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杨梅说:“你这个鬼妹仔,没大没小的,说什么鬼话,你一辈子不嫁人,你想在我们家当老姑婆呀,我们家不要养老姑婆。看过两天要是有人来提亲,我就把你打发出门。”
黄春秀本来就一肚子气,她眼泪流了下来,她一转身进了房门,把门砰地关上了。
郑杨梅对中年妇女说:“这女崽从小就被惯坏了,唉,没家教呀。”
中年妇女说:“现在的女崽都有性格,不像我们那时那样了。”
这时,黄春洪说:“你们别说三道四了,姐姐才不嫁人,姐的学习成绩那么好,以后考上大学,才不回这又穷又破的鬼樟树镇!”
郑杨梅骂道:“你懂个屁!”
黄春洪白了郑杨梅一眼:“你才懂个屁!”
说完,黄春洪出门去了。他迷上了骑自行车。他要去找有钱的同学骑自行车过瘾去。黄春洪一出门,郑杨梅又说:“这两个孩子都惯坏了,他爹不在家,我一个女人怎么说也教育不好孩子。”
“苗子不是说要把你们接到城里去吗?”中年妇女说。
郑杨梅愤愤地说:“谁知道他在县城里有没有别的女人,他早就把这个家忘了。”
黄春秀听了他们的一席话之后,真害怕宋建设家里人来提亲,她妈就一时糊涂把她嫁给了宋建设。这时候的樟树镇乡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她成天诚惶诚恐的。每天一回家,她就问郑杨梅:“妈,今天有人来过吗?”郑杨梅说没有。她才放心。这总归不是一个办法,她要想一个办法解决这个困扰着他的重要的问题。
她一直想和大狗说,但她的确说不出来。
在一个晚上,她苦思冥想时,突然想到了刘金高老师的大鼻子。因为刘金高曾经成功地解决过赵波的问题,在同学中间流传好大一阵子,种种猜测证明刘金高不怕地痞流氓,而且是个有能力可以信赖的人。
她在一个晚自习的时候,走进了刘金高老师的房间,把一切都告诉了刘金高,告诉完后,刘金高说:“黄春秀同学,谢谢你的信任,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对的。你目前要做的事是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学习,把这段时间拖下的功课好好地补上,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大狗,他是个好孩子。关于宋建设的事,我会处理的。”
刘金高的话让黄春秀的心安了许多,那个晚上她没有做梦。
刘金高对黄春秀家进行了一次家访,他和黄春秀的母亲杨梅谈了许久许久,郑杨梅的脸一阵惊愕,一阵羞愧,一阵红,一阵白的。送走刘金高之后,郑杨梅来到了黄春秀的房间。
她轻柔地说:“秀,你恨妈吗?”
黄春秀摇了摇头。
她又轻柔地说:“秀,我粗心,没想到你有那么重的心事。那天我和你春草姨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的乖女,我怎么舍得把你嫁出去呢,我们家还没有出过女大学生呢。”
黄春秀笑了:“妈——”
她兴奋地靠在郑杨梅宽阔厚实的胸脯上笑了,她想,她再也不会作噩梦了。她傻傻地想,当初怎么没有想到刘金高老师呢,早对他说出事情的原委,就不会有那么多噩梦发生了。
为了防止宋建设再骚扰黄春秀,郑杨梅找到了大狗。
她对大狗郑重其事地说:“大狗,你是秀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一定要好好照顾好秀,上学放学,你和她一起去一起回,不准你离开她半步。”
大狗摸了摸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好点点头。
那天晚上晚自习完了之后,黄春秀和大狗有说有笑地回家。在街角昏黄的路灯下冒出了宋建设。就他一个人,他的脸狰狞可怕。黄春秀躲在了大狗身后。宋建设阴狠地对大狗说:“大狗,我和你近无怨远无仇,你躲开点,我有话和秀说。”
大狗心里想着郑杨梅的话,他大声地说:“有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我为什么要走开!”
宋建设气势汹汹地说:“你让开!”
大狗根本就不怕他:“没那么容易,你要我让开除非让我死!”
宋建设大声说:“大狗,你也太狂了!”
大狗没有说话了,他盯着宋建设,如果他要掏出刀子,他就要躲开。如果宋建设要用刀扎黄春秀,他要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扎向黄春秀的刀子。
大狗拉开了架势。
宋建设没有掏出匕首。他只是对黄春秀吼道:“黄春秀,你以为拿那刘金高老师就可以吓唬我吗,我告诉你,没用!”
黄春秀躲在大狗身后瑟瑟发抖。
大狗不知他在说什么。
黄春秀又听到了宋建设的吼声:“黄春秀,无论你身边有没有狗保护你,我都要娶你做老婆,你听到了没有!”
这时,从阴暗角落里闪出了郑文革和游南水。郑文革和游南水抱住了宋建设。
郑文革对他们说:“秀,你快和大狗回家,没事的,秀,你别害怕!宋建设今天喝醉了。”
黄春秀恨郑文革,她心里说,郑文革,你不是人!
大狗对黄春秀说:“秀,咱们走吧。”
他们快步离开了那三个凶神一般的人物。大狗和黄春秀听到了宋建设死心裂肺的狂吼:“黄春秀,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黄春秀心里难过极了,她又重新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狗安慰她说:“秀,别怕他,他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黄春秀心里踏实了一些,她自己对自己说,黄春秀,你要坚强些,不用怕宋建设,他只是一条疯狗。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那个下午同样地让黄春秀记忆一生。那个下午阳光依旧灿烂。黄春秀看到她养的心爱的白兔没草吃了,就提起竹篮到河滩上去拔兔草。她在大狗的家门口喊大狗。李文化说,大狗出去了。黄春秀问,大狗去哪里呢?李文化说,不知道,可能过一会就回来了,他不会跑远的,秀,你进来坐一会儿等他回来吧。黄春秀此时记挂着她心爱的白兔。她说,我不进去啦,一会大狗回来了,你就告诉他,我去河滩上拔兔草了。李文化说,好吧,他一回来我就对他说,让他去河滩上去找你。
黄春秀独自地走上了河滩。
阳光下,她那两条小辫子一晃一晃的,活泼而又动人,她那向日葵般的脸迎着阳光,阳光在她的脸上写下了一行青春的诗。她听到了大河流水的声音,她只要一到河滩上,看着那野芒在风中起伏的样子,听着流水的声音,心情就莫名地愉悦起来,她会哼起一首欢快的歌。
郑杨梅没有在意黄春秀会在这个透明的下午发生什么事情,她正在一针一线地为黄春洪织毛衣。
她正打得入神,她听到一片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出来。
她看到郑文革和游南水气喘兮兮地冲进来,大叫:“不好了不好了,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郑杨梅是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侄儿。文杰的心血都白费了,在外面辛辛苦苦地挣钱供他读书,谁知他竟不学好,一点出息也没有。郑杨梅听到这个宝贝侄儿的大喊,一点也不惊慌,她知道这小子从小就没有一句实话,她不知道郑文革今天说的是实话。
郑杨梅头也不抬:“郑文革,你还是快滚吧,没有人理你,你快滚吧,不然,一会儿,我要用扫帚打你了。”
郑文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不好了,秀要出事了。”
郑杨梅说:“你别说鬼话了,大白天的,秀能出什么事。”
郑文革脸上胖乎乎的肉颤动着:“秀是要出事了,不信,你问游南水。”
郑杨梅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她真的拿起扫帚,要赶他们走:“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滚!”
郑文革说:“完了完了,再过一会儿雷管就要爆炸了。”
游南水说:“文革,你说清楚一点,不然,你姑是不会相信你的。”
郑文革说:“南水,你说吧,我都吓得说不出来了。”
游南水说:“宋建设肚子里绑了一节雷管,他去找黄春秀了,他说,要是黄春秀不答应嫁给他,他就要和黄春秀一起炸死。”
这时,郑杨梅信了。
这可如何是好。刚好这时,大狗路过黄春秀的家门口。
郑杨梅大声说:“大狗。”
大狗进来了,他看郑文革在这里,还有游南水这个混蛋,他皱起眉头。
郑杨梅说:“大狗,不好了,宋建设肚子里绑了雷管,他要去和秀同归于尽了。”
大狗问:“秀在哪里?”
郑杨梅说:“去河滩拔兔草了。”
大狗马上冲出了门。
他在阳光中奔跑,阳光一闪一闪的闪得他的眼睛发痛。他的血在阳光中燃烧,要是黄春秀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
他奔到河滩上,看到河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黄春秀,一个是宋建设。郑杨梅和郑文格还有游南水也匆匆赶来了。
……
黄春秀拔完兔草,就在河边洗起兔草来了。她一看到清清的河水,就会想起那条在梦中飞进阳光里的红鱼。
她没看到红鱼。
却看到宋建设一步一步从阳光中走出来。宋建设的脸是苍白的,阳光没有使他苍白的脸变成金黄。
黄春秀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的眼中露出了惊恐。她发现宋建设的眼睛是血红血红的。
“你想干什么?”
黄春秀颤抖的声音,她觉得大河也颤抖起来,不然,河水怎么是一漾一漾的呢。
宋建设冷笑了一声:“我想问你一句话?”
黄春秀说:“你说吧。”
宋建设阴沉地说:“秀,我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好吗,我会好好待你的,你要天上的月亮我摘下来给你,你让我舔你的脚趾缝我也愿意。”
黄春秀泪水在眼眶里打滚:“你这个流氓,你滚!”
宋建设凶相毕露,他拉开了上衣,黄春秀看到一筒雷管绑在他的肚皮上。宋建设说:“我早就不想活了,如果你不答应嫁给我,我就和你一起死。”
黄春秀吓得大哭起来。
宋建设把雷管上的引线拿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我再说一遍,你答不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点火了。”
黄春秀哭喊:“你这个臭流氓,你炸死我好了。”
宋建设划着火柴。他划火柴的时候手在颤抖。他说:“我最后数三声,你要再不答应,我就点火了。”
黄春秀离他很近,她无路可逃了。樟树镇的女中学生黄春秀的确吓坏了,那一刻,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二……三!”
那混蛋点燃导火索。导火索滋滋地冒出火花。
黄春秀闭上眼睛,她心中说,再见了,妈妈,再见了,大狗小狗,还有春洪,还有文杰,还有……她觉得好多好多的人的名字要说,对了,还有刘金高老师,还有杨小云,刘小丽同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狗扑了上来,他用自己的身体使劲地撞上了已经失去了理智宋建设,宋建设如一只受伤的大鸟飞落到河水中。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水花溅在了惊魂未定的黄春秀和大狗的脸上。郑杨梅赶上来,抱住了惊吓过度的女儿黄春秀。
郑文革说:“宋建设死了。”
游南水也说:“宋建设死了。”
河水里冒起了大股的血,还有白花花的炸死的河鱼。河边一个捕鱼的汉子跳下水,他拼命地往岸上扔炸死的鱼,鱼都很大,白花花的满河飘满了。
最后,那捕鱼的汉子把宋建设像死鱼一样捞起来了。宋建设的肚子炸了一个窟窿,肠子都流出来了。捕鱼人把手指放在宋建设的鼻子上,他说:“他没死,还有气。”
这真是奇迹。
10
宋建设没死,他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出来。又和郑文革和游南水混在一起,不过,他再也没有提过黄春秀的事了。黄春秀却大病一场,病好后人瘦了一大圈。
这件事在樟树镇乡村流传了好久。
一天,刘金高正在讲课。
门口一个老师让他出去,老师和他耳语了几句。刘金高对正在课桌上打瞌睡的郑文革说:“郑文革,你出来吧,你该到你该去的地方睡觉了。”
他迷迷糊糊地骂了一声什么。
他一出门,两个戴大盖帽的人把郑文革铐起来。
郑文革大声吼:“你们凭什么铐我,我究竟犯了什么方法,我是学生。”
刘金高说:“可是你正好满十八岁了。”
郑文革被押走了。
大狗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郑文革怎么可能和他们一起从小学一年级升到高中二年级,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假如有什么问题,问题究竟在哪里。
他想不明白。
郑文革被抓住的原因很简单,和最近樟树镇乡村发生的一连串抢劫案有关。宋建设和游南水也被一起抓了,开审判大会那天,樟树镇中学的操场上挤满了群众。群众朝樟树镇舞台上挂着写着:“流氓抢劫犯”牌子的郑文革他们扔东西。
有一个妇女拿着一竹篮的鸡蛋跑到舞台下面,一个一个地往他们三个人脸上头上身上砸,鸡蛋流了他们一身。这个妇女也是被抢者,她家的公公得了急病,妇女到樟树镇把一笼鸡蛋卖了,在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他们三个人的抢劫,她公公因为没钱治病,死了。
黄春秀对大狗说:“不看了。”
大狗也说:“我也不想看了。”
蒲卫红也不看了,赵波也不看了。
刘小丽杨小云她们也不看了。
他们惆怅地走出了校门,他们朝河滩上走去。
他们坐在野芒地里。
他们看着大朵大朵白云从头顶的天空中悠然飘过。他们听到了大河的呜咽声。
不知谁在说:“好象做了一场梦。”
他们都知道,那是赵波说的。
11
高考前的两个月,毕业班的同学投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狗的腿会跌断。黄春秀怪嗔道:“大狗,你怎么又去打柴呢?”
是的,大狗是因为上山砍柴才把脚跌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