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涝深秋的一个傍晚,沦水河河湾里的水碧蓝碧蓝,失去了反射夕阳时跳跃的亮光。河水静静地躺在河沟里,像一汪酽酽的绿酒,在宽宽的河滩上,弯弯曲曲到达远处伸展,看不到尽头。远处,还有几朵被晚霞染透的云彩还浮动,偶尔传来几声水鸟的啁啾。沦水河今天出奇的静,听不到渔船上的喧闹声,也听不到船行时的击水声,数不清的各种船只像是约好的都停在码头上或水湾边。
天渐渐黑了。秋夜是美丽的,雾霭笼罩着河谷,远处是飞舞的萤火虫和蛙鸣声,轻风吹在人的脸上舒坦极了,银河在水中像一条彩练浮动,哗哗的流水奏着优美的乐章,偶尔有渔人撒网的声音破坏了音乐旋律的连贯性。不过今天夜渔的渔民极少,看不到昨天远近闪烁的渔火,听不到此落彼起的渔歌声。
这是大清国宣统三年即农历辛亥年秋天的一个晚上,黄花涝的很多人聚集在亚元居内,即使是清油灯微弱的光斑照在他们的脸上,也能看出他们紧张的表情,谁也不愿意说第一句话。
“武昌反了?”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发问了。
“反了。”有人应声。
“真的反了?”
“真的。”回答声是肯定的。
“怎么反的?”
“昨天晚上,武昌新军一个营的士兵枪击军官造反了,开枪开炮抢占了军火仓库,跟着他们造反的士兵越聚越多,到半夜攻夺湖广总督衙门,起义军炮火猛烈,衙门的签押房也被大炮炸飞了,那些官员们吓得屁滚尿流,带着家小爬墙逃回京城去了。今天蛇山最高处飘着九角十八星旗,武昌的大小衙门都被起义军占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清楚?”
“昨天晚上我在武昌的亲戚家没过江,大炮就在我耳朵边炸响,我能不清楚吗?”
“那你怎么还能活着回来?”
“起义军是朝廷的正规军,是有章程的,不会乱杀百姓,我早晨过江时起义军从岸上过都没有管我们。就是跑长毛的时候,长毛也不随便杀老百姓的,你以为是土匪?”
“还听到些什么消息?”
“消息多得很,今天汉阳起了义,汉口这边也接应起义,汉口的商人都在收拾细软,议论着起义军的一些事。你们还别说,这次起义有两件大事与我们黄陂人有关,真是了不起的大事。”
“哪两件大事?”人们都急着问。
“第一件是起义军打出的第一面旗子是我们黄陂县蔡家榨湾玩灯的旗子。”
“怎么用他们湾的旗子?”
“听说这次起义的领头人中有一个叫蔡济民的,就是蔡家榨的,起义军前些时准备的旗子被朝廷的官员发现后抄走了,还杀了几个人,今早起义军需要旗子,蔡济民湾里的人急忙从祠堂里拿出玩灯的旗子送来了,起义军叫这面旗子为铁血旗,这下蔡家榨可出名了。”
“这件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全湾人都得遭殃。”
“这就用不着担心了,这次是由官军起事,一定会成功的,你们经常跑汉口,看看洋人在这里横行霸道谁不气愤,这大清的江山也该垮了,这样下去,江山迟早也要被洋人占完,我们汉人早一点夺过来说不定有希望。只要全国的汉人都是这种想法,还愁朝廷不倒台吗?”有人说。
“当年长毛的势力那么大,在武昌也有水营,最后还不是败了。”
“那只怪他们内部争斗,几个大王不和,不光猜忌,还互相残杀,当然冷了兄弟们的心,人心一凉,还能成事么。就是当年满人入关,如果汉人不勾心斗角,靠八旗兵能征服几万万汉人么?最重要的是我们汉人要抱成一团,管他什么满人、洋人,都斗不过我们。”
“就是要有人出头,出头的人要有本事,还要有正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头人有了权就瞎搞,怎么成得了事。这次的总头人是谁?”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消息。”从武昌回来的人接着前面的话题说:“今天汉口都在传说,起义军要黎元洪当都督,也就是这次起义的总头人,这个黎元洪就是我们黄陂北乡塔耳的人,是新军的一个协统,是武昌军中最大的官。你们想,如果这次起义成功,黎元洪成了新朝皇帝,那我们黄陂就在天下扬名了。”
“就是起义成功了,那也不叫皇帝。”有人反驳。
“换汤不换药,长毛叫天王,还不是皇帝一样。”
“你们经常在汉口跑来跑去,不知天下的新事情就乱说一气。”一个青年学生不客气地说:“现在的起义军是由革命党领导的,这些革命党在日本留学时就有章程,要像外国人搞革命那样实行改良,不要皇帝,要组成政府。”
“不要皇帝?一个国家没有皇帝还成什么国家。”有人惊慌。
“现在外国有不要皇帝的,也有皇帝只挂个名不管事的,像日本的天皇就没多大实权,这些国家不但像一个国家,而且比我们的国家强大,都跑到中国来称王称霸来了。”青年学生接着说。
“还不知会不会成事呢!去管他皇帝的事干什么?”
“要成什么事?”王继才从门外匆匆进来。
“会长来了。”
“刚下船,听说你们都在这里议事,就赶来了。”
“我们能议什么事,我们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所以等在这里听你的安排。”
“你们刚才说成什么事?”
“还不是起义的事,这次湖北人带头反了朝廷,不知能不能成事。”
“这次起义会成功的,起义军今天已经在武昌成立了湖北军政府,黎都督已在发布告安定人心,汉阳已被起义军攻下了,明天汉口也会被起义军占领,汉口的商会今天都在秘密联络,准备支持起义军,看来汉口马上就会是义军的天下,这次满人的天下是必定要塌了。”
“大家都在这里呀!看来关系到国家民族前途的大事,大家还是挺关心的。”王世勋匆匆来到亚元居。
“老会长回了,我们一直等着你哩!”人们都说。
“安排了一切事情才赶回来,遇上这样的大事,总得作些准备才好。没有必要等我的,继才同样能把事情安排好。”
“这改朝换代的事,年轻人必竟经历少,像老会长跑世外的人才把握得住,我们当然要听您老的高见。”有人说。
“我难道就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事?当年跑长毛,眼看就要改朝换代了,谁知长毛内部杀了起来,最终没有坐江山。现在武昌起义是由新军发起的,据说全国都在响应。新军是学的外国人的一套,应该有战斗力。加上这大清的气数确实到了,看来这次真的会改朝换代了。如果这次起事大功告成,那湖北的名气在全国都叫得响,武昌首义,这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事!”
“那我们该怎么办?”人们都急着问。
“义军是为汉人打天下,是正义之师,我们应该支持,我这次召集大家,就是希望大家作好这方面的准备,汉口就在黄花涝附近,战事一起,老幼妇孺要躲避一下,年青力壮的要上船作好应急准备,商会再筹点钱和粮,支援义军。汉口的商会已经作好了这方面的准备,我们黄花涝也是重要的水陆码头,各方面都应有所安排,继才侄子有什么高见呢?”
“老会长说得很对,我们大家都听从老会长的号令,在这关键时刻,老会长德高望重,应该亲督黄花涝已待重大行动。我年青腿脚灵便,这几天就专跑汉口,一有消息就派人送信回来。再说,汉口组织民军,我已报名参加了,在这关键的时刻我已不能再回黄花涝了。”
“好,年青人应该去闯一闯,这次是为我们汉人打天下,光复汉室,人人有责,我在黄花涝等你的消息,筹集钱粮,以待随机应变。”
老会长安排好几件事情后,已是深夜了。大家静静地离开了亚元居,为即将爆发的大事而紧张不安。
第二天传来消息,汉口光复,黄花涝的人都议论着黎元洪当大都督的事。
武昌、汉阳、汉口光复后,清军镇守湖北的统制张彪逃到汉口城外的刘家庙,凭借火车站企图等待时机反抗起义军。10月7日,湖北军政府正式作出决定,发兵攻打据守刘家庙的清军,消除军政府附近的隐患。王继才作为汉口民军的一员,参加了刘家庙进攻战。
10月18日,革命军向刘家庙进攻,与清军张彪残部,河南及岳州援军首次交锋,敌军凭借火车袭击,民军伤亡颇重。这时,铁路工人和附近的农民立即拆毁铁路10余丈,使火车不能前行。工农与民军密切配合,围歼敌军,大获全胜,民军占领了刘家庙。在拆毁铁路的农民中,就有黄花涝来的一支小队,昨天王继才将民军即将进攻刘家庙的消息派人送回黄花涝后,王世勋立即组织了后援队,让他们到刘家庙附近作好支援民军的准备,见到铁路工人和附近农民主动冒着炮火拆毁铁路,他们就冲上去了。
刘家庙战役中,革命军大获全胜,士气大振,为刚刚诞生的湖北军政府献了一份大礼,军民无不欢欣鼓舞,打击了清王朝的气焰。自此,革命军镇守刘家庙近10天,在清军的重兵合围下才被迫撒出。后来又开始了长达1个多月的阳夏保卫战,有效地牵制了敌人的兵力,为各省独立赢得了时间。
武昌首义向满清王朝打响了第一枪,全国人民的英勇奋战使朝廷自知难保了,满清皇帝被迫退位,中华民国成立了。
1912年4月11日,是王继才终生难忘的日子。这天,他作为汉口商会的青年代表欢迎孙中山先生来访汉口。
上午,孙中山先生登上龟山,参观辛亥起义民军用过的大炮,凭吊了阳夏保卫战场。下山后,孙中山先生访问了汉阳铁厂,鼓励铁厂的代表要进一步办好实业,努力为国民服务。随后,孙中山先生一行坐船向汉口五圣庙码头开去。夏口公署的欢迎团代表早已在码头迎候,看到孙中山先生从码头上来,王继才心情非常激动,人们高呼着一些欢迎的口号,他也跟着呼喊,直到孙中山先生从跟前走过,他也只知道高呼口号,没想到要跟孙中山先生说一句什么。
孙中山先生一行起坡后,乘马车经由存仁巷去熙泰昌茶栈。孙先生的马车行得很慢,王继才与欢迎的队伍跟在后面急行。当孙先生看到汉口街市被清军烧成一片废墟时神色怆然,表示要为重建汉口筹集资金。
快到熙泰昌茶栈时,欢迎的人们越聚越多,整个汉口万人空巷,欢呼之声,如浪如潮,儿童们唱着刚学会的儿歌:“孙先生,打满清,把汉兴,守南京。到湖北,是福星,他说话,我爱听。”看到汉口百姓没有因为战争的破坏而意志消沉,孙先生很是感动,脱帽向汉口父老致意。这样,欢呼的声浪更高。
熙泰昌是广东商人经营的茶栈,场地宽敞,家什齐备,主人与孙先生是同乡,又是一位热心社会活动的人,他对孙先生十分崇敬。故此,夏口公署将这里作为欢迎接待孙先生的总会场。孙中山先生来到会场后,在热烈的掌声中发表了演讲,他高度赞扬了武昌首义的历史功绩,同时指出了当前的任务是兴办实业,完成民生主义。听了孙先生的讲话,王继才有了在汉口兴办实业的打算。最后,由孙武先生起立致词,强调了孙中山先生讲话的要旨,呼吁各团体有识之士,身体力行。
从欢迎主会场回到自己的商店,王继才的心情难以平静,看着战后徒有四壁的店铺,他打算回黄花涝运一批货物来,先恢复生意再作下一步打算。
王继才回到黄花涝,正遇上老会长王世勋,他看望老会长时,老会长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叮嘱他多花些精力在本乡的经济发展和商家的协调上,并说看了他这几年的为人处事,对他主持黄花涝的商会大计非常放心。
这时老会长的儿子给父亲喂汤,老会长反省自己没有让儿子多读书多见大世面,担心自己去世后生意会难于支撑,托咐王继才多加照应,最后反复叨唠要让孙子考上大学,只有多学开化的东西,将来自家的生意才有希望。
在没见到孙子的遗憾中,老会长闭上了双眼。
王继才举持了老会长的丧事,老会长出棺时,全黄花涝能走动的人都送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