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财记的招牌挂到汉正街后,王世勋与汉口的一些商家关系密切起来,对汉口的各种情况也渐渐掌握得多一些。汉口到底是个大码头,官府、军界、商界、外国人、黑社会等各方势力在这里较量着,没有社会根基,在生意场上是没有生存空隙的。好在王世勋结识了汉阳府的军吏,而这位军爷又与汉正街的头面人物有交往,因此生意做得还顺利。
光绪二十六年春,王世勋邀请在黄花涝的商业户在亚元居议事。六十六岁的王老板须发全白,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他端坐在亚元居下殿上方的太师椅上,慢慢巡视了全场坐在条凳上的商户主人。
“人该到得差不多了吧?”王世勋拖长音调问。
“到齐了,全到齐了,您老出面招集大家议事,就是再没空也得放下手中的活,有谁能不听您老的招呼!”有人应答。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同大家一样,生意也做得一般。”王世勋虽脸有得意之色,但嘴上还是谦虚的。他一微笑,白胡须就跟着抖动。
“您老的生意要是只算一般,那我们就不能算做生意了,您老做的生意是九匹大水牯牛,我们做的生意是您老那九匹大水牯牛身上拔下来的一根毛。”全场都笑起来。
“狗东西真会说笑话。”王世勋骂道。刚才说话的按辈份算应是孙子。
“您老今天让我们来议事,肯定会招待一餐的。”那个孙子又开起玩笑来。
“我的生意虽说只做得一般,但管待大家一餐饭还是管得起的,这我已吩咐人在准备,现在言归正传。今天请大家来,耽误大家的生意是有一件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具体是什么事等会再说,我浪费大家的时间,想先说说我这几年做生意的一点想法。
自从王财记的招牌挂到汉正街后,我经常在外面跑,看了一些事,为鸦片的事,我们中国与英吉利国打了仗后,大清国的国力是越来越微弱了,外国列强一个个跑到中国来占土地、做生意,赚中国人的钱。上海广州不说,就是我们附近的汉口,就有英国、德国、法国、俄国、日本的租界。什么叫租界,就是国中之国,外国人圈了中国的地,在这块地上他能自己收税,还有什么巡捕房,还有军警,这块地上发生的事由他们管,中国的官府无权干涉。
外国人在中国做生意,就是我们看到的洋行,实际上是外国商人在中国抢生意的团伙。洋行在各地设立经营点,派人到各州县出产各种原料、土特产的地方进行搜购欺诈盘剥,他们掠夺我们国家的棉花、桐油、茶叶、牛皮等,中国人现在做生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中国人中还有一些败类帮着洋行做事,为洋行效力,这些人比外国人还可恨。为了对付洋行的掠夺,汉口的中国商人也抱成了团,他们组织了商会,商会的会员经常在一起商议对策,抵制洋行的欺行霸市,虽说商会也斗不过外国人,但因为商会团结的都是中国的商家,洋行也不能小看商会。”
“大清国的官府怎么这样无能呢?让外国人在中国横行霸道。洋船都开到我们沦水河来了,那气焰真是嚣张。”有人插话。。
“人家有洋枪洋炮,我们还是大刀长矛,在广州最后还是败在英国手下,八国联军还打进了北京,大清国政治腐朽,又造不出洋船洋炮,没亡国就算运气好的。”同兴和的少东家王继才接过话头说道。“不过,现在是张总督冶理湖广,张总督不但学问好,当年高中榜眼,他哥哥还是状元,而且也会办实业,现在办起了汉阳铁厂,还有织布局、纺纱局、制麻局,又办了新式学堂、新式军队,还真希望他能办出点名堂来,为湖北人做点事,说不定大清国也能强盛起来。”王继才肚子里有墨水,生意也做到了汉口,与官府打过交道,说起湖广总督张之洞的事他可以说两个时辰。
“哎呀!还指望大清国会强盛,你做秋梦吧!你就看到一个张总督还办点正经事,还有那么多的昏官,只知道盘剥百姓,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一碰上外国人就成了孙子。一个国家尽是这样的一些坏官,还强盛得起来吗?”有人反对王继才的观点。
“可不能说官府的坏话呀!会口招祸的。”有年长的人提醒。
“我只是说了实际情况,还是在自家人面前说的,这里又没外人,怕什么?”
“好,大家听我说几句。”王世勋用手势制止大家争论。“同兴和的少东家说的话有道理,他在汉口上过学,又在汉口做生意,年青有为,有见识,我希望黄花涝能多出这样的人才。继才侄子,你能想到我今天招集大家来议事的目的吗?”按辈份王继才应是王世勋的下一辈。
“伯父今天议事的议题已经提出来了,不就是要成立一个商会吗?即成立黄花涝商会。”
“年青人聪明,我开头说了几句你就听出门道来了。那依你之见,商会应起哪些作用呢?”
“这就是小侄冒昧了。我认为,我们黄花涝组成商会的目的,就是要将全涝的商人团结在一起,做正经生意,公平买卖,抵制洋行非正道商人的欺诈行为,同时调解商家之间的纠纷,使大家都有钱赚,把生意做好。”王继才回答道。
“说得好,行正道,抵制歪道。还要为乡亲着想,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自己人,不能把赢利看得太重,对乡亲要薄利。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如果黄花涝的乡亲们遇上什么困难或是黄花涝办什么公益事,商会要在经济上尽力支持。像以前铺街道的红砂条石和遮雨凉棚,那时的商家都尽到了自己的力量。等商会正式成立后,再列一个章程,将一些规则写得更详细点。”
“我想提个建议,不知可不可以?”王继才见王世勋停住话语喝茶就问道。
“当然可以,像你们年青人更应该为黄花涝的事多操点心,我年事已高,精力有限,只是想在有生之年作点长远安排,以后办实事还是靠你们年青人。”
“自从英吉利为鸦片的事与中国交战后,像林则徐这样的禁烟大臣就在朝廷说不上话了。这样鸦片之祸越来越深,汉口鸦片烟馆遍布,不知毒害了多少人。想当年林则徐任湖广总督时,最先在武汉三镇禁烟。他委派要员负责查禁烟馆,收缴鸦片、烟具,在武昌校场,曾将1万多两鸦片和1000多杆烟枪砸碎后再浇拌桐油焚烧,残渣余灰倾入长江。为后来的虎门销烟提供了成功的经验。可惜鸦片战争后林大人遭受不公正的处置,再也没有重臣能使出禁烟的强硬手段了,致使鸦片之毒泛滥全国,以至像黄花涝这样的小镇也有不少人吸食鸦片,有的倾家荡产。看来真要如林大人所言,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我想,商会成立之后,应筹集一些钱帮助吸食鸦片的人戒烟,让他们身体复原后干点正经事。”
“好哇!这个提议我赞成,我黄花涝的乡亲,不能再受鸦片之害了,青年子孙,不能让他们沾染鸦片,已经上了瘾的,要帮助他们戒烟,商会应该做好这件事,我看是否成立一个戒烟堂,将吸食上瘾的人送到戒烟堂治疗,戒烟堂的费用就由商会来筹集。”
“好,这件事要办好。”下面很多人都响应起来,他们已有家人受鸦片之害,正无法解决这个难题,现在有人主张办戒烟堂,他们当然赞成。
“下面,我们就选出几个人来主管商会的事务,这些人是为大家尽义务,没有报酬的,先选出一位会长来。”王世勋提议道。
“会长就由您老来当吧!”下面的人都这么喊了起来。
“我年纪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应该选一位年富力强的才能胜任。”王世勋推辞。
“这首任会长,一定得由您老来当大家才放心,等一切章程定下后,您老就只督促青年人去办事就行,用不着费什么力气。要是让别人来当,我们还有点不放心。”人有站起来说道。其余的人都大声附和。
“承蒙各位错爱,这会长之名我就妄自担上了,等一切走上熟路后,我再让给青年人。下面就选取一位副会长。”
人们提了好几个人的名字。
“大家静一静,我提一个人请大家讨论,那就是同兴和的少东家王继才,大家听了他的发言,应该知道他有学问,见过世面,有大主张,我们黄花涝应该多出这样的青年。我想趁我还走得动路,带王继才为商会办点事,这样一旦我走不动了,也有个会办事的年青人挑重担了。”
“您老说了就算。”下面的人一起喊道。
又选出了几位主事的,商会就算组建起来了。吃午饭的时间到了,王世勋的家人吩咐一些伙计在亚元居摆上桌椅,各位参会的商家落坐,热闹的酒宴开始了。
商会成立后,王世勋带头捐献了一笔银子作商会的资金,其他商家按生意状况定期交些资费,这样商会就运作起来了。
商会一开始只是处理一些商家之间的小纠纷,这类事情并不多。
一日,恒升粮行的老板乘自家的船到了汉口,找到汉正街的王财记商行,见到王世勋后,恒升行的老板开门见山直问道:“世勋兄,你作为黄花涝商会的会长,不能拆黄花涝商家的台,坏了生意人的规矩。”
“坐下说,坐下说。”王世勋示意上茶。
“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作为会长,用卑劣的手段抢我恒升粮行的生意,还要我说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做生意吗?”恒升行的老板火气更大了。
“老弟息怒,你总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再发火嘛!不然我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天我一直在汉正街,对黄花涝的事可不清楚啊!”
“你别给我装,没有你的口话,你的商店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抢我的生意?”
“老弟是不是先降一点火气,我的那家商店怎样抢了你的生意,你总该说给我听听吧!”
“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件事,既然你要捉弄我,让我再说一遍,那我就只得从头到尾简单地说一遍了。现在,有个安徽商人到黄花涝收粮食,在我们恒升行谈好了价钱,准备第二天付钱装粮食上船,你们家的人知道这个消息后在当晚找到了那位安徽商人,降低粮价抢走了我们的生意,当晚就将粮食装了船,运走了。我不相信这件事没有经过你?”
“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我也不好出面解决。”
“你当然不好出面解决,你抢了我家的生意,你又是会长,怎么会出面解决这个问题呢?”恒升行的老板火气更大了。
“我不出面解决并不是不解决,我委托副会长王继才会同商会其他成员去处理这件事,我相信他会秉公处理,他们的处理意见我会接受的。”
“他们的处理意见?他们还不是按你的意思办,肯定会让你满意的,因为你是会长,又是黄花涝的首富,谁会却了你的意思。”
“老弟现在气头上,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是我们王财记对不起你,等王继才处理得不合理你再说不满意的话也不迟。”
王继才接受了抢卖粮食的事件后,与商会的几个领头人一商量,马上到王财记和恒升粮行了解事情的经过。一开始王财记的粮食分店不承认是自己抢了恒升家的生意,说是安徽商人自己找上门的,后来在王世勋的劝说下,才承认是有意抢了恒升家的生意,因为在黄花涝只有恒升粮行是王财记的对手。事情的真相大白后,王继才按王财记此次销售量和差价罚了王财记的款,这笔款子赔付给了恒升粮行。
恒升粮行的老板对商会的处理非常满意,他说我家又没卖粮食,又没有损失,要人家的赔款干什么,商会能主持公道比赔款更值钱,这样我们在黄花涝可以公平地做生意。
王继才也没有将这笔罚款强给恒升粮行,而是留作商会的基金。
通过处理王财记的这件事,王继才在黄花涝的商家中威信高了,大家认为他年青有学问,又能主持公道,有事都愿意找他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