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余辉落在飞的身上，像披了一件熠熠闪光的铠甲。晓成为首领之后，王的人马也都被晓收编了。本来就不大的营地，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野马。为了防止山熊的偷袭，根据王的建议，营地里里外外设了好多重哨卡。一群马正忙碌着运回采集的野果，而晓与王正在营地中央小声地商谈着什么。
“王兄，阿雷怎么还没回来，不会遇到什么事吧？”
“不会吧？阿雷搏斗技术这么好，而且有手下跟着，就是山熊也轻易对付不了他。他可能有别的事吧。去解决海的家属的马，怎么也没回来？”
“我也正为此事着急呢！派出去很多匹马了，而且都是精英，天黑之前就该回来了。我越想越不对劲，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雷可能和他们在一起了。”
这时，一匹传令马从营地入口跑来。“首领，飞少爷回来了，说是要见您，被守卫拦在营地外了。”
“他是王兄的儿子，我的侄子，有什么事直接放他进来就行了。快去！月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只有飞少爷自己，而且还气势汹汹的，我怕是有什么事情。”
“笑话，能有什么事？快放他进来吧。再去看看阿雷回来了没有？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退下吧。”
传令马急忙回去，把飞放了进来。飞气冲冲地过来，停到晓的面前。
晓乐呵呵得对飞说：“飞，我当上首领了，你高兴吧？今天你和月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们。月呢？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晓叔叔，我想问您一件事！”
“呵呵，问吧，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
“作为首领，是不是该一诺千金？是不是要爱民如子？是不是不能滥杀无辜？是不是要常怀一颗博爱宽大之心？”
“对呀。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问题？”
“叔，您作为首领，这些做到了吗？”
“飞，别胡闹！”王呵斥道。
“我来回答您。您不配做一名首领！您下令对海和其他小族长的家属斩草除根，斩尽杀绝，我说得没错吧？”
“飞，你听谁说的？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懂什么？”王说道。
飞冷笑一声，“哈，我只知道，作为首领应该心怀天下，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而不是见利忘义，任意屠杀自己的同胞！”
“滚出去！怎么和你晓叔叔这么说话？”王着急了，严厉地训斥着飞。
晓扬扬头，“王兄，让他说下去。”
“叔叔，父亲，我敬重你们。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我最好的长辈。我一直把你们当做我努力的榜样，我甚至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像你们这样的首领、大英雄！可我今天才发现，我错了！你们的首领之位，是踏着兄弟、朋友、同胞的尸体一步一步登上去的！你们的家业、地位，是用他们的鲜血换来的。你们配做首领吗？太阳神会宽恕你们吗？您想过你们子民的痛苦吗？”
“飞，你说得没错。这我都理解。我何尝不想做个理想化的首领？可世界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要巩固统治地位，我必须这么做！”晓看着飞，“飞，你一定去过雪池了。你把他们都放了？那阿雷呢？”
“阿雷叔被我打倒了。他和你们一样，一意孤行，我不得不违背你们的意愿！阿雷叔就在雪池边的树林里。可惜！我去的时候，你的手下几乎把海的家眷屠杀干净了！那悲壮的场景，你们能想象的到吗？他的女儿苦苦地哀求，此情此景你们能理解吗？被推下悬崖的，假如是月，是我，你们又有什么感受？你们在这舒适的草地上，悠闲得快活着，而他们却为了自己父亲所犯下的过错承担死亡的代价！公平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王位！别把你们的幸福建立在无辜者的痛苦之上。这样的幸福生活，你能过得安稳吗？海有错，他罪有应得。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是，你们这么做，和海龌龊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说我们龌龊？我是你的父亲！你为了救仇人的家属，不惜打伤关心你的阿雷叔。这件事你该不该参与？你想过没有，假如海篡夺了王位，他能放过我们吗？我们今天还能在这里谈话吗？我们做什么自有我们的道理。你说，我们不这么做行吗？你这样偏激固执，会让关心你的叔叔和亲人寒心的！你是马族的后代，就应该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说话做事！”王苦口婆心地劝说飞，想把自己的思想灌输给飞，想让飞理解自己的苦衷。
“父亲，您说的不错。我敬重您！我记得母亲曾经对我说过，您曾经是大草原上最好的首领，虽然严厉，但对族员十分关心爱护。您说，您活着就是为了让我们的部族成员能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为了全草原更多的动物更好地活着，这也是您做王时的信条。您曾经用您厚道的品质和舍己为公的精神，夺取了草原之王这至高无上的桂冠！这也曾是万兽所津津乐道的。你难道忘了什么才是做首领的原则？不是靠杀戮、不是靠武力、不是靠战争，而是靠德，以德服众！您和晓叔叔这么做，完全违背了道德伦理。你们不配再做首领了！你失去了和族员同甘苦、共患难的勇气！”飞一口气说完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够了！你说的没错，我也没忘记。我年轻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我真正身在其位力不从心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梦想，是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以德服众？我能劝服那些温柔和善的牛羊，可无法摆脱那些凶残无情的食肉动物的袭击！我就是太理想化才被和谐的假象所迷惑，让我失去了生死与共的兄弟，失去了亲生的儿子。我膜拜太阳神，那天上高高升起的红日，每天都安安稳稳地挂在天空，而我们尘世间的痛苦，还得我们自己来承受，这就是现实！我们没法选择，也无法回避，必须顺其自然，按规则办事。否则，死去的将是你自己和你的部众或者妻子儿女！”王将自己生活中的无奈一一向飞娓娓道来，希望飞能用心来理解，父子反目的结局是王不想看到的。
“飞，你这样做我很难过。你父亲刚才说的话，也是我正想告诉你的。我辛辛苦苦忍受了好多年，为的是什么？我承认，我这么做是有些不妥。刚才，你父亲也说过，如果今天失败的是我们，海会怎么做？为了我们这安定的生活，他们必须做出牺牲，我们才能安定。说句不好听的话，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能放跑一个。这不是你说的以德服众能达到的理想王国，王权就是强权的代名词。唉！算了，你年轻经历的事情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能走到这里来，说明我的手下都被你打败了。我多想你能成为咱们高山马族未来的首领。可惜，你太理想化了，不具备一个做首领的天性！你走吧，去找你自己理想的乐土吧！飞，我虽然舍不得你，但，你留在我身边谁都不会省心，与其真到了矛盾不可调和的那一天，还不如早做决断。我不想看见你了，现在就放你走！”晓看到王如此教育飞，也没有任何起色，自己又不忍心伤害他，不得以，决定将飞驱逐走。
看来，做首领，也有很多不被理解的无奈。
“叔叔，我没别的选择才做出此事，侄儿自认为问心无愧！但我没法再面对您、父母亲和阿雷叔叔了。我知道，您很关心我，器重我。谢谢您对我的教诲！但事实证明，我们的想法无法一致。月，您可放心，我不会带她走，过会儿她自己会回来的。今天的事情，全是我自己所为，和月、鹏都没关系，还请您不要责怪他们。晓叔叔，保重！”飞对着晓，深深地弯下了腰。晓伤心无奈地转过头。他不想失去飞，飞的离去，让晓真的很痛心。
“父亲，不管你说我做的对不对，只要我认定的事，没法不做下去！惩恶扬善、光复正道、厚德载物，我都放不下呀！我不求将来能做首领，做万兽尊敬的草原之王，只求能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追求自己的信念，用自己的方式来生活就足够了。感谢您对我的养育之恩，也感谢您的不杀之恩！儿子要走了，但愿您能如您所想，做个好王。儿子不孝，请您多保重！”飞虽然对王的行为不理解，但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让飞对王深感愧疚。
飞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虽然维护了道义，却失去了亲情！奔虽然死了，但依然时刻影响着飞。飞觉得自己和奔一样，生存不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道义，亲情、友情、爱情。在道义面前，必须有所舍弃！一个纯粹的英雄马，必须这么做！尽管自己不是为了英雄的虚名，但是可以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少许的慰藉。
“儿子！”飞强忍着离别的泪水，想要离开的时候，看见后正泪流满面，神色黯然地站在自己身后。“飞儿，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母亲求你别走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你大哥死了，你二哥又精神恍惚，心神不定，你若再离去，让我怎么活呀？飞，放下你所谓的道义，回到你父亲的身边来，安安稳稳地生活，不要管与你无关的事情。母亲需要一个安稳完整的家。离开我们你能去哪里？没有大家的保护，你面对的将是无尽的寂寞和痛苦，还有时时刻刻隐藏在身边的危险。你能应付得了吗？飞，好孩子，不要固执了，别走了！”后感人肺腑的一番话，让飞第一次感到了孤雁独飞的凄壮。飞有点犹豫了。如此美好的生活，就此放弃了？一旦走出营地，将失去这里优越的一切。这就意味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要重新靠自己去奋斗！
幽幽的月光酝酿了忧伤，天穹传来的是悲凉的哀鸣。飞哭了！漫天的迷雾在聚拢，皎洁的月光躲到了黑暗的上方。苍茫的月宫中，布满了幽寂的花香，远去的孤鹰为飞点点地吟唱。
“母亲，飞儿不孝，无法守在您身边了。我有自己的信念。这样苟活在世上，有什么意思？我不想我的幸福生活是用别人的鲜血来换取，我要去追求属于我自己的生活，我相信太阳神的存在。为了道义，我必须这么做。与其说大哥是为我们而死，还不如说是为道义而死！他一生追求没有战争的理想生活，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永远都是梦，但我是飞，我会用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哪怕付出我的一切！太阳神会保佑我的！母亲，不要为我担心，二哥也会慢慢好起来的。您多保重，我走了。” 飞对自己做出了残酷的选择。
美丽的雪山，最终还是没能留住飞。此刻，飞不再是一匹简单的野马，他成了梦想的载体，而他自己要做的，就是让这梦想不再是梦想，成为现实！
晚风带着阵阵寒意，掠起飞飘逸的长鬃。多少的舍不得和无奈，都化作了泪水。茫茫的黑夜，陪伴着孤独的飞。这一夜，飞失去了父母的爱，失去了族员的信任，失去了所有的荣耀，所有的一切！但，飞真正赢得的，是一个永不破灭的梦想。纵使一错再错，也要坚持，无须太多的掩饰。飞走了，走得是那么的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割断了难舍的情怀！
飞扬起长鬃拭去眼角的泪水。没有了牵挂，自己可以放手去创造自己的理想生活了。怕时间会穿透寂寞的心灵，飞在自己的心底，挖掘了一座坟墓，将自己过去的一切埋葬了。
徐徐落下的白雪，装点着大地，像仙境般琳琅冷寂。大雪的幕屏落下，眼前，熟悉的情景变得那么明灭飘渺。回眸寻去，找不到一点痕迹。这即将开始的残酷的旅行没有谁可以懂。就这样，飞依然固执而决绝地去奔走天涯了！
当飞回到约定的地点时，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宁静。妩媚的月光，轻飘飘的雪花，凛冽的寒风也变得淡淡柔和。这场雪是太阳神在为自己送行，为自己的雪山生活划上句号。破碎的心依旧还在痛，但，自己终于可以做一个完整的绚丽的梦了！看到飞，月、鹏和群，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了。飞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这一切，他会活着回来的。
“飞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没有谁能拦住你。晓首领原谅你了吗？我们可以回去了吗？”鹏迫切地想知道发生的一切。
飞失落地站在雪地里，用忧郁的眼神眺望着远方，自言自语地说：“一切都结束了。晓叔叔，父亲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有机会原谅我了。从我救下群的那一刻；从我决定要践行理想的那一刻；从我与父母亲离别的那一刻，就都不可能了！这里的一切已经和我无缘了。我要离开这里，到我该去的地方了！”
“飞哥哥，你要走？你去哪里？我去和父亲说，他很看重你的，会原谅你的。这里需要你，不要走了，好吗？”月听到飞要离开，万分难过。
飞走到月的身边，用冰凉的脸庞轻轻地抚慰着月。“月，已经不可能了。你不明白，没你想的这么简单。我真的必须离开了。我不属于这里，我真正的归宿应该是在大草原，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虽然有点苦涩，但有我最美好的记忆。月，你要保重，晓叔叔不会怪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飞哥，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想，如果我不死，在有生之年，我还会回来的。我不相信什么缘分，但我相信信念，相信自己！”
“飞哥哥，你能带我一起走吗？我不想和你分开！”
“月，我们要面对现实，不要固执了。我不可能带你走。这里是你的家，而且，外面危险重重，说不定后果不堪设想。我要带群走，因为她也不可能再生活在这里了。回去好好地照顾你父亲。晓叔叔心地还是好的，只是所谓的功名利禄让他失去了自我。”
安慰了月，飞又走到鹏的身边。“好兄弟，我们认识还没有几天，就要分别，我舍不得我们短暂而真挚的友情，好好地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你的梦想！”
雪落在飞宽阔的后背上。“鹏，月，我要走了！大家都保重吧！”。
一块块裸露的岩石上，铺满了华白冰凉的雪，单调的色彩，将离别渲染得更加浓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