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臧大着胆地问军官:“你们是什么人?”军官回答:“刚果军人。”老臧又指着草地上那些军人的尸体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回答:“卢旺达军人。”一切都明白了,午夜的枪声是不愿被遣返的卢旺达士兵和刚果(金)军干了起来,而且这一带是主战场,交战双方都有不少伤亡。我开车上路继续前行,几个人谁也不再说话,都紧张地注视着路边两侧的草丛,生怕再见到军人尸体,偏偏路两侧不时出现一两具、三五具尸体,有的枪支弹药还散落在一旁。也分不清哪个是刚果(金)的军人,哪个是卢旺达军人。后来才知道,战争开始后的两三天内没有一辆地方平民的车辆驶过那段城市公路主干道,来来往往的全是军车,我们是第一辆冒险通过那段封锁区的汽车,而且是几名中国人。当时胆子可真够大的,事后想起来也真冒失。战争打响以后,金沙萨市区800万人民的正常生活秩序被打乱,金沙萨国家电台、电视台宣布卡比拉总统的命令:“国家进入战争状态,一切服从战争……”自8月5日开始颁布总统戒严令:首都金沙萨每日晚上6时至次日早6时实行宵禁,全城戒严,任何行人、车辆在夜间这个时间段不准上街行走。而这样的宵禁是无限期的。关闭金沙萨国际机场,往来于金沙萨的国际国内航班全部停飞。封锁航道水路,船舶停运。实行灯火管制,金沙萨全城停电。从此,金沙萨的夜晚不再灯火通明,而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战争开始后的最初几天,由于卡比拉总统领导的刚果(金)政府军在兵力和武器上占绝对优势,很快就将不愿被遣返的卢旺达军人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绝大部分被驱赶出了金沙萨市区,向刚果(金)中东部地区撤退。一小部分未及撤走的卢旺达军人则藏匿于金沙萨市区或郊外,与政府军周旋,打开了“城市游击战”,不断骚扰刚果(金)政府军及其重要军事目标、军事设施。撤退到刚果(金)中东部山地丛林中的卢旺达军人和原来忠于蒙博托的军人会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不小的力量,这部分人被刚果(金)政府军称作“叛军”。他们在卢旺达、乌干达、布隆迪等国支持下,很快形成了一支强大的反政府武装,并不断增兵扩大力量,与刚果(金)政府军形成对峙,并时而向政府军开展反攻。鉴于以上情况,卡比拉总统下达了首都金沙萨的“宵禁令”,以应对“叛军”的反攻和市区小股反政府武装的骚扰。“宵禁令”下达后,伴随着飞机停飞,水路停航,全城停电,因为没电还造成城区大部分地区停水,政府各部门工作基本上陷于瘫痪状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药店的经营和其他各行各业的经营者一样,也基本陷入了半瘫痪状态,以往早8点开门营业,现在改为9点30,由于没有公交车,那些家远的员工已无法来上班。本应下午16点关门,现在提前到了15点,晚了员工就回不了家了。更主要的是没有了购买大宗药品的客商。由于政府军和反政府军在中部地区对峙,交火激烈,交通基本阻断,绝大多数内地客商都无法过来了。药店每日的购销生意基本上就是靠金沙萨市区和近郊的小商小贩购进购出,以微利勉强维持着。药店没有生意,效益不好,同样驻地“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每天店内关门后,我们用两个大塑料桶,各容积约50升,从店内接上两桶水(市中心某些区域及外国使馆区还没有完全断水),装上吉普车运回家中,一桶供吃喝,一桶供洗漱。金沙萨原本是一个电力充足的城市,平时做饭照明全用电。停电后,一切又恢复到原始生活状态。做饭时只能找几块石头在院落墙角处摆成三角灶,上面架上钢盅锅,用捡来的干草树枝烧火,锅内或放米或放面,煮上半锅,也没有青菜,用盐或酱油搅拌一下即食。后来连酱油也没了,只好用盐拌饭凑合着下咽。这种做饭的方式与吃饭的样子和当地的平民百姓基本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用手抓着吃,而我们还有碗筷。那段时间我们可谓真正地融入到了非洲最底层的平民社会,连为我们看守院落大门的黑人兄弟一见我们做饭吃饭的样子就凑上来调侃:“大夫,现在我们是一样的,您成了一个刚果人。”院落里的干草树枝烧完了,我就招呼看门的黑人兄弟爬上高大的芒果树,去扒那些干枯的树枝。院落中有两颗高大的芒果树,上面有些枯枝。等院落里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我就和看门人到院外附近去捡拾一些,凑合着煮熟这半小锅米饭。在这种战争环境下生存,时时潜伏着一定的危险,说不定会出现什么样的险情。
我躲在角落做饭时,院外不远处时不时会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情况不明时搞得我们相当紧张。最危险的一次还差点儿酿成大祸。那是战争开始十余天的一天下午16点左右,我在院落点火做饭,由于捡来的树枝有点儿潮湿,点燃后直冒烟。那天无风,炊烟径直升得老高老高,我见状只好起身到院外准备捡些干草枯枝用来引燃只冒烟不见火的湿树枝,哪知我刚出大门,只听头顶前方由远而近一种“哨”音呼啸而来,抬头一望,啊呀!头顶前方约几十米高处一颗“40式火箭筒”发射的弹头径直向我头顶上方飞来。我来不及多想顺势侧卧到墙根处,眼还一直盯着飞来的弹头,以为它会飞过我头顶到另一处落地炸响,万没想到弹头就在我头顶正上方“砰”地一声凌空炸响!在它炸响的同时,我本能地闭上了眼,心想“完蛋了”。只听“哗啦”一声,一块碎砖头夹杂着尘土掉在我头前两三米处,爆炸声过后,我小心翼翼起身察看,原来是弹头爆炸的弹片把我们院落高达三米的围墙墙头上的一块砖给削了下来!好险啊!如果当时我是站着观望,那其余的弹片说不定真能削着我,非死即伤,后果不堪设想!后怕的同时,我猛地一惊,是不是我做饭时高高升起的青烟引来了一枚40式火箭弹?我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回院里找水浇灭了余火,并用扇子驱散了余烟。做这顿饭我受了一场惊吓,还吃了顿不生不熟的夹生饭,此后做饭时再也不敢让它冒青烟了,而是边烧火边用扇子驱赶烟雾。至于是不是因烟雾“引”来了飞往我们驻地的火箭弹,不得而知,但尽可能地防范就是了。一天两顿饭,是刚果(金)人的饮食模式。战争前是早7点、晚19点,间隔12个小时,每日如此。战争打响后是早7点、晚17点,间隔10个小时,我们也“入乡随俗”,天天也是两顿饭。中午在店内饿得顶不住时就买两根香蕉或芒果充饥,因其他食品极少,吃“伤”了,以至后来我回国至今都很少吃香蕉和芒果。每日下午17点吃完第二顿饭,天还不黑,我们就抓紧时间休息一两个小时,不然等太阳落山天黑以后枪声响起时就无法入睡了。自战争一开始的那个夜晚我就发现和感受到:刚果(金)军人打仗时有两个特点:一是白天不怎么打,只偶尔听到有稀落的枪声,非得等到太阳落山天完全黑了下来才正式开打,一直打到午夜时分或凌晨才停下来。二是政府军与“叛军”双方交火时士兵大多是“枪口抬高一寸”,对空射击,只听枪声不见人伤。轻重武器一齐上,“乒乒乓乓”打了半夜,双方第二天却都很少有多少伤亡者,只是相互吓跑对方而已。知道了这两个特点,等天黑下来枪声响起时,我们租住同一院落的几名中国人就聚在一起,来到宽阔的阳台上各自找一个角落席地而坐,透过阳台的铁栏杆向枪声响起的地方观望。我们的租住地地势较高,大半个金沙萨城区在白天晴好天气时一览无余,瞭望视线极好。处于战争时期无电照明的城区夜晚到处一片漆黑,所以,哪儿一有亮光看得非常清晰。天黑透了,政府军开始了对藏匿在市区各个角落的小股反政府武装的大规模搜剿,各种步枪、冲锋枪、轻机枪甚至重机枪、手雷、手榴弹等轻重武器开始在城区不同的区域响起,一阵紧似一阵。双方交火时打出的曳光弹和各种枪支打出的带有亮光的弹头交织在一起,划破漆黑的夜空,煞是壮观。刚开始的两天,所听到的枪声、爆炸声和所看到的曳光弹、流弹是一片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等过了几个夜晚,我们就有了经验,听出看出了一些门道:形成密集的响声时肯定是政府军在进攻、在追击,枪声稀落的地方则一般多是“叛军”在撤退或逃跑。有几次根据枪声判断战斗在向我们的租住地附近发展,因为驻地周围先是有了稀疏零星的枪声射向远方,而远方四周则是密集的轻重机枪向我们驻地附近扫射过来,战斗即将在驻地周围展开。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几个人都不敢去阳台上“观景”了,连忙猫着腰紧贴墙根撤回房间里,远离门窗躲在墙角处开始“听景”了。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密度越来越大,流弹弹头直砸得头上铁皮屋顶“噼里啪啦”“乒乒乓乓”如同下冰雹一样,恐怖极了。第二天一早,看门的黑人兄弟等我们起床后慌忙跑来,带着从院落中捡拾的各种枪弹弹头向我们展示昨夜的“战果”,
令人不寒而栗。就这样,夜复一夜,在金沙萨全城一片漆黑的夜晚我席地蹲坐在阳台上观看着由各种枪弹、曳光弹、手雷、手榴弹外加40式火箭弹交织在一起的“焰火”,好似一场场每晚都在上演的“焰火”晚会。3我们有两次被打、一次被抢劫的经历,战火灾难终于降临到我们头上。事情发生在8月19日,战争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大部分“叛军”已被政府军赶出了金沙萨,但还有小股人员在市区内活动。殊不知,被赶出金沙萨的大部分“叛军”在向中东部撤离的同时,却有另外一股人马又从森林深处折了回来,而且人数还不少,约有几百人,这些人返回的目的主要是接应战争初期没来得及撤出金沙萨市区的同伴。因为金沙萨在市区和市郊周围驻扎的刚果(金)政府军已设立了层层防线,一是防备大股“叛军”偷袭,二是防备市区小股“叛军”逃离市区,想就地消灭。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一些规模不等的局部战斗。那天上午8点过后,我们开车来到药店,开门后客人不多,我就与店员们聊着金沙萨前一晚战斗的情况,相互沟通信息。这是我们每天白天药店开门后与店员们必做的一件事情,以此来判断战况的进展。正聊着,忽然听到金沙萨机场方向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炮声和爆炸声。机场离我们在市区的药店约七八公里,这样大的声响传来一定是重型火炮的声音。听到炮声,几个女店员有些慌乱,询问我:“大夫,打炮了。我们家在那个方向,我们怎么办?”我劝她们先镇静,不要慌,随即安排药剂师到附近店里打探消息。不一会儿,隆隆的炮声和爆炸声又连续响起,而且越来越密集。打探消息的药剂师也回来了,告诉我们,市场各处的人们都在议论是“叛军”打回来了,已经攻到了金沙萨机场附近,想要占领机场,政府军正在反击,与“叛军”对打。情况难以预料,药剂师建议我们赶紧关了店门回家躲避。我为了确认情况来到街上,只见各类商店的店员都纷纷在忙着关闭店门,人们都来去匆匆,一副副紧张的面孔从眼前走过,更使人感到了不安。人们都知道而且是经历过,一旦在市区打起来就会造成很大伤亡和出现大规模抢劫事件。最好的办法就是关闭店门,回家躲避。见此情况,我赶紧回店,老邢已指挥店员们把店门关闭锁好了。我马上告诫聚在门口等我的店员:“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能回到家更好,暂时回不去的就到朋友家躲避一下,等安全了再回去。”谁知这告诫店员的嘱托后来却被我们自己应验了。几个店员听了我的嘱托后就各奔东西散去,药剂师这时怕我们语言不通,回家的路上不安全,执意要送我们回家。我们谢绝了他的好意,独自开车离开药店奔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