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恍惚,小白很满意。
他心满意足地观赏着在这接连的天雷消息轰炸下表情茫然的我,伸出尖尖的指尖点了点我的额头:“瞧你这失魂落魄的衰模样,你还说你不在意岁崇?”他作大发慈悲状:“看咱两这段孽缘的份上,今晚就赏你陪我喝酒了”
我一把抓住他那比我滑腻的爪子,他杏眸斜睨,我讨好道:“看在咱两这段孽缘的份上,你就收留我一段时间吧。”
“……”我的表现或许太出乎他的意料,他十分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
我是个现实的好姑娘,所以在咒骂负心前夫和替势单力薄的自己在凡间找靠山两者之间,我理智地选择了后者。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以往也不是没有神仙命丧在人间“绿林好汉”手中的。这些好汉包括人,包括妖,包括地仙,自然还必不可少仙人的死对头——魔族。小白外表柔弱,但他背后的那位却是称霸一方,自称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妖主。从这句自称来看,这位妖主也是个不要脸的,都称霸一方了,敢问如何低调起来?
至于前者嘛,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想我有充足的时间蹲角落写八字,扎小人。
“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他起身一跺脚,扭着柔软的腰肢恨恨踹门而去。那一派流畅动作当真是刚柔并济,暴力与妖娆的完美结合。
我在他背后配合地吹了声响亮口哨,顺便反击了一句:“谢谢,我不吃药。”突然我又想起了他还没答应我的诚恳请求,赶忙高声道:“小白美人,小白美人,求收留啊。我要是流落街头,身死无处,你就痛失挚友了!”我在心底暗道,倘若没有我,又有谁在你爱情道路上打击你,唾骂你,嘲讽你?如此你岂不是在断袖这条不归路上一头黑到底了吗?
“你自生自灭吧!”他尖细的嗓音悠扬传来,狠心地将我满腔希望浇地一点火星都不剩。
呸,岁崇说得对,你要靠得住,男人能上墙!当然大意如此,后面那句属于我自主开发。咋一看没有逻辑,其实内涵很深,因为男人是从不上墙的,他们只等一枝杏花出墙来。
在我揪着留欢毛为自己的生计惆怅时,早已候在门外的云岫云竹两兄弟捧着水和果子进来了。那两兄弟是对双胞胎,长得极为讨喜,圆润润的脸上两个酒窝一笑煞是喜人。每次看到他们,我都见到阿逸多菩萨一般乐呵欢喜。他们乖巧地朝我行了一礼,云岫将水盆放在架上弯着眼道:“娘娘请用。”
我伸手捏了捏他软白的脸,手感可真好啊。他倒是习以为常也不惊慌,只是依旧腼腆地红了双颊,挠了挠脑袋:“娘娘还是请先洁面吧,这里水凉得快。”
我意犹未尽地松开手,然后板着脸故作严肃状道:“你恐怕早就从你主子那知道我不是那劳什子的娘娘了,你还这样子称呼我,岂不是在挤兑我?”
他白润的脸一下子红地通透,连忙摆手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云岫万万不敢”
“哼。”蜷在桌上的小白狐狸一声冷哼,表示对我调戏欺负纯情少年的不满和蔑视。
对于心智不成熟的雏狐,我大度地不与计较了。
“那该如何称呼您呢?”一旁在桌上摆放果品的云竹不忍再看他哥哥这般被欺凌,出声相救,一双剔透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我和蔼可亲道:“你们可以叫我武罗姐姐的。”
两只前爪捧着果子刚啃了一口的留欢狐狸一个不甚再次被噎,它一边咳地踹不过气来,一边怨恨而鄙视地看着我。
洗漱完后,啃了几个鲜果,委婉地表达出这屋子实在阴冷地让人骨寒这样的意见后,云竹十分机灵地在屋内添了一个小火盆,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又往我怀里塞了一个小汤婆,这才满意而去。不得不说小白这人虽然娇气地很,却将手下人调教地十分得当贴心。
在云岫关上那破门的刹那,我想起了什么开口唤住了他:“今儿我来,看见你们在挂竹篾灯笼是怎么回事?”
云岫的脸色暗了暗,打起了个笑脸道:“武罗姐姐有所不知,今儿是,主子的逝辰。”停了停道:“每年此日,主子都要喝一夜的酒,谁也不许打扰。”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掩上门离开了。
逝辰?哦,对了,我都差点忘记了小白他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了。我不知为何他在死后没有入轮回,自打我遇见他时,他便已是妖了。由人成妖,其实这应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据他所说,他生前是个威武忠诚的将军,为了守卫自己的主公而死在亡国之战中。恍然一梦再醒后,便化成了邪魅这种妖怪。我承认,这邪魅二字十分合衬于他,但是就那威武二字我在他身上委实看不出来。我私以为,倘若他真是个将军,那么亡国之战必是由他狐媚惑主导致的。
小白很少随便喝酒,但一喝起来就非常随便。我想了想,决定还是遵守他以往的老规矩,不去打扰他了。以我现在的功力,他要是随便起来,我是打不过他的。
夜里寒风呜咽着吹打着檐下白灯笼,抖落一窗摇曳的浮光。未掩实的窗楞不时被风掀起,重重落下,砸出一声脆响。
我抱着汤婆和小狐狸在铺着棉絮的木板上辗转反侧,纵是底下燃着火盆,可我总是被那股子霉湿气冲得睡不着,总觉一股子闷气硬邦邦地堵在胸怀里。我本想和留欢说说话,可它已经抱着尾巴睡得死去活来,鼻尖还时不时冒出个小小的泡泡来。我托腮观看了一番它流着口水,圆肚皮一起一伏的娇憨模样,得出了它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一些。
我瞧了会,又闭上眼。可是一阖目,岁崇的面容,雨师妾的脸孔,纷纷杂杂地浮在了我眼前。逐渐两个人的身影慢慢交叠在了一起,岁崇俯首,将女子散下的鬓丝理到耳后,只不过曾经那个人是我,而现在是一脸妩媚笑意的雨师妾。我猛地睁开眼,整个人似从沉沉水中好不容易冲了出来,满身皆是冷汗。抹了一把额上汗珠,我恶狠狠想,假如岁崇真那般做了,我就剁了他的一只手!要是抱了,我就剁一双!突然又郁结起来,而今我竟没有任何理由和身份来摧残他了。
我轻轻撩开了一角被褥,它立刻往里缩了缩哼唧了两声,我小心将被子掩实了。它又蠕了蠕,裹在被子里,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我按下将它抱起狠狠揉搓的冲动,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屋子。
夜里的戏园子反而比白日更热闹些,三三两两的小童聚集在一起嬉笑说闹着。如果忽视掉他们身边浮动的荧荧幽火的真实名称和他们玩耍抛掷的头颅,其实这副场景还是很美好的。转角,见着一红衣美人独坐小亭内背对着我似在对镜描眉。那背影自是曼妙优柔,前几步见着她的侧脸,朱唇皓齿,青鬓云髻,端的是绰约多姿、仪态万方。
当然如果没见镜中那副森然白骨,这依旧还是挺美好的,说不定我还会打着扇子一挑她下巴道一句:“如斯良辰美景,美人可愿与我共度良宵否?”
可是可是,就在我咽了口唾沫,侧身避开她时,镜中白骨下颚一开,美人扶着鬓发冲我嫣然一笑。我呵呵干笑两声,一个哆嗦一溜烟跑了。
才将将步至前院,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摔坛子声。我缩回踏出的脚,试探地伸出脑袋向前看去,就见一个黑黝黝的物什直直冲着我脑门而来。我倒抽一口气,吓地连退了两步,那玩意就擦着我脑壳边“啪啦”在我脚边碎成了四分五裂。
我收掇好上下颠簸个来回的心情,顺着长廊换了条道,站在大门口时回头向上看去。廊下几盏白灯笼垂着幽白的光芒,坐在上面的人身边是密密麻麻地一众酒坛,喝一坛便随手扔一坛。
摇了摇头,我伸手“吱呀”一声推开门,有些事倘若自己放不下,任是别人费尽口舌也是枉然。小白这都挣扎纠结了几百年了,依旧年年大醉如此,可见这辈子,哦不,他做人从妖的两辈子都没指望能看开了。
唉,天意如刀啊,能将人雕成妖,真是个伟大的木匠。
戏园子向右转角两百步,黑瓦白墙宅院一座,浓荫茂枝柳树一棵,有姑娘一个,白绫一段。
紫衣姑娘幽幽怨念万分地看了那宅子一眼,缠绵悱恻地将宅子用目光摸了个遍后,向头顶上几尺高的白绫伸出了手。
我立在原地,微微张开口。
再见她蠕动了一下樱唇,似是念着谁的名字,脚下一点悠悠踏空而上,眼见着脖子就要往那白绫里套了。
我的口又长大了几分,原来这还是个戏本子里传说的江湖人士,原来上吊还能用轻功,好创意啊!赞叹完后,我扣指一弹,白绫乍然断裂,那姑娘也“啪”地掉了下去。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得多积累点阴德留着以后慢慢花。
我隐约猜度出了,这大概又是出负心公子痴情女的戏本了。那姑娘必是被这宅子里某男给抛弃了,说不定腹中还有了孩子,以此来个一尸两命让男子痛苦悔恨一辈子。可是姑娘,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男人是朵云,为他太不值。接而我又补了一句,前夫是根草,踩死才最好!
我本以为这姑娘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回,就歇了气势找个地哭一场发泄完就算了。谁知她跺了跺脚,狠狠碾了碾那白绫。然后掉过头去,直奔那百步开外的城河而去,竟是要做个落水鬼。
我嘴角抽了抽,真是个执着的女子。就在她要翻过桥栏的刹那,隐在暗处的我撩起袖一挥,一阵狂风袭来,她又被撂倒回了桥上。
这回她该泄气了吧,事不过三事不过三啊。
她蓦然回首,看向我待着的角落,眼中泛起了泪光,撇着嘴都快要哭了。我想她一定是太感动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我这般见义勇为、乐于助人的好人!
哎?不对,她怎么能看见我的?
就在我费解时,不知何处蹿出了几个猥琐又淫/荡的黑影逼向那寻死不成的姑娘。眼见着又一出轻薄戏码即将上演,可是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有些迟疑,莫非这次的又是个男人?
我迟疑时,那姑娘显然也看到了这群采花贼。与装柔弱卖乖的留欢相比,这姑娘非常淡定地对着他们道:“快给我滚。”
如果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采花贼一定不停留地滚了,可她是个娇艳如花的小姑娘,采花贼十分称职地嘿嘿淫/笑着继续上前。
薄薄地寒光一闪,夜间的风都似被冻在了这一刻,采花贼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独留那姑娘一人屹立不倒,她的手中是柄泛着冷光的短剑。
我瞠目结舌,打眼仔细看去,那几人果真没了生息,可是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竟是直接断了魂?
我说姑娘,你不仅死得果断,让别人死得也很果断啊
她执起刀对着我,眼圈红红地对我道:“为什么你不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