。前不久,他在双河镇开了家铺面,专卖豆腐,并挂出了“马家豆腐”的大招牌,让天禄当掌柜的。天禄在别的方面都有点儿懦弱,却在做生意方面显出了高人一筹的精明。“马家豆腐”店在他的操持经营下,在双河镇很快赢得了市场和声誉。

这一日,天福去双河镇办点事,顺便去店里看看。大老远就看见店门前挤了一大堆人,心里喜道:“生意真是红火!”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见有吵闹声,他心里一惊:难道出了什么事?

天福疾步来到跟前,果然有人跟天禄吵架。仔细一瞧,认出是双河镇有名的街楦子麻糖。那麻糖是牛二式的泼皮无赖,仗着一身蛮力和三脚猫功夫,在双河镇一直是螃蟹走道。认识他的人见他都绕道而行。天福走近时,见麻糖手里托着一块豆腐,梗着脖子嚷:“你说你的豆腐用马尾穿了都能提起来,那你就给我穿穿看!”

天禄赔着笑脸说:“麻大哥,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让我上哪达去找马尾去!”说着又切下一块豆腐,放在麻糖的手中,“麻大哥,几时想吃豆腐就言传一声,我给您送去。”他自知刚才说走了嘴,想尽快打发走这个刁钻之徒,就尽拣好听的说。

可麻糖却不依不饶,天禄急中生智打了一块豆腐,用秤钩一钩,做了个表演,把那块豆腐一并送给麻糖。他知道麻糖是个泼皮无赖,被他缠上了,便只好使出了破财消灾之法。

围观中有人叫起好来。

麻糖“呸”了一声,瞪着眼睛冲那人说:“他说的是用马尾穿豆腐,没说用秤钩钩豆腐,你叫个屁好!”转脸瞪眼对天禄嚷道:“大爷我今儿个就是要看看马尾穿豆腐。各位爷们,你们想不想看看马尾穿豆腐?”

围观的人都跟着起哄,一哇声地喊:“想看!”

天禄变颜失色,额头鼻尖沁出虚汗。有道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马家豆腐是云英家祖传的绝技,做得瓷实,色白而嫩,用秤钩能钩起。可没用马尾穿过。适才,天禄见买豆腐的顾客多,一边称豆腐,一边趁机耍了几下舌头,一时嘴边没把关,说出了“马家豆腐”能用马尾穿着提起来的话。大伙都知道这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口头广告,没谁当真。没料到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跟他较起了真。这双河镇的民众平日娱乐活动少,闲得发慌,此时见麻糖捋衣袖攥拳头,知道有热闹看了,围过来起哄助兴。天福见状,情知不妙,正想上前替天禄解围,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抢在了他的前头。

中年汉子拦住麻糖,说道:“这位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有啥话好好说,千万动不得手。”说着递上一根香烟。

麻糖没有接烟,瞪着牛眼睛道:“你是个弄啥的?一边耍去!老子今儿个就要看马尾穿豆腐!”说着伸出椽子般的胳膊猛地一拨拉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木柱似的定在那里,纹丝不动。

周围眼毒的人都看出中年汉子不是个等闲之辈,知道今儿个牛二遇上了杨志,有好戏看,越发围得紧了。

麻糖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眼睛直直地瞪着中年汉子。中年汉子笑道:“这位大哥,大家都出门混口饭吃,实在不容易,别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你他妈的敢教训你老子!”随着一声喝骂,麻糖猛地挥拳打了过去。

中年汉子身子略一侧,一把抓住麻糖的手腕,顺势往怀中一拉。麻糖收脚不住,扑倒在地,头磕在柜台上,当时肿起鸡蛋大的包,引起一阵哄笑。

麻糖恼羞成怒,翻身爬起,挥拳又朝中年汉子打来。中年汉子不慌不忙,反手又抓住麻糖的手腕,猛地往外一折。麻糖怪叫一声,翻身跌倒在地。四周的哄笑声比刚才更大。

麻糖挣扎半天,爬起身来冲中年汉子直瞪眼。中年汉子冷笑道:“咋了,还不服气?那就再来试试!”

麻糖把中年汉子瞪了半天,终不敢再上前。“你狗日的叫个啥?留个名。”

中年汉子笑道:“咋了,还想跟我较量一回么?”

“这一回算你狗日的赢了。你等着,我吃碗羊肉泡,再来跟你狗日的斗一回!”麻糖挤出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又引起一阵哄笑。

泼皮溜了,围观者见无热闹可看,便一哄而散。中年汉子抽身也要走,天福已认出了他,急忙迎上去,叫道:“党大哥!”

中年汉子一怔,一把拉住天福的手惊喜异常:“天福!”

“党大哥,你没有死。”

党玉怀笑道:“咋了,你嫌我没死。”

俩人你在我前胸打一拳,我在你后背打一拳,随后搂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着笑着都流出了眼泪。天禄和另一个伙计在柜台前看得目瞪口呆。

“天福,我正满到处寻你哩。”

“党大哥,咱兄弟俩难得见一回面,找个地方好好谝一谝。”天福不容分说,拉着党玉怀的胳膊进了孙二的酒馆。

俩人对饮了三杯,天福说道:“那次进山剿匪,回来查点人,不见了你,大伙都以为你没命了。”

党玉怀笑道:“我这人命硬,阎王爷不敢收留哩。”

天福问:“你跑到哪达去咧?”

党玉怀说:“那一仗全打乱了,黑天瞎火的,我找不到一个人,熬到天亮,队伍已不见踪影。”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了。”

“我就说,那天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咋就不见你个影子呢。”

俩人感叹一番,党玉怀忽然问:“天福,你咋卖起了豆腐?”

天福笑道:“你说我该去干啥?”

“就你这身披挂,该去贩卖枪炮。”

“党大哥这是抬举我。别说我没那本事,就算有那本事,也没那胆,没那本钱。”

俩人都笑了。

天福忽然感叹道:“不知咋的,我说我卖豆腐,谁也不信。”

党玉怀笑道:“你这副威猛相,说啥也不像个卖豆腐的,顶不济也该干老本行,舞枪弄刀。”

天福笑笑没吭声。

“那你咋学的做豆腐手艺?”

“提起这事话就长了……”天福仰脸喝了一杯酒,把自己后来的遭遇叙说了一番。

党玉怀骂道:“杨彦贵那狗日的就不是人做的!他后来当上营长了么?”

天福摇头:“不知道。离开队伍我就啥也不知道了。只是听说,队伍后来开拔了,开到东北去了。”

“那么说,汤存后也去了东北?”

天福点头:“他随队伍走了。”

“唉,他爹妈好歹只守了他一棵独苗。两个老人这些年不知咋想他哩。”

“这些年我也常想到他。那天晚上要不是他来得及时,我的命早就丢在杨彦贵那狗日的手上咧。”

“再后来你就遇上了姜老汉和云英?”

天福点点头,喝了一杯酒,压了压翻滚的心潮。

党玉怀感叹道:“兄弟,你遇上了好人,也是命大。”

天福吃了一口菜,问道:“党大哥,如今做啥哩?”

党玉怀喝了一杯酒,笑道:“跟你一样,做生意哩。”

天福重新把党玉怀打量一番,皂色礼帽,青布长袍,还真像个生意人。

党玉怀也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抬脸笑道:“我不像个做生意的?”

天福笑了笑,不相信地问:“党大哥做啥生意?”

党玉怀说:“贩点药材毛皮啥的!”

“当真?”天福还有点儿不相信。

“当真。”党玉怀一脸认真。

天福道:“我们这地方不出药村,也不出毛皮,你跑到这达来做啥?”

党玉怀说:“我路过这里,没想到遇上了劫匪抢了我的货。”

天福一惊,忙问:“是哪股土匪抢了你?”

党玉怀说:“为首的姓常,叫常种田。这家伙挺凶的,名字叫常种田,却没半点庄稼汉的厚道实诚气,还开枪打死了我的一个伙计。兄弟,你知道这个人么?”

天福点点头,拿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党玉怀说他的货被土匪劫了,他立刻想到了兄弟天寿,果然不出所料。

天福道:“党大哥,不瞒你说,我兄弟天寿是个山大王,常种田是他手下的一个头目。”

其实,党玉怀已经打听清楚了,因此才来找天福。他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天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他说:“兄弟,我就是为这事特地来寻你的。请你看在咱兄弟一场的情分上,帮帮我。这批货可是我的血本啊!”

天福一拍胸脯说:“只要是天寿的人抢了你的货,我叫他如数还你。”

党玉怀大喜过望,冲天福一抱拳:“兄弟,我这里先谢你了。”

天福喝干杯中的酒,道:“党大哥,我带你进山去要你的货。”

天福和党玉怀来到天寿的窝巢已是黄昏时分。二人踏上黄土梁,抹一把额头的汗,喘了口粗气,不约而同地眺望着西山落日。

半天晚霞,无声燃烧,赤若野火,映红了黄土高原的沟沟峁峁。一层薄薄的红雾虚无缥缈,落日飘浮其间,从容不迫,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庄严和神秘。

半晌,党玉怀说了一句:“这地方还真不错哩。”

天福点头称是。

二人伫立片刻,抬脚往前走去。在沟口放哨的喽罗都认得天福,其中一个跑回报知天寿。

等了很久,天寿才出了窑洞。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疲惫之色,似乎刚刚从被窝爬出来。

昨晚得到密报,扶眉山的殷胡子带人马闯入乾州地面,在他的碗里抢食吃。他早就想干掉殷胡子,只恨找不着合适的机会,没想到殷胡子自个儿找上门来了。他闻讯勃然大怒,当即带人下山去打殷胡子。直到天色大亮总算围住了殷胡子,一阵乱枪把殷胡子打成了筛子底,终于替袁老七报了仇雪了恨。中午他才回到山上。除了眼中钉肉中刺,他大喜过望,倒头便睡。不是喽罗叫醒他,他会睡到明儿中午。

天寿见哥这个时候上山,心中一惊,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天福说:“家里没啥事,是我这朋友有点儿事来找你。”一指身旁的党玉怀。

天寿看一眼党玉怀,心中有点儿不快,眉毛不禁皱了一下。他曾经关照过哥哥,不要带生人上山来。天福看出他的不快,说道:“党大哥是我在队伍上的朋友,我俩是生死之交,是自家兄弟。”

天寿转眼细看党玉怀。党玉怀迎着他的目光,憨憨一笑。满脸的淳朴,却也不失精明。天寿脸上挂上了笑纹,说道:“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有啥事咱到屋里头说去。”带着天福、党玉怀进了他的聚义大厅。

党玉怀在一张八仙桌前坐定,环目四顾,这才看清是个大窑洞。他是关中平原人,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窑洞,心中暗暗称奇。天寿喊了一声:“拿酒来!”有小喽罗应了一声,工夫不大,几个小喽罗送来酒菜,大碗的酒,大块子肉。

吃喝间,天福问天寿:“常种田哩?”

天寿嘴里咽下一口菜,道:“在哩。”

天福说:“党大哥做点毛皮药材生意,这趟走到咱的地面上被常种田劫了。还伤了党大哥的一个伙计。”

天寿疑惑道:“有这回事?”目光射向党玉怀。

党玉怀点了一下头,笑道:“这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天寿脸色难堪起来,问坐在对面的天祥:“你可知道这事?”

天祥摇头。

天寿的脸色更加难堪:“你把种田给我叫来!”

天祥起身离座,疾步出了窑洞。

天福见事情有蹊跷,忙道:“天寿,有啥话你跟他慢慢说,别着气上火,伤了你们弟兄的情面。”

党玉怀也道:“你哥说得对,凡事要从长计议。”

天寿恨声道:“这狗日的敢不听吆喝!”

这时,天祥带着常种田走了进来。常种田一眼就瞧见了党玉怀,心里一惊,随即笑着脸道:“寿爷叫我有啥事?”

天寿一指党玉怀,冷脸道:“这人你可认得?”

常种田强作镇静,装模作样地把党玉怀打量一番,道:“认得。”

天寿面色一沉:“你咋认得的?”

常种田忙道:“寿爷,我正要跟你禀报这事哩。前天我带了几个弟兄下山去,在半道上碰到他们一伙。没等我们说啥,他们就先亮出家伙动了手,还伤了咱一个弟兄哩。”

天寿瞪起眼睛看党玉怀。

党玉怀沉稳地看着天寿摇了摇头。

天寿见状,情知其中有诈,悠悠地喝干一杯酒。他心里明白,肯定是常种田先动的手,也是他们先伤了党玉怀的人。过路客商只要能平安过境,绝对不会先动手伤人的。于是沉着脸死盯着常种田,猛拍一下桌子说:“你把话说清白,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到底是谁先伤了谁的人?”目光如利刃怒视着常种田。

常种田慌乱起来。他闹不清楚党玉怀与天寿、天福的关系,不敢再扯谎。稍顷,他稳住了神,往天寿跟前凑了一步,压低声音说:“寿爷,这回咱们发大了,这伙客商的货都是禁货,值大钱哩。”

天寿不屑一顾地说:“一点毛皮药材能值几个钱。”

常种田前趋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寿爷,毛皮只是个捎带,那药材全是政府明令禁运的西药,值大钱哩。另外还有二十杆快枪,四把盒子枪,两箱子弹,都是德国造的,崭崭新!”

天寿眼睛一亮,忽地站起身,眼珠子直瞪党玉怀。党玉怀镇定自若,只管吃菜喝酒,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谈话。

常种田斜觑着党玉怀,又说:“寿爷,我看他不是个正经生意人。”

天寿一怔,转眼看着常种田。

“他十有八九是陕北红军的货客!”

天福早已停住筷子,不眨眼地望着党玉怀。他没料到党大哥贩卖军火,心中猛地一震。天寿撤回目光,又拿眼珠子去瞪党玉怀。党玉怀从容地喝了杯中的酒,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啥怪物。我是个生意人,啥东西赚钱就捣腾啥。”

天寿冷脸道:“你就不怕犯王法吗?”

党玉怀笑道:“你当山大王都不怕犯王法,我还怕个球。再说,不敢冒风险,哪能挣大钱。”他喝了一杯酒,迎着天寿的目光又道:“咱俩虽是头次见面,可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兄弟是个义气冲天的汉子。来,老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倒满一杯酒,仰脸一口喝干。

天寿最爱听这话,脸上泛起笑意,也喝干了杯中的酒。天福存心帮党玉怀的忙,在一旁说:“党大哥跟你一样,平生最讲义气,最重友情。在队伍上若没有党大哥的照顾,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天寿斟满了两杯酒,举起杯道:“党大哥,今儿个和你相会真是有缘。来,咱们喝了这一杯。”

二人举杯同饮。

天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吃肉。天福有点儿心急,在一旁提醒道:“天寿,党大哥的货咋办?”

天寿不说话,只管啃手中的红烧肘子。天福和党玉怀面面相觑,又一同转过目光看天寿。天寿在全神贯注地对付手中的红烧肘子。好半天,他啃光了肉,扔了手中的骨头,拍拍手掌,哈哈笑道:“我马天寿不认啥红军白军,只认朋友。党大哥是我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东西我分文不取。”转脸对常种田说:“把货还给党大哥,一样也不要少。”

“寿爷!”常种田叫了一声,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天寿摆摆手:“啥话都别说了,江湖中人最讲义气二字。”

“可他们还伤了咱们一个弟兄哩!”

“咱们也伤了党大哥一个伙计哩。两家交兵难免要伤几个弟兄。种田,别小肚鸡肠,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天祥在一旁说:“种田哥,两家都有伤亡,这话不说也罢。”

天福也说:“种田兄弟,放党大哥一马吧,就算我求你了。”

常种田看着他们几个,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嘴巴干张了半天,却啥也说不出来。

天寿仰面喝干一杯酒说道:“这事就这么了结了。党大哥,往后到了这个地面你就打上我马天寿的旗号,谁也不敢把你的咬了!”

党玉怀大喜过望,急忙起身,冲天寿一抱拳:“多谢兄弟!往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舍命相助!”

天寿严肃了脸面:“党大哥,能不能给我也弄点儿快枪、子弹。”

党玉怀一怔。他没想到天寿会要这两样东西。

天寿看着他:“咋了,不好弄?”

党玉怀笑了一下:“不瞒你说,真是不好弄哩。可兄弟你要这货,再难弄我也要给你弄!”

天寿冲他一抱拳:“那我就先谢谢党大哥。”

党玉怀笑道:“咋了,你想拉队伍?”

天寿也笑道:“兄弟想闹个旅长师长干干。”

“到那时可要提拔老哥一把哩。”

“你老哥给咱当军需处长。哈哈哈……”

众人都跟着大笑,笑声竟把窑顶的尘土震落下来,落了一酒桌……

党玉怀和天福一同下了山,来到三岔路口,俩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了脚。脚下的路一条往北,一条往南。党玉怀的几个伙计推着独轮车迤逦往北而去。他俩相对而视,良久,天福突然问道:“党大哥,你是共产党的人吧?”

党玉怀笑道:“你看我像是共产党么?”

天福说:“我看像。”

党玉怀笑而不语。半晌,他忽然说:“天福,想不想去共产党的队伍里干?”

天福一怔,问道:“你是说当红军?”

党玉怀点头。

天福思忖半晌,摇摇头。

党玉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丢不下老婆?大丈夫志在四方嘛,咋能让女人的裤腰带拴住。凭你的才干,在红军队伍里一定能干出名堂来。”

天福摇头道:“我吃了七年军粮,啥都看透了,那就不是我这号人呆的地方。”

党玉怀说:“共产党的军队和国民党的军队不一样。”

天福道:“咋不一样?还不都是扛枪打仗。说难听点儿是狗咬狗,说好听点儿是亲兄弟打捶。当官的发财,当兵的送命。我算看透了,还是当平民百姓好,本本分分过日子。”

党玉怀摇头:“天福,你窝在家里,外头的事一点儿也不清楚。共产党是为穷人谋利益哩,咋能跟国民党一样!”

天福笑道:“我如今不是穷人咧,有吃有喝有穿的。”

“你满足咧?”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我知足咧,不想再出去胡折腾咧。”

“你想本本分分过日子,可这世道能让你好好过日子么?”

“我不去招惹谁,谁还能跑到我屋里去寻我的事?”

“这话你也别说,也许真有人上门去寻你的事哩。”

天福笑了:“党大哥,你别吓我了,我这几年胆子小多了。”

党玉怀叹了口气:“天福,当了七年兵你的胆气当没了。也罢,我不劝你了。你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拱手而别。

走出没多远,党玉怀又折回来,大声喊天福留步。天福站住脚,不知党玉怀怎地又折回来,疑惑地看着他。

党玉怀来到天福跟前,压低声音说:“天福,你跟天寿说一声,让他防着常种田一点儿。”

天福一惊,忙问道:“出了啥事?”

党玉怀说:“我这批货少了一支盒子枪和两箱盘尼西林,还有几件女人的皮袍、绸衣”。

“常种田拿走的?”

党玉怀肯定地点点头。

天福脸色陡然一变:“党大哥,你别走!咱这就上山去找常种田这狗日的!”

党玉怀急忙拦住天福:“算啦。我本想把这事说给你兄弟但又怕为这事伤了他和常种田的和气。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哑巴亏还是我吃了吧。”

天福气得直喘粗气。

党玉怀又说:“天福,你们兄弟这回帮了我的大忙,我觉得这话不说就对不住朋友。我打听过,常种田在双河镇包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妓院里的一个姐儿。至于他从哪达弄的钱赎的那窑姐我没打听出来。常言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常种田是个酒色之徒,见利忘义,千万防着他啊。切记!”拱手而别。

天福痴呆呆地戳在那儿,直到党玉怀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他思忖良久,返身上山。

天寿和天祥正在屋里谈论什么,见天福去而复归,感到诧异,忙问道:“哥,你咋又回来了?”

天福看一眼天祥,欲言又止。天祥明白他有紧要话,正要出去,天寿开口道:“天祥是自家兄弟,有啥话尽管说。”

天福便把党玉怀给他说的事说了一遍。天寿和天祥相视一眼,沉默不语。天福急道:“你俩不信?”

天寿说:“哥,刚才天祥正给我说这事哩。”

天福道:“常种田在双河镇还包了一个窑姐!”

天祥纠正道:“我打听清楚了,不是包,是给那窑姐赎了身。”

天寿捏着下巴,在脚地踱了一圈,恨声道:“这狗日的竟敢月里娃收鸡蛋,自拿主意,扣下一支盒子枪!”他对常种田搞窑姐的事不感冒,可那支德国造二十响盒子枪却让他揪心。那种枪袁老七有一支,打起来像机关枪,能点射,能连发。袁老七遭了黑枪,那支手枪也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中。干这勾当,枪就是命。有一把好枪,就是有好命。

天祥说:“他起了歪心!”

天福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得多防着点儿。”

天寿的眉毛一挑,骂道:“这狗日的活泼烦了!”

天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我去把狗日的灭了。”

天寿没吭声来回地在脚地走动,眉毛慢慢拧成了墨疙瘩,眉宇间腾起一股杀气。

就在这时,常种田推门而进。屋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怔,瞪着眼睛看常种田,天祥下意识地摸住了腰间的枪把。

“寿爷。”常种田面带喜色,拿出一把盒子枪,双手托到天寿面前:“我扣了狗日的货客一把盒子枪,这玩意儿是德国造,二十响,能点射,能连发,能顶四五杆快枪哩。”

天寿一手抱怀,一手捏着下巴,看着那支盒子枪,冷冷道:“谁叫你扣货客的货哩?”

常种田略一迟疑,道:“我知道你手中没有个得心应手的家伙,就自作主张把这玩意扣下了。寿爷,干咱们这行手中没个好家伙不行。”

天寿冷眼看着他:“这么说你还做得有理了?”

常种田急忙道:“不是这话。我当时想,那货客若不是福爷的朋友,若不是福爷出面替他求情,那些货可就全归了咱。咱只拿了他一支盒子枪算个啥。这么想着就自个儿作了主张。”他说着话,一双眼睛观察着天寿脸色的变化,又从腰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黄灿灿的子弹,“寿爷,我还弄了点儿子弹,你不试试枪?”说罢,把枪和子弹又往天寿面前递了递。

天寿面无表情,把常种田盯了半天,拿过手枪看了看,又接过子弹装满弹匣,大步出了屋。其他人都尾随而出。

天寿来到院子,环目四望,想找个试枪的靶子。这时有一群鹁鸪从头顶飞过。天寿扬臂扣动扳机。随着一阵清脆的枪声三四只鹁鸪掉了下来。院里的人齐声叫道:“好枪法!”

天寿得意地笑笑,吹一口枪管冒出的蓝烟,赞道:“好枪!”

常种田在一旁笑道:“枪好,寿爷的枪法更好!”

天寿两眼看枪,忽然问道:“你还扣了货客啥东西?”

常种田急忙说:“还有两箱西药。我想咱们山寨用得着。”

天寿只管翻来覆去地看枪,漫不经心地又问:“再没有了?”

常种田一怔,随即道:“还有几件皮衣。”

天寿转过脸来看常种田。常种田心中一惊,脸上却讪笑着:“寿爷,我弄了个女人。那两件女式皮衣我看着好就留下了。回头我给夫人送一件来。”

天寿突然笑道:“种田,你跟我犯的是一个毛病。”

常种田悬着的心放下了,跟着笑道:“寿爷,咱们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天寿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拍了一巴掌:“说得对,咱们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哈……”

天福和天祥面面相觑,苦笑一下,都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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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现代阴狠毒辣,手段极多的火家大小姐火无情,穿越到一个好色如命,花痴草包大小姐身上,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火无情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脱衣秀。周围还有一群围观者。这一发现,让她极为不爽。刚刚穿好衣服,便看到一个声称是自家老头的老不死气势汹汹的跑来问罪。刚上来,就要打她。这还得了?她火无情从生自死,都是王者。敢动她的人,都在和阎王喝茶。于是,她一怒之下,打了老爹。众人皆道:火家小姐阴狠毒辣,竟然连老爹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她的罪名又多了一条。蛇蝎美人。穿越后,火无情的麻烦不断。第一天,打了爹。第二天,毁了姐姐的容。第三天,骂了二娘。第四天,当众轻薄了天下第一公子。第五天,火家贴出招亲启事:但凡愿意娶火家大小姐者,皆可去火府报名。来者不限。不怕死,不想活的,欢迎前来。警示:但凡来此,生死皆与火家无关。若有残病者火家一律不负法律责任。本以为无人敢到,岂料是桃花朵朵。美男个个很妖娆一号美人:火无炎。火家大少爷。为人不清楚,手段不清楚。容貌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他有钱。有多多的钱。火无情语录:钱是好东西。娶了。(此美男,由美瞳掩饰不了你眼神的空洞领养。)火老爷一气之下,昏了过去。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二号美人:竹清月。江湖人称天上神仙,地上无月。大国师一枚。美得惊天动地。火无情语录:美人好,尤其是自带嫁妆又会预测未来的美人,娶了。(此美男,由东de琳琳领养)三号美人:轩辕子玉。当朝七皇子,游历四国。一张可爱无敌的脸。单纯至极。火无情语录:可爱的孩子好,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更好。可爱乖巧又不用给钱的孩子,娶了。(此美男,由刘千绮领养)皇帝听闻,两眼一抹黑。他的儿啊。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四号美人:天下第一美男。性格不详,籍贯不详。火无情语录:谜一样的美人,她喜欢。每天都有新鲜感。娶了。(此美男,由告别的爱情li领养。)五号美人:天下第一名伶。火无情语录:解风情的美男,如果没钱花把他卖了都不用调教。娶了。(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六号美男:解忧楼楼主。相貌不详,身世不详。爱好杀人。火无情语录:凶恶的美人,她喜欢。娶了。(此美男由陈铭铭领养)七号美男:琴圣。貌如谪仙,琴音杀人。冷清眸子中,百转千回,说尽风流。(此美男由伊眸领养)夜杀:天下第一杀手。(此美男由静寂之夜领养)
  • 何如当初莫相识

    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的婚姻还不如一块嚼到没有味道的口香糖,苍白到没有一丝味道,到最后只剩下苦涩。可是口香糖是可以吐掉的,而婚姻,如何吐掉?别人都羡慕她有福气,嫁了个有钱人,年纪轻轻就过着奢华的贵妇生活,不用为生活而奔波劳苦。可是,谁看得见这奢华背后的苦楚?他的身上沾着陌生女人的香水味;他的手机里有数不清的暧昧短信;他对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很忙。”,还有一句,“明天出差。”空空的房子,冰冷的床被,她时常呆坐到天空,孤独一点一点侵蚀了她的灵魂……面对背叛,面对漠视,面对如坟墓一样的婚姻,她终于忍无可忍——谁说女人一定要忍受?
  • 骨质疏松(贴心大夫丛书)

    骨质疏松(贴心大夫丛书)

    通过临床病症的表现,并介绍了他们所在单位、姓名、联系方式、出诊等时间等,这套丛书的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通俗性:采用大众语言讲解医学术语,用得上。一人读书,便于联系,讲基础理论,又成了就医指南。贯彻“一分为二”的两点论讲解、诊断和治疗,避免绝对化不会使群众无所适从;4权威性:这套丛书的作者,患者及家属能看得懂,并以生活“比喻”帮助了解;2实用性:学以致用,都是具有丰富的经验的临床医生,全家受益,其中多数是某一专科的专家,还要了解其所以然。,成为“家庭小医生”、左邻右舍的“健康小顾问”;3科学性:不仅知其然。理论与实际结合
  • 孕妇也穿越

    孕妇也穿越

    晕死,看多了穿越,没见过孕妇也穿越的。哭死,看过异类穿越,没见过她这样一穿越便要浸猪笼的,命苦啊……这个自大猪皇帝,竟然对她说:即使我不要你,也容不得你背叛我,我也不会让你死,死多容易啊,我要你生不如死。她不活了,牙一咬,见阎王吧。但是,这个臭屁阎罗殿的小鬼,竟然来捣乱,还说什么:人家不管啦,你要对人家负责,人家让你做阎罗殿的老大。吓得她一个踉跄,重回人间冷宫,魂还没来得及适应尸身,便被这个蒙面男人抢走,妈妈呀,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听这男人怎么说:嗯,命挺硬的,应该不会被我克死,行,给我生个娃,我就放你走。当她是什么啊?母猪哇?好像也不全是那么倒霉,这个卓尔不群的江湖第一剑客,简直是她21世纪英勇殉职的公安局长老公再生耶……※※※※※※※※※※※※※※※※※※※※※※※※※※※※※※※新文《帝姑》,欢迎来踩!
  • 解密中国大案(四)

    解密中国大案(四)

    因为作者的采访和掌握的资料是一手的、真实的、独家的,所以本书对于案件的报道是具有一定深度和广度的。而且大多内容是读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鹤用纪实文学的方式记录中国法制进程的一些片段,本书所展示的案件都在北京和全国产生过一定影响,有的案情也通过各种传播渠道为广大读者所知。但与其他媒体报道不同的是,本书的内容全部来自丁一鹤对案件当事人的亲自采访和他所接触的相关案卷。而且是对案件鲜为人知的内幕进行原汁原味的展示和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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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盗墓之王(全集)

    杨风接到身为盗墓之王的哥哥的小册子,自从哥哥失踪后,他一在追寻线索,仔细研读册子后,得到一个结论就是明年就是2007年世界会毁灭。联系手术刀后,接受了泰国和日本的盗墓高手,而手术刀竟然说他的哥哥还活着,拿出一堆照片给他看,而照片中的都是古代的英雄和魔兽搏斗的场景,而其中一个如果加上纹身的话就是他的哥哥。这个时候,美国的卫星也开始盯上了杨风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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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朋友

    她们,不一样的成长,却收获同样的爱情。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一如既往地孤独,以及莫名地无助,是你给了我勇气、坚强以及对友爱的信仰!两个女孩,一样的童年。她们相互倾诉,彼此温暖。孰料命运弄人,将她们彼此分开。当她们再次相遇……一个在平静中长大,她文静、善良,她渴望再次拥有曾经的温暖和友情。而她遭遇亲人的背叛,家庭的破裂,因此变得偏激,倔强甚至残忍。她要拯救偏离正轨的她。更让人揪心的是,不安稳的爱情夹杂在她们之间。她,如何拯救这份破裂的友情?也许,成长,总要经历迷茫、误解和委屈,才能明白人生里最美好最纯粹的爱情。
  • 极品上门女婿

    极品上门女婿

    三年前,秦浩送外卖的时候,被豪车撞倒了,没想到反被车主逼着跪在车前忏悔,被豪车大灯照了一个晚上,秦浩的双眼就此瞎了。从此,他悲惨的人生开始了;为了替父还债,秦浩成了上门女婿,受尽歧视鄙夷,过着憋屈的生活;三年之后,秦浩睁开双眼,一道神芒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