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日来往药店常走的一条大街是以刚果(金)独立日命名的大街叫“6.30大街”,街道比较宽敞,路也好走,走这条大街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回到家。可当我们从药店出来即将拐上这条大街时,在一个路口被军警宪兵拦了下来,宪兵告诉我们,整个“6.30大街”已被封锁,任何民用车辆不许通行,只允许军车通过。我抬头向离路口不远的大街上望去,正好有一队军车快速行驶通过,有的满载全副武装的士兵,有的车后牵引着重炮,浩浩荡荡向机场方向驶去,这是政府军赶往机场增援的部队。见此情况,我俩赶紧掉头,将车驶向另一条回家的道路,谁知这条路也被封锁,各主要路口都有军警宪兵设立的检查站把守着,查验着通过路口的所有车辆。而远处机场方向隆隆的炮声又一阵紧似一阵的传来,同时还夹杂着重机枪“哒哒”的射击声。我俩更紧张了,我和老邢商量,我们家离这儿还很远,路上说不定会出事,我们不仅怕“叛军”打进来抢劫我们,也怕政府军在战时征用我们的吉普车,那也如同抢劫。因为我曾了解到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战时政府的军人、警察、宪兵等人可随时随地征用民用车辆用于军事行动,不管你是本国公民还是外国人都不得拒绝。而一旦你的车辆被征用,一般就再也找不到了,这样的事例太多了,而且大多数外国人开的都是好车,这种危险太大了。我们最怕的就是这个!鉴于此种情况,我们决定先到附近的另一家中国人居住的地方躲避一时吧。就这样,我俩开动吉普车绕过设有军警宪兵的大路口,拐上一条没有设卡的小路向朋友家驶去……可谁知偏偏在这条小路上出了问题。拐上小路不久,因路况不好,我们的车行驶的并不快,车的前后既无车辆也无行人,两侧是约一人高的蒿草,深不见人。我俩还暗自庆幸找到了一条去朋友家的捷径。老邢谨慎驾驶着吉普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注视着前面和路两侧深不见人的蒿草。突然,在我们刚刚驶过去的路两侧蒿草深处蹿出几名全副武装的军人,边追边向我们喊叫招手,示意停车。我从车的后视镜中看到了他们,对老邢说:“停车吧,有军人追来了。”老邢误以为是藏在路边深草中的“叛军”出来抢劫的,不但没停车,反而把车子加速开得更快了。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颠簸,左右摇晃着继续向前驶去。这时,我伸出头向后望了一眼。这一望吃惊不小,吓了一大跳,只见吉普车后面不远处追赶的军人中有两名军人不追了,他们端起冲锋枪向我们的吉普车瞄准,准备开枪射击了。在这危急时刻,我扭头冲老邢大喊:“快停车,他们要开枪了!”老邢可能是紧张过度,随口说:“不会吧!”
车速虽慢了下来,但就是停不住车,正犹豫着,只听“哒哒哒”一阵清脆的冲锋枪连发射击声从车旁擦过,弹头“扑哧扑哧”地钻进车前不远处的土路中,随即冒起一溜夹杂白烟的尘土。这当儿,又有几发子弹从车顶飞过射向远方,看样子他们只是做警告射击,再不停车,那一切都完了。我猛地回过神来,赶紧拉住了手刹,吉普车才停了下来。老邢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在熄火的同时立刻拔下车钥匙顺手放在座椅下一个小缝隙中藏好。这工夫在后面追赶的军人赶到了,他们赶到的同时又有几名荷枪实弹的军人从车的正前方一棵大树后面的蒿草中赶了过来,七八支冲锋枪、步枪对准了我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气喘嘘嘘地来到车门一侧用手枪指着我命令道:“下车!”我和老邢同时从两侧开门下车,这时旁边另一个军官说了一声:“噢,中国人。”我回答:“是的。”军官接着说:“出示护照!”我俩从口袋中取出护照交给军官,他看后口气和缓了许多,继续问话:“中国医生,刚才为什么要跑呢?”从着装和武器配备上我已判断出他们是政府军,这时已镇静下来,用开玩笑的口气和军官对话:“为什么跑?我还以为你们是‘叛军’呢!”然后又反问了军官一句:“你们为什么向我们的车开枪,敢打中国人?”
军官回答:“我们还以为吉普车里有‘叛军’呢?不知道是中国人的车。”说到这儿,其他一直端枪对着我们的士兵也把枪收了起来。我趁势打开四个车门和后备箱对他们说:“检查吧!哪儿来的‘叛军’呢?”军官走上前来,关上车门,以友好的口气对我说:“对不起!中国大夫,误会了,这一带晚上有‘叛军’活动,机场那边的‘叛军’要打过来了,我担心他们混在你们的车上进城。现在没事了,你们走吧。前面还有岗哨,我通知他们放你们过去。”听到这里,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礼貌地说:“谢谢你,军官阁下,再见!”我和老邢上车的同时,四周的军人在军官的招呼下也都离去。老邢找出车钥匙,重新发动车子,慢慢地继续向前驶去。路上果真又遇到了两处明岗,这会儿我们都是主动停车接受检查,他们一看是中国人的车也没再刁难,顺利放行。不长的一段路,走了约半个小时,才安全到了朋友的家。自上午10点一直到下午16点,我俩都在朋友家躲避着,直到听不到远处的枪炮声,又安排黑人兄弟上街打探到大路已解除交通管制,已有不少民用汽车上路行驶的消息后,我们才离开朋友家,向我们驻地驶去。为了避免吉普车被征用,回到家中我们立即卸掉一个车轱辘或拆掉车上的电瓶藏起来(或埋或放入地下室),等第二天用时再装上。没办法,这就是战争时期,什么不安全因素都需要预先尽可能考虑到。第二次被枪扫射时,是在自家大门口。那是8月下旬的一天,距上次在路上遭枪扫射不到一周时间。那天下午回到家中刚刚吃了点儿盐水米饭躺下休息,忽然听到驻地附近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而且弹着点是朝我们住的这个方向来的(铁皮屋顶已有弹头砸落下来的声响)。我感到纳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开打了?”连忙起身下床,躬身猫腰来到外面阳台想察看一下情况。这工夫老邢已蹲在阳台上一个柱子后面,自上而下地向大门外张望着。
我来到老邢身后刚想问一下情况,这时“咚咚咚,咚咚咚”,自家的大黑铁门外传来了急促的砸门声,还不时有两声“嘭嘭”更大的响声,是用脚踹门的声音。一般中国人来访串门都知道按门铃或轻声拍门叫我们的名字,听到应声,看门的黑人兄弟才能前去开门,如果声音不对或无应答,就不能随便开大门。这一点在战争一开始我就对看门的黑人兄弟反复强调过,他也遵守得很好。这次外面砸门,声音急促,一听就知道情况不对。黑人兄弟在紧靠大门口的小屋内猫着不敢动,任凭外面把门砸得“咚咚”作响,并伴着大喊大叫声。我和老邢蹲在阳台上居高临下把看门人的举动观察得一清二楚,可惜因围墙太高就是看不见大门外砸门的是什么人。这工夫,附近的枪声越来越近,砸门的人这时反而不砸门了,我正在愣神时,忽听“哒哒哒”一串冲锋枪点射声,砸门的人用冲锋枪直接向大铁门射击了,他想用子弹打开锁在大门里的铁锁!枪声一响,看门的黑人兄弟吓坏了,手抱头蹲在小屋门口不知所措。我一看情况不好(黑人多数特别怕枪响,一听到枪声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黑人兄弟想要往我们待的地方跑,如果他跑动有可能被流弹击中,而我最担心的是他会在慌乱中大声喊叫或者把大铁门打开,那样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想到这儿,我对老邢说:“我去把他控制住!”说完,猫腰溜出我们的住房,顺着院内花池两手着地几乎是爬行着来到了小屋门口。这段距离约有30米,在我爬行中又有十几发子弹从已被穿透的大铁门上射了进来,打在我身旁不远处的水泥地上,弹头把地面打得“噗噗”直冒烟。来到黑人兄弟身旁,我用手势示意他:“别喊叫,别乱动,别害怕,我和你在一起!”黑人兄弟直愣愣地望着我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等黑人兄弟稳住了情绪,我站起身从一个20厘米见方的小窗口侧脸向外望去想一探究竟。这一望搞明白了:原来大门外是两个身穿破旧军装的军人,身挎冲锋枪,肩上斜挂着子弹袋,腰间挂有手雷和水壶,其中一个人朝大门射击,另一个人则朝越来越近的响枪方向射击,掩护朝大门射击的人。“我说门外枪声打得这样激烈,原来如此!”激烈的枪声在我到小屋后又打了几分钟左右便了无声音,“叛军”见进院内躲藏无望,就翻越胡同尽头的一处矮墙向远处跑去。不多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噼里啪啦”向远处追去的跑步声,枪声又在远处响了起来……回过神来的黑人兄弟告诉我,先来砸门踹门开枪射击的人是“叛军”!后面来追赶的人是政府军。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黑人兄弟回答:“一开始砸门时他俩喊叫我听到了,他俩是想进院来躲一躲政府军的追赶。”这回轮到我愣神了!妈呀!要是大铁门真的被打开了,我们的家就会成为这次战争的一个小战场,那可就热闹了!安静下来以后,我和黑人兄弟在院落中捡到了几十发冲锋枪子弹头。除了这两次遭遇冲锋枪扫射的经历外,还有一次更加危险甚至差点儿危及生命的经历,那就是遭遇了一次军人的持刀持枪抢劫,而且我们至今没搞清楚到底是政府军还是“叛军”抢劫了我们。那是1998年12月31日,自战争开始已经过了五个多月,由于“叛军”和卢旺达、乌干达等国的部队合为一股军事力量,已在刚果(金)的中部建立起了一条防线,与政府军形成了对峙局面。首都金沙萨离这条对峙地带有数百公里,因而出现了相对稳定的局势。自9月下旬起,实行了一个多月的宵禁令已解除,水、电都恢复供给,国际国内航班已基本趋于正常。人们又过上了相对稳定的和平生活。我自4月份到金沙萨,至今辛苦了多半年,要过元旦迎新年了,我们选择了一家规模较大、物品较丰富的超市选购了一些平时难得吃到的、适合中国人口味的各类食品,大包小包地装上车,心满意足地往家奔去。这时我们车上有四个人:我和老邢、刘绪恒大夫(刘绪恒大夫在国际航班恢复通航后于10月上旬从中国返回了金沙萨),还有一位也是在金沙萨经商的年轻小伙子。我们四个人在车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会儿工夫我们的车子就拐下主路进入了我们居住地外面的那条宽敞的胡同。这条胡同是一条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有一道上面有一个小豁口的矮墙,能容一人通过,车辆则不能通行。胡同尽头两侧只有相对的两户人家,都是深宅大院,我们的家靠右侧,距主路约200米。当我们的车一拐进胡同时,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位的我一眼就发现了胡同尽头有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那里,车子由老邢开着,刘绪恒大夫和那位年轻朋友坐在后座上,我当时提醒老邢注意一下前面的那辆车,老邢回答:“不理它,可能是等我们对门那家人的。”
说话间,我们的车来到了那辆车前,因为车子要右拐弯进入我们的家了,速度也慢了下来。这时我听到那辆车是发动着的,由于车窗是深褐色玻璃因而看不清车内坐着什么人。老邢按了两声车喇叭,看门的黑人兄弟很快打开大门,车子驶进了自家的大院,刚停稳,我们正要下车,我一扭头发现那辆白色轿车尾随我们的车也进入了大院停了下来。我预感到情况不妙,反应极快地把肩上的一个小挎包摘下来,迅速藏在座前脚垫下面。就在我藏包的一瞬间,停在我们车侧后的那辆白色轿车上冲下来三个手持冲锋枪和军用短刀的军人,径直朝我们围了过来。我和刘大夫及那位年轻小伙子已下车,只有老邢还留在车上。三个军人中的两个人围住了我,其中一人的冲锋枪口已抵住了我的胸口,另一人一手端抢、一手持刀挥舞比画着,低声用法语喊道:“包,你的包给我!把钱给我!快点儿!”这时与我同在一侧的刘大夫开口用法语说道:“我们是大夫,没有钱。”同时又对我说到:“不要紧张,要原地不动配合他们,你一动可能就要出大事。”见我说没包没钱,而且一直站在那儿不动,持短刀的军人离开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开始搜查,而另一个军人的冲锋枪口始终对着我的胸口。当时因情况紧急,藏包时不小心把挎包带子露在脚垫外面了,包很快就被翻了出来,抢走了。
见找到了包,手持军用短刀的军人举起他那把锋利的刺刀绕车一圈把四个车轮胎中的三个各刺了两刀,“扑哧、扑哧”地放了气。这当儿,我才看到另一名军人手持冲锋枪一直对着老邢那侧车门,老邢一直下不了车,在驾驶座上呆坐着。而且还有一名持冲锋枪的军人把我们的看门人从大门口那儿押到了我们面前。一共是四名军人抢劫了我们,四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抢劫了四位手无寸铁的中国平民,手持冲锋枪和短刀,腰挂手雷,穿着破烂不堪的军衣,一副惊恐不定、气急败坏的模样。包抢到手了,他们没再采取进入房间抢劫的行动。在一头目的招呼下,四人快速登车,仓惶逃离了现场。由我保管的包内装有1200美元现金,这些钱是我为员工发工资买东西和我们自己买东西后剩余的,除此之外还有部分手续文件和发票单据等重要资料,全被抢去了。不幸之中的万幸是他们没有进一步伤害我们和进入房间抢劫。事后分析,他们就是冲着我保管的包来的。如果当时他们进入我的房间搜查,那后果更不堪设想,因为里面放有我们几个月来挣的那些血汗钱啊。劫匪离去后,刘大夫询问看门的黑人兄弟“为什么把他们放进来?”他回答:“您们进门后他们的车紧随后面跟了进来,我以为是您们约好的朋友一同来的,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车上的一个人就跳下车来,我一看情况不好,刚要喊,跳下车的军人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拿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不让我出声。我没办法,眼看着他们围了你们。”
当晚,我们几个人连晚饭也没吃,相对而坐,面面相觑,商量对策,最后一致决定——搬家吧!搬到一处交通便利,离市区较近,中国人相对聚集的区域。这样可能会安全一些。我们就这样度过了1998年的最后一天,1999年新年到来之前的新年之夜……这就是战争状态下的刚果(金),这种恐怖和惊吓对我们的心理伤害是巨大的,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创伤和阴影,难以弥合,况且那还是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战争环境下。无论你是本国公民还是外国侨民,只要你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就得遭受战争带来的种种磨难……警示录:在非洲大陆,时有处在战争中或战争边缘的国家和地区因动荡不安的地区形势导致不同程度的抢劫事件发生,有时甚至是全国性的,而刚果(金)就是一个极易发生大规模抢劫和骚乱的不稳定国家。1991年6月和9月、1993年1月、1997年5月这儿曾发生过较为严重的大规模抢劫和骚乱事件,涉及全国,其后果相当严重。刚果(金)的黑人抢劫一般是“谋财不害命”。故防护上起初尽可能不要让人群涌入你所居住的庭院和房间,一旦进入庭院或房间那就无防可守了,只能任其胡作非为,抢什么要什么,拿去就是了,千万不可试图反抗或搏斗。否则,轻则被殴打致伤痕累累,重则死于刀枪棒棍之下,甚至身首异处,惨遭焚尸者亦有之。1991年6月,金沙萨发生了一起大规模抢劫事件。在黑压压的如同狂奔的野牛一般的人群中,夹杂着不少暴徒,冲入无防可守的中国驻金沙萨农业专家组总部,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疯狂抢掠,没有庭院的居住地被掘地三尺,其目的是翻找美金。十几位中国专家组成员被扒光衣物,只剩下一条内裤,毫无反抗能力,眼瞅着驻地被洗劫一空,片纸不留。原先有三尺高的矮围墙,此刻成为两尺高的断垣残壁,破败至极,惨不忍睹,损失惨重。中国驻金沙萨农业专家组总部被抢劫后,中国大使馆发动所有在扎伊尔的中国人募捐,以解同胞之急。1991年9月23日,金沙萨又一次在部分军人鼓动下爆发了一起更大规模的骚乱和抢劫。数百人包围了中国医疗队总队驻地,砸门声、呐喊声震撼着大院内每一个中国医疗队员的心。只是由于中国医疗队高大坚固的围墙挡住了暴徒的反复冲击,才没能冲进院落。再加上相距不远居住的中国大使馆经参处工作人员搬来了总统府国宾馆大理石宫的守军,鸣枪警告才驱散了人群,使中国医疗队逃过一劫。1997年5月,卡比拉政权攻进金沙萨前夕,蒙博托总统的旧部撤退逃离金沙萨时,金沙萨市区部分区域发生了抢劫事件。“败兵猛于匪”,那些撤退逃跑的败兵一边撤一边抢。这次抢劫使不少留守金沙萨分散居住的中国侨民、商人遭到了败兵们持刀持枪不同程度的洗劫,有的人身还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受伤害者多为与劫匪搏斗所致。宝贵的经验及教训,往往是用血和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请时刻牢记:身处异国他乡的中国人,在非洲大陆要时时警觉,人最宝贵的是生命,重于一切,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