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默了几秒钟,轻声说:“你等一等。”回头找了件连帽的斗篷披上,遮住自己还半湿的滴水的头发,然后轻轻拉开门出来。
他站在门外面,换了件青布长衫,头上扎着书生巾,但是他的气质可怎么看也不象个书生。
这间跨院里住我们女眷,院子很大,但是没有什么景致。不知道建院子的时候,什么人把几块假山石胡乱堆在那里,既不美观,也不协调。映着旁边一丛干黄的竹子,绥州气候偏干,那几竿竹子虽然还没有死,却也都显的黄瘦干枯,枝叶嶙峋。
风吹在脸上,有种干涩的凉意。
他走的很慢,我缓缓的跟在他后头。这个院子就这么大,靠右面有个月圆洞门,门后面是个也不算大的院子,里面栽着几棵花树,一样是干巴巴的叶子,瘦零零的花朵,一阵风吹来,还有两片叶被从枝上吹落。
不过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来。
“这一路风尘颠簸,太受罪了。”
“没事。”我轻声说:“能看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风土人情,不是件坏事。不过,走的这么慢,不会误你的正事吗?”
他微微一笑:“不会的。”
说了这两句之后,我就闭上口,等着他说。
但是他却负着手站在那里,噙着笑看我,目光显的温存而深沉,一个字也不再说。
我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在他这样的注视下,脸好象靠近了烛火一样,慢慢的,变的热了。
我想我的脸看起来一定红了。
“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且等一等。”他伸过手来,我愣了一下,犹豫着是躲还是不躲,可是还没拿定主意,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耳畔,轻轻拨顺了那里一绺头发。
我垂下头,恨不得把脸蒙起来才好。
这个人,这样的动伤。
当然,他的态度落落大方,就说是兄弟亲人之间有这样的举动也没有什么,但是,但是我现在和他的关系,却在很暧昧的一个界点上,他这样一伸手,意义可并不简单轻微。
我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礼教培养长大的,可是我以前的生活中,关于恋爱的经验也是大于小于等于零。
做了两个深呼吸,脸上热度没减,心里的凌乱也没平复。
“我回了。”
他唔了一声,这回还是一前一后的向回走,不过这次是我走到了前头。他跟着我走到了我那扇门前,轻声说:“好生歇着吧,明天还得赶路,得比先前催着紧点,月底的时候,咱们就到双义城关了。”
我点点头,一转身进了屋。
那天晚上似乎觉得挺热的,翻来覆去只觉得背上象有团火,就是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起来再赶路,果然比先前要赶紧很多,幸好车子不是很颠,还不算辛苦,然后也没有先前那么闲情逸志,每到一处投宿还顾得上品尝特产。原先沈恬还让人采买过路经地的一些小东西,比如木刻,竹编,胶泥烧制上色的人偶,还有刺绣针绢等等,如果说现在才是真正赶路的话,那之前的行程都完全可算是在游山玩水。
现在应该算是正经赶路了。虽然沈恬的队伍训练有素,连福嫂子她们都有一两手功夫在身上,可是我和平儿,巧姐,三个人可以算是三个大累赘,有的时候还是必须绕过山道,因为马车不能通行。我想这应该是一条比较近的路线,所以才不全是大道。这也从一方面可以看出沈恬的确是有要事要前往西北。
梅姨说他是戍边,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在这样一片紧张的气氛中,对未来觉得忐忑,可是,又隐约的觉得,期待。
巧姐也不象一上路的时候觉得那么新奇了,她常常会在马车里蜷成一团睡觉,又或是盯着窗外发呆。她问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犹豫了一下,摸摸她的头。
这个孩子很敏感,虽然还不太晓事,可是,如果我到了目的地,真的和沈恬成亲,巧姐心里会怎么样?这个孩子,能明白这段时间多变的事情和这个突然加入到我们生活中的人吗?
再怎么说,巧姐也是知道的,她的父亲是贾琏,而我……
现在却就要将自己的终身许托给另一个人了。
每次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头大如斗,然后又挂念文秀。不知道她孤身北上去京城,现在那里事态如何了,她又身在何方。算日期和行程,该是早到了的。贾家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了呢?那个正一天天衰败下去的庞大家族,不知道何时会迎来那摧枯拉朽的致命一击,彻底忽喇喇大厦倾。
平儿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表情,她是把自己的命运航船的船舵都交给了我。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我要走向哪个方向,她就坚定的追随着我的脚步。
我们在初夏时节抵达了双义城,而那座险关双义关就在双义城北不到五十里处,这里可算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边城,西出此关,虽然名义上还算得上天朝王土,可是谁都知道,出了这关,外面就是三不管了。
我们的车队进城门之前,福嫂子过来跟我说,我们先回双义城里的沈恬的底中安顿,至于沈恬他自己却有些事现在就得赶着处理,因此不能和我们同时进城。
我点下头,车队在这里分开,我望着眼前高大而坚牢的城墙城门,守卫城门的兵士脸上带着一种肃杀和强硬,仿佛在熔炉里淬了百炼的精钢,不折不弯,他们面无表情,巧姐好奇的向外看了一眼就被平儿拉了回来。马车磷磷的穿过了城门。
走了约摸一顿饭功夫,马车停了下来,福嫂子低声说:“夫人,这就到了,此处是正门。”
我撩开车帘朝外看,黑色的匾额上,金色的字有如铁勾银划。
西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