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赶集的时候,老是欺负四乡八邻赶来赴墟的小姑娘。山里姑娘的脸都是红扑扑的,胸脯也是高高的。他们就会刻意地在拥挤的人群中挤来挤去,三个人夹着一个姑娘挤,还动手动脚,山里姑娘也不好张扬,只好吃了哑巴亏说不出口。碰到墟天,山里姑娘们一见到流里流气的郑文革他们,都会躲得远远的,他们怕被他们粘上。
大狗看到他们的这种行径,就会想起自己当初在县城里被人欺负的情景。他走上前对他们3人说:“你们怎么能这样霸道!”
郑文革盯了他一眼:“你是谁呀?怎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大狗就说:“我今天就要管管你们这三只小耗子!”
宋建设和游南水也很火,他们一直认为,大狗和他们各走各的独木桥和阳关道,相安无事。没想到大狗还管起他们的事来了。宋建设恶狠狠地对大狗说:“你别犯神经,明白对你说吧,我们不是怕你,也不是怕郑文杰和小狗,我们看在同住在一条街份上,不想和你过不去,否则,你10个大狗我们也可以把你消灭!”
游南水瞪着眼睛说:“对呀,大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你到城里去把刘永寿杀了,给你姐姐报仇呀!”
郑文革哈哈大笑起来。
游南水的话激起了大狗的愤怒,他的血顿时燃烧起来,他扑过去,把游南水摔在了地上,没头没脑地在游南水的头脸上捶打起来。那样子就像武松打虎,不过这个武松并不强壮,而是瘦不拉叽的。
郑文革和宋建设没想到大狗会悴然出手,而且那么狠,简直是不减当年小时候打架的横样。
郑文革和宋建设没有上。
他们在一旁喊:“游南水,把大狗掀翻过来,揍他!”
游南水被大狗愤怒的拳头打得无法招架,哪有力气翻过来,这样的人就是这样,别看他平时趾高气扬耀武扬威大声说话,一碰到真家伙,全是纸老虎,可这个世界上许多人把这些纸老虎当成真的猛虎恶虎看待,吃了亏也只好打破牙往自己的肚里吞。
大狗痛打游南水的时候,外面围满了人,其中也有给游南水他们摸过胸脯的山里姑娘,她们心里在为大狗喝彩:打,打得好,使劲打!她们不敢大声喊出来,她们怕他们报复,她们毕竟是弱小的,弱小者的反抗相对来说是无效的,她们不像大狗那么强大,那种强大是蕴含在大狗的血管中。
大狗打累了,就爬了起来,拍拍手回家去了。
游南水站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觉得天旋地转。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血,便摇摇晃晃地走了,人们都给他让了一条出路,他的脸色可怕极了。郑文革和宋建设过去扶住了他。他们一起走了。
黄春秀知道了这件事。
黄春秀害怕游南水会报复大狗。她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郑文革拿着一张药费单给黄春秀,他说:“秀,你把这药费单给大狗,告诉他,在3天之内把药费还给游南水,要不然的话游南水把他捅死了可没有人管。他要不想跟我们见面,就让他把药费给你也行,你交给我就可以了。秀,你知道游南水是吃生米长大的,他要是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们可不敢保证后果。”
黄春秀用颤抖的手收下了那张药费单。
郑文革走了。
他走时还用怪怪的目光在黄春秀吓坏了的脸上瞟了一下,黄春秀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黄春秀心里着实吓坏了,她尽管讨厌他们,但碰到这样的事,听了郑文革火药味很浓的话,她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家。
她火烧火燎很快地找到了大狗。
她满脸忧愁和着急地说:“大狗,不就是25块钱嘛,我们大家凑凑还给他,破财消灾嘛。好不好,我真的怕他们会报复你。”
大狗看了看那张药费单,眉头皱了起来,眼镜片后面的眼中闪着亮光,他怔了一会,便把那张药费单给撕了。
“你怎么把它撕了?”黄春秀急了。
大狗冷冷地说:“游南水该揍。况且,25块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小狗不知要卖多大的苦力才能攒到这些钱。”
黄春秀还是十分担心地说:“那如果游南水真的朝你捅刀子怎么办?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吃亏的是你大狗哇。大狗,我看还是把钱给他吧。”
大狗一咬牙说:“谅他不敢。”
黄春秀急得直跺脚:“大狗,你怎么能这样子呢?”
大狗倔犟地说:“我就是这样子的人。”
黄春秀生气了:“好吧,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才不管你那么多了,反正你被捅死了和我也没关系。”
黄春秀气呼呼地走了。
大狗看着黄春秀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知道秀过一会儿就好了,他怎么会生他的气呢。大狗也担心游南水会报复他。
大狗那天找了一根锯条,他把锯条磨得尖尖的,锋利无比,然后用一块布条包了起来,放进书包里。他在磨锯条时,他父亲李文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文化问他:“你磨这东西干什么?”大狗朝父亲笑了笑:“我用它来削铅笔,这东西比铅笔刀还快。”父亲李文化相信了他。大狗打游南水的事情他知道,他对大狗说:“你出去不要老是和别人打架,你打伤别人或者被别人打伤都不好,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成熟了!”大狗说:“爹,我明白。我不会给你惹事的,你放心吧!”
他上学的路上和放学路上,眼睛都放得很亮,特别是到一些有藏身角落的地方,他把手放进书包里,握着锯条,只要游南水从某个阴暗角落里冲出来,他就严阵以待。他没有防到游南水,却被一个还没有上学的五岁的孩子弄得啼笑皆非。
那孩子每天都坐在自家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孩子长得十分清秀,那眼睛特别亮,象两颗黑葡萄,有点像黄春洪小时候的样子。
那孩子看到了大狗。
他对大狗眨巴着眼睛。
他看大狗走到面前之后,便说:“站住!”
大狗看着这个面目清秀的孩子,乐了:“你叫我站住?”
孩子站了起来,双手叉腰,脸上显出很不讲理的神色:“对,是我叫你站住!”
大狗说:“你想干什么?”
孩子说:“你就是那个什么大狗吧!”
大狗说:“对呀。”
孩子说:“听我朋友说,你很了不起,把游南水也给打了。”
大狗呆了,这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呢。这让人感觉到一生下来的婴儿就会说话那样惊愕。
小孩说:“大狗,游南水怕你,我的朋友们都说怕你,但我不怕你。我问你一句,你能和我比试比试吗?”
大狗简直是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那孩子挥着小拳头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匆匆离开了那个孩子。那孩子在后面大声说:“大狗,我不怕你,我等着你,总有一天,我要和你比试比试。”
这就是樟树镇的孩子。
大狗以为那孩子说着玩的,没想到一连好几天,那孩子都在家门口堵着大狗,弄得大狗无所适从。有一次,那孩子扯住了大狗,朝大狗拳打脚踢的,大狗面对这个孩子,只有挨打的份。
他伤心起来。
他连这么一个孩子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不敢伤害他,无论他再蛮横。他只要一见到那个孩子,就会心生恐惧。他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拥有武力或者利器是无效的。他想,假如那孩子长大了好好读书,成了一个有知识的人之后,他肯定不会那么做的。大狗心中的那个信念更加清晰起来,人是不能没有知识的,知识才是最有力的武器,因为它会改变一个曾经是野蛮的孩子,像他自己。
他悄悄得把那磨得锋利的锯条扔进了河水中。那磨得锋利的锯条沉入河水中,无声无息的。他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不怕再看到游南水,不怕他的刀子了。
其实,他不知道在郑文革把那药费单给黄春秀那天,黄春秀替他把药费交给了郑文革。她回到家里,越想越害怕。她不希望大狗就这样被游南水给捅死了。
她把平时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全部找出来了,还不只二十五元呢。她取了二十五元找到了郑文革。郑文革正和游南水,宋建设他们在一个街角玩扑克牌。黄春秀轻声叫了一声:“文革。”文革一抬头,发现了黄春秀,他叫了一声:“秀,怎么啦?有事吗?”
黄春秀把那包钱扔在他们中间:“这是大狗让我交给你们的药费,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惹他了,不然,等文杰回来了,我一定告诉他,让他收拾你们。”
游南水的脸还肿着,他盯了黄春秀一眼,不愤的样子。黄春秀看到了他那凶狠的眼光。黄春秀心里一哆嗦。她赶快逃离了他们。
他不知道,宋建设贪婪地看着他那婷婷袅袅的背影。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说:“黄春秀的屁股真漂亮。”
还有一个人给大狗还了游南水的药费。
那是大狗的父亲李文化。
李文化听到了大狗和黄春秀的对话。他叹了一口气,在大狗上学之后,他拿着二十五元钱到游南水家里,给了游南水二十五元钱。他给游南水钱后对游南水说:“你就放过金旺吧,我求你了,我家里没钱,要有钱,我会多给你些的。”游南水狠呆呆地看着李文化,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郑文革和游南水、宋建设拿着钱在樟树镇的悦来饭店喝酒。
他们都喝醉了。
宋建设借着酒劲说:“我要追求黄春秀,我要黄春秀当我的老婆!”
郑文革白了他一眼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游南水也打了宋建设的头一下说:“宋建设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想找黄春秀做老婆!”
宋建设见他们这样说自己,恼怒地砸掉了一个碗:“我就要找黄春秀做老婆,就要!”
宋建设就常在黄春秀的家门口走来走去,他有时碰到大狗,会朝大狗礼貌地一笑,还和大狗搭话。
大狗理都不理他。
但他不知道宋建设心里打的鬼主意。
9
黄春秀在那段日子里,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著他。
宋建设老是在路上碰到他。
宋建设一碰到他就涎着脸笑。
黄春秀觉得宋建设笑中隐藏着某种阴谋,女孩子的心是敏感的,特别是像黄春秀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孩子。
她每次看到宋建设挡着她笑时,她就会恼怒地说:“好狗不挡道。”
宋建设说:“我不叫狗,我叫宋建设。”
黄春秀说:“你是臭狗屎。”
宋建设一点也不恼,他还是死磨硬缠:“秀,和我做朋友吧。”
黄春秀的秀脸一下子红起来,她杏眼圆睁:“宋建设,你快滚开!”
宋建设说:“秀,你发火的样子比笑起来还好看,我就喜欢看你恼怒的样子。你只要和我交朋友,你天天骂我打我都行。”
黄春秀的泪珠在眼眶里滚动着:“宋建设,你太无耻了,你这个臭流氓,快滚!”
宋建设看黄春秀真的发火啦,而且路上行人走过来,他就悻悻地离开了。他扔下一句话。那是一句让黄春秀心惊肉跳的话:“秀,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你的,直到你和我交朋友为止。”
樟树镇的少女黄春秀真的吓坏了。
那几天,她晚上老是噩梦。她梦见宋建设一会变成老虎,一会变成狮子,一会又变成恶魔朝她哈哈狂笑,还扑过来咬她,撕她。她在梦中惊醒时发现天没有亮,她就会独自地流泪,她不敢睡了,一直睁着眼睛到天明。
天亮之后,她听到门口“汪汪”的狗叫声之后,她的心才会暂时平静起来。她穿衣起床,和大狗一起到野芒地里去背诵课文。在通向野芒地的路上,黄春秀对大狗说:“大狗,你会做噩梦么?”
大狗说:“不会。”
黄春秀说:“你做过噩梦么?”
大狗说:“以前做过,那是我姐姐李一蛾死后的那些日子。”
黄春秀说:“我这几天老做噩梦。”
大狗说:“梦见什么啦?”
黄春秀不说了。
大狗说:“你是不是老是睡觉前把双手放在胸口上?”
黄春秀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老把手放在胸口上睡觉。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好点了点头默认了,她不好意思把宋建设的事告诉大狗,他怕大狗去找宋建设算账,她不想让大狗吃亏,因为大家都说宋建设身上老是带着刀子。
大狗说:“你以后睡觉不要把手放在胸口上,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黄春秀点了点头。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河滩上,野芒在风中一起伏,美极了。这个时候,樟树镇的很多学生都来到野芒地里读书了,自从大狗和黄春秀常来这里读书以后,很多学生也发现了这个好去处,都三三两两来到这里读书,而且相安无事。
那天,黄春秀背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她怎么也背不下来。一般,一篇课文,在一个早晨用来背诵的话就可以背下来,可今天着了魔一样怎么也背不下来。
她沮丧极了。
她坐在野芒地里,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不远处专心致志地读书的大狗,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就不会有人来纠缠我呢,我要是个丑女孩也好了,也不会有人来纠缠我了。
她想着一些古怪的事,想着想着,这个清亮清亮的早晨就过去了,她焦虑极了,这样下去,势必会影响学习,可如何是好。她多想找一个人倾诉,把心里的苦恼一古脑地说出来呀。她本想和大狗说的,可又无从说起。
要是童年的那条红鱼还在多好呀。
她会面对红鱼倾吐他的心事。
一个少女烦乱的心事。
那晚,她临睡觉时,特地把手放下去,不放在胸口。可睡着睡着,她又把手放在了胸口上。她马上又警觉起来了,不行,得把手放下去。她又把手垂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放在胸口上。等她想起来时,竟然不知把手放在哪里了,她把手举了起来,她心里说:“宋建设,你这坏蛋,饶了我吧!”
那只是黄春秀在黑夜里的哀叫。
宋建设并不准备饶了她。
他找了一个机会,塞给了黄春秀一个信封,那是一封求爱信。是黄春秀到一口古井里挑水时,宋建设塞给她的。她想把信扔掉,但她一想,要是信中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捡起读了,那么,她就无法在樟树镇做人啦。她是一个很担心自己脸面的女孩儿。她把那信塞进了口袋里。
那封信像魔鬼一样缠绕着他。
她原来准备把信一拿回家,就躲进卧房里把它烧掉的。可正当她把卧房的门插紧,准备烧信的时候,突然想看看那混蛋写的是什么来着。
她展开了信。
那信中堆起了很多词藻,用了许多令人肉麻的“爱”呀“亲”呀的字眼,而且错别字连篇,宋建设大概表达的意思是如何想念黄春秀,一定要和她交朋友,而且要娶她做老婆。那信中还说,宋建设还准备让父母亲托媒人到黄春秀家里说亲呢。
黄春秀不看信也罢,她看完信之后又羞又气,更让她生气的是,那信的笔迹是郑文革的,郑文革的笔迹像鸡爪子一样,她一辈子也记得的。她把信烧了。烟从门缝里冒出去。黄春洪在外面大叫:“不好了,姐的房间着火啦!”郑杨梅正和一个中年妇女在拉家常。她赶紧走到黄春秀的房门口大声说:“秀,怎么着火了,快开门呀!”
黄春秀烧完那封信打开了门。
她来到厅堂上。
那中年妇女仔细打量着黄春秀,黄春秀被她的目光刺得脸蛋红红的,那向日葵般的脸蛋美丽极了,那双略带忧郁的杏眼水汪汪的,她双手绞在一起,那白嫩的十个指头葱白一样发出晶莹的光。
中年妇女说:“杨梅呀,秀出落得象一朵花了,樟树镇很难找出这样漂亮的姑娘了。你看那模样,多俊呀!”
郑杨梅见中年妇女夸奖女儿,乐得合不拢嘴,她甜在心里,口里却不说黄春秀好:“你太夸她了,她有什么好看的。”
中年妇女说:“你等着瞧吧,再过两年呀,提亲的人连门槛都会踏破的,你坐在家里等着选个好女婿吧。”
郑杨梅说:“她呀要有人要的话,我现在都可以把她嫁出去,要不是她爹坚持要让她读书,我早就把她嫁出去了。女崽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飞的,迟早是别人家的人。”
中年妇女说:“真的?”
郑杨梅说:“那还有假么?”
中年妇女说:“那好,过两天就让人家来提亲,一定给秀找一个家境富足的好人家!”
郑杨梅说:“那好极了。”
黄春秀说:“好什么好,要嫁你们自己嫁去,我一辈子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