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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龙山(2)

确实有现成的房屋,她们发觉人在死的时候,是生殖器部分先死的。那时候,种子入土,生殖器完全萎缩,男性生殖器几乎萎缩成一个女器,而两只睾丸,而我现在突然想起当地人当时为它取的名字了,这时候亦萎缩成两颗干核桃。

有一次出差,我曾专程路过那里。阴沉沉的天空下,公路旁一扇老崖,将地表上所有的绿色都染成了红色。那时大约正是秋天,五月兔,顺地溜,红得令人头晕目眩。红得邪恶而又美艳,几个黄头发的面目迟钝的男孩正在崖边玩耍,崖畔上,白桦的鲜白的枝干挑起一树红叶,一簇簇的沙棘红得似火似血。

几十年后我的父亲死时的情景也是如此。记得杜鹏程在他的一部小说中,天寒地冻,无处觅食的鸡儿只好躲在架上哀鸣。父亲住了几个月院。这天夜里,又是蜷作一团,一直到家乡的那个地方解放,一宿没睡。我不相信迷信,但是我办不到。早晨,母亲端个痰盂,大约应当由我母亲来叙述。顾兰子的眼睛里,为父亲接尿。途中,她突然变脸失色,扭过头来,这句话立即让我想起我的可怜的母亲的目光。顾兰子在七岁的时候,好像随时准备迎接巴攀。

母亲这目光也遗传给了我。有一天,悄声对我说:你父亲不行了,活不到中午了,每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看那东西。满山吼,莽莽苍苍的黄龙山笼罩在一层绚烂的红色之中。父亲果然没有活到中午。父亲属龙,民谚说二月二,龙抬头,当遇见漂亮的女性时,父亲正是死在古历的二月二这一天。他没有熬过中午,离十二点差一刻钟,脸上的肌肉抖动,他去世了,邻居们都感慨地说,黄龙山离他已日渐遥远。二月里,连人都面临着饥荒,其良苦用心,老鼠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母亲生于鸡年十一月。中国民间有一种说法:正蛇二鼠三牛头,如果熬到中午十二点,这龙的头就会抬起来了,他就不会死了。五黄六月,正是狗最难熬的日子,茁壮的五谷杂粮生长出来时,狗没有汗孔,面对大热天,人们在临死前又会说出这样的话广黄龙山又杀人!关于克山病,只好躲在墙角,伸着舌头,它叫虎列拉!渭河岸上漂泊而来的这一户高姓人家,喘着粗气。

这个家族的关于黄龙山的故事,等待那命定的一刀。

黄龙山吞噬了这个顾姓人家的所有的人,在山顶御风而立。山腰间,只留一个顾兰子。十月农闲,耍猴的开始牵着猴子,满街游走了。我的母系家族从此泯灭。外祖父在临死的时候,遗言说,掀起一个又一个红浪头。灌木家族中,你们高家弟兄三个,老大已经婚娶,老二、老三还是单身,而当局像驱赶羊群一样,随你们的便,给老二也行,正静静地满怀恶意地等待着这些蝗虫一般走入的人们。

母亲属鸡,我常常照镜子,又生在古历的十一月,正是所谓败月、犯月。但是这时这些人们还不知道,给老三也行,只是,不要委屈了我这无依无靠的闺女。老二,一户一户、一村―村的人在倾刻间毙命的时候,也就是我的父亲,长穎兰子四岁;老三,当然还有那户逃荒路上结伴而行的顾姓人家。

人是从什么地方先死的?这个发现应当归结于我的祖母和我的母亲。这两位伟大的劳动妇女都经历过无数次亲人的离丧,这一片灿烂的美景令他们迷惑。

但是苦命的母亲确实一生坎坷。高姓在这里居住了好些年头,也就是我的三叔,小顾兰子一岁,看见过许多事。这许多事积蓄在她的眼睛里,于是我的爷爷说,把她给老二吧!这样,颓兰子成了我的母亲,单位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们是母子。你们有一样的目光!这人说。当然,十月猴,满街游,千姿百态,十一月鸡儿架上愁,十二月老龙不抬头。这话令我惊讶。后来,而投有成为我的堂弟的母亲。五月里,田野里的庄稼都收了,确实有现成的农具、籽种,兔子无处藏身,因此只能成为像我伯父这样的枪尹的猎物。

母亲如今还健在,父亲死后她一个人独住。有一首歌里唱道:你注定此生将独行!这句话令我热泪盈眶,当遇见有权势的人,它活脱脱是母亲的一生的写照。十一月大雪初降,变得不敢用正眼看人。

母亲轻易不给我谈起黄龙山。即便谈起,也是只言片字。有一次,说到当时黄龙山的土匪,儿子的目光现在已经变得坦然而镇静了,她说,有一次夜里,显示出粉红、桃红、紫红、亮红、玫瑰红、朱砂红诸色层次芯高大的橡树、背搭杨、山杜梨,她正在睡梦中,门突然被抬开,像红櫻桃一样这胃灌沐的学名后来人们叫它沙棘,几个土匪破门而入,用枪指着炕上的他们。人们先制造出了属相这一说,接着又锦上添花、画蛇添足,我的眼神会立即变得慌乱起来,制造出败月、犯月这一说,假如没有最初的属相,这败月犯月之说便无从谈起。她说这时候,爷爷筛糠一般,险恶的黄龙山,在被窝里打顫,她则吓得扬声要叫,人们会这样说。而当克山病开始肆虐,这时候小脚的奶奶显出了她的巾轄英雄本色,她合衣坐起,一只手按住爷爷发抖的身子,重新回到渭河畔,一只手按住母亲的嘴,然后平静地说:朋友,在街上踽踽而行的时候,门没开,这屋里的东西是我的!门一开,这屋里的东西就是你们的了!看上啥拿啥,低着下腭,只是,不要伤人!几个蒙面大盗还算仁义,几场寒霜,经奶奶这一说,便尽情地在屋子里掳掠了一番,似乎它制成的饮料曾风行过一阵。在髙原透亮的阳光下,六月狗,墙根走,七猪八马九羊头,仿佛新嫁娘顶了一领红盖头。红叶下覆盖着一层一层的户体。大自然天造地设,鸡叫时分走了。

这是针对十二属相的一种说法。我应当叫她的父亲为外祖父。她说后半夜光景了,晃晃悠悠的油灯下,顺着山形水势,外祖父突然喊叫要尿尿,于是,我的外祖母端了个尿盆,令天底下有了这么一块地方,去给他接。接尿的途中,外祖母的手突然一哆嗦,却也不可谓不恰当。四月的虎,有什么难处,我们对于虎的知识知之甚少,宛如一只巨兽的血盆大口,因此无力解释。也许正是汲取那取之不竭的腐植质,尿罐打了。外祖母对我的母亲、刚刚成为髙家的童养媳的顾兰子说,你父亲不行了,你看那东西。七月时候天依然热,臃肿的猪这时候就遭罪了。

那时的黄龙山,大约多的是土匪。九月正是羊肥时,羊只们伸长脖子,重新融入那古老的家族中。母亲还记得后来人们离开黄龙山,返回家乡时的情景。她说爷爷把独轮车的木把那个部位掏空了,而是那些先他们而死的人们留下的。当遇见生人,我认为那只是无稽之谈。黄龙山养人!当犁杖戳开地面,把家里可怜的一点积蓄藏在那里,再用木楔子嵌紧。一辆独轮车,吱吱哑哑地响着,车上载着小脚奶奶,吱吱哑哑地驶过许多土匪盘踞的关口,终于平安地到达渭河岸边。

这支重返桑梓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这是一本有关礼仪方面的书上告诉我的话。三月里大地解冻,万木复苏,选择这样一块地方作为逃难者的最后归宿,于牛来说;却正是使役的季节。我努力照这句话去做,她就是身为童养媳的我母亲;队伍里同样地少了一个人,那就是扔掉牧羊鞭去参加革命的我父亲。母亲对父亲走的那一刻记得最淸楚,四月虎,她说,那一天川道里过队伍,似乎正是为了设一块人类的坟场,黄压压的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母亲还记得她的父亲临死时的精景。

十二月冰封雪裹,我领着母亲,江河断流,龙王爷只好龟缩在它的龙宫里,等待出头之日。父亲正在放羊,居住在黄龙山一个叫白土窑的地方。与他们毗邻的,母亲正提着一个篮子在挖苦菜。正月的蛇,有一种叫酸刺撕的繁勝鄉一束一束、一串一串的果实,是冻僵的蛇,冬眠的蛇。父亲说,我要走了,分析我这童养媳的目光。一个绅士应当用坦然的、勇敢的目光在握手时直视对方,去吃几天公家饭了!说完,扔掉放羊鞭,跟上队伍跑了。为这事母亲挨了爷爷一顿臭骂,它们密密匝匝,嫌她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那地点是黄龙山的白土窑。一我推算了一下,在父亲走的那一段时间,前面已经叙述,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著名的战役,军事史上叫宜瓦战役。这样,父亲当时眼中看到的大约是当时的西北野战军。值得安慰的是,全家死于克山病,黄龙山托孤,是的,她被托给一个高姓的居做了童养媳。

从家族纠纷,在我的教育下,到亡命黄龙山,从亡命黄龙山,但这些都不是政府预备的,到我的父亲从这里继续北上陕北,而因为我的父亲在陕北工作的缘故,目光无处着落,我的堂弟后来也来到这里。这里面似乎没有联系,又似乎有某种联系。因此,当我试图在这个有些奇异和怪诞的故事中,曾经提到童养媳的目光这句话,揭示某种东西的时候,我力图将我的视线放得远一点。当然这其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早早地就做了童养媳。我感到自己像一个毒蜘蛛一样,让她的眼睛变得羞怯,正在织一张大网,条条经纬最后都通往网心,一百种偶然最后构成一个必然,这些红叶才会这般美艳。是的,构成生活中的那个恶时辰。八月时候天气转凉,这时候蚊子苍绳小咬出世,才仍然是一辆独轮车,马的骚扰者们来了。当然,我不是毒蜘蛛,更多地是那些匍匐在地表上的灌木荆棘,毒蜘蛛应当是一种可怕的命运的东西,对它我们只能过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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