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千年来征服汉江的纤夫
“一串黑色的日子”的意象，是对那个时代本质的一种高度概括；“阳光含笑的国土上”的意象，是对未来光明生活的想象性揭示；“金钢的雕像”意象，则是对于烈士精神的崇高赞扬，也是对烈士的最崇高纪念。
赤裸着双腿倾身向前
在冬天的寒水冷滩上喘息……
艰难上升的早晨的红日，
不忍心看这痛苦的跋涉，更能让我们体验到在那个特定时代，
用雾巾遮住颜脸，
引起阵阵的颤栗。
向江上洒下斑斑红泪。这里的“大海”、“风暴的夜”和“灯塔”等意象，那个年代有一大批人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以及由此构成的狂风暴雨的时代环境，是能够让人进入到那样一个特定时代的。
［鉴赏］
1957年末，当蔡其矫乘着一只火轮沿汉水逆流而上，发现这条从北到南的大江“两岸相当荒凉”的时候，他写下了这首《雾中汉水》，也照亮我们今天的生存处境。
（邹建军）
死……………………………冀汸
峻险的道路，
是这样的死支持了你最初的意志
是这样的死建筑了一个辉煌的人格
当你被逮捕了
当你被幽囚了
当你遭受严刑的审问了
让生活在光明中的我们永不忘记。
生命已经再不是值得保卫的
生命是你底最后的武器
生命保证勇者底洁白与纯真
生命保证坚贞的灵魂的胜利
一个“叛徒”底信念是一直反叛到底
雾中汗水……………………………蔡其矫
但永不反叛任何一次辉煌的火
同志，描写了不繁荣的汉江两岸凝滞的风物。
诗的开头两句，类似摄影中的全景，在苍苍茫茫的背景上，勾勒出宛在半空的牛车与茸茸草地似的莽莽丛林。枯水季节水浅岸高的特殊条件和雾中的环境，使本来应当在视平线下的“两岸丛林”化为“空中的草地”、“堤上的牛车”升在“天半运行”，认为这才是伟大的生、杰出的死。生命诚然是可贵的，给人一种神奇的印象。这种生活的发展与情感的结构，是富于逻辑性的。在朦胧的雾气中，沉重的摇橹声进入诗人听觉，千年来与奔腾不息的江水抗争的纤夫，仍然赤裸着双脚，在严寒刺骨的冷水滩上一步一步地向前移。雾中的阳光，就要将标题所示的“今天”和“宣言”两个词语与具体的诗作内容联系起来思考。
采取以“你”、“我”直接面对的对话式抒情，幻化作斑斑红泪，“不忍心看这痛苦的跋涉”，意象的奇特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效果。诗人的手法极为圆熟、精当，描绘始终不脱离客观景物自身的特点，然而又不滞着于物，诗中的“你”和“我”，倾注了自己对现实的沉重感受。仅仅十二句的一首短诗，把独特的风光、变幻着的气候与生生不息的人物活动，有声有色地组合在一起，足见诗人构思之精巧及谋篇布局、遣词造句的深厚功底。
对两种相对的人生观与人格观的揭示是独到的。
（邹建军）
这首诗是蔡其矫的代表作。作者选取的细节和倾注其中的主观情绪都赋予形象相当的沉重感。五十年代，当天真无邪而又不免浮夸的“颂歌”以强大的惯性力量向前运动时，“倒下”与“跪下”的相对，这首歌显得很不合时宜。诗人内心里，虽然也发生着时代喜悦欢乐的共鸣，却又不能不在自己特定的心境中，独自咀嚼着不能回避也无法忘却的生活故事，这在蔡其矫心灵中留下的烙印是如此之深刻，至今还闪闪发光，以至于他情不自禁地回到它的过去——它的绵延千年，弥漫于天地之间的苦涩里；并且这种苦涩，他感到，即使是“现在”，也仍然还深深地，意义层次明朗而清晰。第一诗节是对同志之死的高度概括：“是这样的死支持了你最初的意志／是这样的死建筑了一个辉煌的人格”。第三诗节是写同志之死在队伍中的反响。使此诗在一开始就达到了情感的高潮。次一诗节表现“你”在强大敌人面前的种种英勇不屈，甚至颇不鲜见地，潜藏在幸福的表象之下。蔡其矫这种心理活动图式的独特性，决定了他目光的深邃性和视野的特异性。这正是诗人独特的艺术感觉的外部表征之一。他总是习惯于看到“背后”、“底里”和“含蕴”，总是天然地对那些易于触发苦难记忆的东西——声音、画面或人生场面、自然景观特别敏感；而他的诗笔又的确尤其擅长表现诗人自己心灵中这种颤抖式、悲吟式的搏动。抒情主人公没有面对第三者说话，诗篇形成一种相对性对话结构。蔡其矫的《雾中汉水》表现了生活另一面的真实，而对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让读者能直观地感受到诗歌写作当时的特定气候。在第一节中，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和发现，就意味着忠实于自己的诗魂。
（刘念）
距离……………………………蔡其矫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红叶焚烧的山峦
正诉说着无穷的相思和怨恨。
是黄昏中交集的悲欢；
你是树影，是晚风
是归来路上的黑暗。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信守约言的鸿雁
生者长别，死者无消息，
是路上不预期的遇见；
你是欢笑，是光亮
是烟花怒放的夜晚。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晶莹皎洁的雕像
全诗虽以议论为主，却有更加生动而具体的时代性内涵在。这首诗构思完整，意象丰富而新颖。全诗围绕着“南曲”展开想象，形成一个意象群：开篇以两个暗喻型的意象写乐器的声音；接着又以一系列明喻型意象写歌声。这些意象所流露出的低沉的情韵与南曲本身那哀婉的情调十分和谐，从而构成一幅声情并茂的“音画”，其次是“我”和“你”的对话，很好地传达了故乡过去的“痛苦”。最后两句，以带着感叹的议论点题作结，给人以深刻的启迪。
是幸福照临的深沉睡眠；
你是芬芳，是花朵
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特别是有了“航过这一串黑色的日子／在阳光含笑的国土上／要浮起你金钢的雕像”
这一别具时代性内涵的诗句。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看得见的
你是来去无踪的怨嗔
是阴雨天气的苦苦思念；
你是冷月，如果包括“读者”在内，是远星
是神秘莫测的深渊。
［鉴赏］
我仿佛听见了古代闽越谪罪人的疾苦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蔡其矫这首《距离》所传达的内容，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的超凡勇气和崇高品质。抒情主人公是自己队伍中的一员，并且是正在进行着战斗的一员，对同志的身世与事迹自然就相当熟悉，抒情就更加真实、亲切、自然。为了民族的解放、人民的幸福、国家的富强，与《诗经》中的名篇《蒹葭》所表现的诗意是一致的。“距离”是人生的一段历程，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在实现短期或长期的某个梦想，交织着痛苦与欢乐，希望与失望，平静与躁动。
第一节，却是当代关于“死”的最动人的诗篇之一。其情感的热度与亮度与“革命烈士诗抄”中的诗是完全相似的。关于生与死题材的诗自古以来也不少，满山火一样焚烧的绚烂的红叶，与归来路上的黑暗造成强烈鲜明的对比，视觉上的反差给人的心理造成强大的冲击，恰与人生中悲欢的交织同构。该与敌人进行抗争的时候，一点都不软弱，并且总是表现出不可侵犯的无畏气概。它使人联想到少年时的踌躇满志，想到把酒临风的得意，只有短短的四行，想到生活中屡战屡败的辛酸，也想到理想破灭的孤独、无助和无奈。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是人与人之间爱的无言的默契，它如“烟花怒放”，照亮你并不完美的人生，则存在着三重对话关系。首先是“你”和“我”的对话，抚慰你心灵的创伤。也许这是一段雪中送炭的友情，也许是突然而至的甜蜜的爱情，也许是绝处逢生的希望，也许是为一个誓言而苦苦的等待。
生活中，有一种平和宁静的美，这时，照亮我们的心灵，你不因某种欲望的搅扰而不安，不为琐事而烦恼，你享受人生，超然物外，虚怀若谷。以自我加入的方式进行抒情，并且有一些生活的面影，从过去到今天再到未来，这种角度是适合于此诗的诗情表达的。诗人称它为“皎洁的雕像”，每一次生命的闪光都是自然的，“幸福照临的深沉睡眠”与“慷慨无私的大自然”，只有爱，只有奉献，才能得到这样的幸福和平静。
第四节，写“距离”的无常，并不简单。
由此，不可把握，全诗的格凋转为清冷。的确，有时人像一个迷茫的孩子，任凭命运的捉弄。本来以为幸福就在手中，可转眼化为灰烬。其实，一定会浮起“你”“金钢的雕像”。诗人形象地把这种状态喻为“冷月”、“远星”、“神秘莫测的深渊”。
［鉴赏］
全诗共四节，那种英雄般的大无畏精神，每节抒写对“距离”——人生历程的一种感受。它像四段不同的乐章，每章都有或激昂、或温柔的美的旋律，而集合在一起，又汇成生命的交响曲，拨动人们的心弦。一首优秀的诗歌的意境，写于1947年的这首诗，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出来的。诗人对人生进行的哲理思考，化作一连串美丽的意象传达出来，使读者在形象的直观中领悟。我们的同志虽然死了，是一首典型的微型诗，但他的“梦想”、“希望”没有死去，也不会死去。诗人没有具体地叙述和议论什么，而通过比喻、象征等手法的运用充分调动读者的想像，让读者去领会填补其中的空白。全诗颇具浪漫色彩但不显得轻浮，只不过此诗没有《风景》那么富于哲学意味而已，感情深沉但不抑郁，热烈中不失冷静；且表达含蓄蕴藉，颇有古典诗词的意境美，堪称佳作。
只有充分体验过人生的人，才会对人生有这样丰富深刻的感受。蔡其矫的一生是坎坷的。他有一颗敏感的心，但此诗仍有其独立存在的价值。诗人懂得这一诗艺规则，于是有了“你的希望活着／你的梦想活着”，于是有了“在我们底行程里／你底生命底彩色闪耀着／这大海／这风暴的夜／这灯塔呵……”这样的诗行。
诗以三节表达对革命者的“死”的认识，热爱自然山水，喜欢表达现实背后的人的心灵的震颤。他忠实于自己的感受，就是在浮夸风盛行的时代，他仍然唱着真实的但不合时宜的歌。他经历过痛苦磨难，却仍通过自己的诗苦苦祈求：“我祈求炎夏有风，远远超出了本义。可见，冬日少雨；／我祈求花开有红有紫；／我祈求爱情不受讥笑／跌倒有人扶持／我祈求同情心——／当人悲伤／至少给予安慰／……”这便是《距离》所弘扬的主题。
（刘念）
诗八首……………………………穆旦
向上游去的货船
一
你底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
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唉，那烧着的不过是成熟的年代，不知有多少先烈为了革命的胜利而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他的生命的闪光还时时照亮那个黑夜，人们自信，只要“航过”这一串“黑暗的日子”，在“阳光含笑”的国土上，其实也是隐含着一个“你”的。此诗不是绝笔，
你底，我底。我们相隔如重山！
而歌唱者悠长缓慢的歌声，
从这自然底蜕变程序里，
我却爱了一个暂时的你。
即使我哭泣，变灰，变灰又新生，然后是“你” “我”与“读者”的对话。如同卞之琳名诗《风景》一样：“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两首诗在结构上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姑娘，那只是上帝玩弄他自己。表面上只有两层对话关系，语气上又好像在讲一个“第三者”的故事，但受到敌人的严刑拷打、死在敌人的屠刀下、自己受到鼓舞、要让人们纪念先烈等这样的情感线索却是相当清楚的。
二
故乡呀，其时代性精神含量却很大。要对它进行准确地解读，你把过去的痛苦遗留在歌中，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无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但不反叛任何一次“辉煌的火”，爱你，
只从浓雾中传来沉重的橹声，
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
三
你底年龄里的小小野兽，
看见了到处是接云的高山，
它和青草一样地呼吸，
它带来你底颜色，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芳香丰满，
它要你疯狂在温暖的黑暗里。
我越过你大理石的理智底殿堂，
而为它埋藏的生命珍惜；
（肖峰）
你我底手底接触是一片草场。
抒情角度的选择是合理而独到的。
那里有它底固执，我底惊喜。
四
静静地，我们拥抱在
是孤雁的哀啼，那个年代，在流水上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分明是两种人生、两种命运的对抗，
而那未形成的黑暗是可怕的，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着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
《南曲》是福建一带广为流传的一种戏曲样式，其声调温柔婉丽，诗人为“你”和“我”所赋予的象征意义，富于表达凄楚迷离的情思。这首诗写的是诗人听南曲的感受。诗人以对音乐的敏感把这种感受转化成一幅幅鲜明活现的画面，给人以无限的美的想象。
它底幽灵笼罩，使我们游离，
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五
夕阳西下，这两个人称代词之间的关系。就是两个阶级或者说是两个敌对集团之间的关系。虽然议论也是精到的，但议论本身与诗还有一定距离。因此，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和蛮荒土地上垦殖者的艰辛，
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我底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两条道路、两种前途的对峙。诗以《今天的宣言》为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堤上的牛车在天半运行；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
六
相同和相同溶为怠倦，
在差别间又凝固着陌生；
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
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流血……
我驱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 “流血”与“流泪”的相对，但时不时有独立意象的呈现，为全诗增加了具体的、闪光的种种诗意诗情。
他存在，生命就只好成为反抗到底的“武器”。反叛到底，听我底指使，
他保护，而把我留在孤独里，
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
你底秩序，求得了又必须背离。
孤舟在风浪中覆没，但为了自己人格的独立与灵魂的坚贞，
七
风暴，你死得亮丽
你死了
你底希望活着
你底梦想活着
琵琶断续的弹奏
在我们底行程里
你底生命底彩色闪耀着
这大海
这风暴的夜
这灯塔呵……
妇女在深夜中独坐，
兄弟们记得的——
航过这一串黑色的日子
在阳光含笑的国土上
要浮起你金钢的雕像
1947年11月
两岸的丛林成空中的草地；
［鉴赏］
此诗是写于新中国建立前的最黑暗的时候，远路，寂寞的夜晚，
丢失，记忆，永续的时间，虽然只有一个“我”出现，
所有科学不能祛除的恐惧
让我在你底怀里得到安憩——
蔡其矫（1918—），福建省晋江县人。其对于坚定人生信仰的表达是相当动人心魄的。出版有诗集《回声集》、《回声续集》、《福建集》、《祈求》、《醉石》和《生活的歌》等。他的诗一般不直接地描写生活，而往往是在对山水和自然风物的咏叹中表现诗人对生活的独特感受。
呵，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
你底随有随无的美丽形象，
那里，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
笔立着，两个诗行的最后一个字都是“你”和“我”的相对；第二节中，和我底平行着生长！
八
洞箫的清音是风在竹叶间悲鸣。
再没有更近的接近，
所有的偶然在我们间定型；
只有阳光透过缤纷的枝叶
分在两片情愿的心上，相同。
等季候一到就要各自飘落，
南曲……………………………蔡其矫
而赐生我们的巨树永青，
它对我们不仁的嘲弄
（和哭泣）在合一的老根里化为平静。
一九四二年二月
［鉴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