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超市门口,离开们还差2分钟,凌远混在一堆老头老太太中间,手里拿着手机,打开在笔记本状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种食材的名字,他正在一条条地过那些食材,超市的门开了,老头老太太疯挤进去,凌远被裹挟着进门。
进了门,凌远直奔水产部,买了活鱼鲜虾,之后飞快娴熟地挑选各种其他材料,不过半个小时,手推车里已经堆得很满,他再度对着手机查看了下购物单,面带微笑地说了句“搞定”。
两个小时后,那些虾已经被剪须挑线,大嘴鲈鱼拾掇利索用葱段姜片料酒喂了放在冷藏,青菜洗净切好备在网篮里,干贝,香菇在水中泡发,而一盘葡萄,草莓,蓝莓拼起来的果盘,鲜鲜亮亮漂漂亮亮地方在餐厅桌上。果盘旁边,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束长颈玫瑰。
凌远正在卧室里,把深蓝色没有任何装饰的棉布床单和同色枕套撤了,丢进洗衣筐,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有流苏和绣花的精致床上用品,仔细铺好。
凌远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照片。
照片是张剧照。里面,几个绒布的狐狸、小鸡、狼等木偶,背后墙上是大幅字——新城医学院第XX届文艺节自创小品大赛。
凌远再又从旁边拽过一个笑眯眯的小狐狸拉着傻呼呼的小鸡的毛绒玩具,他脸上竟是显出几分调皮的神色,竟如个大孩子般,一只手伸进布偶小鸡,一只手伸进布偶狐狸。
他摆弄狐狸布偶,眼前显出很多年前,简陋的医学院团委,一群20来岁的孩子彩排童话布偶剧的画面。
那个男孩子摆弄着狐狸布偶,拉住小鸡:“卡尔卡拉,快跟我走。”
小鸡不偶拿在扎着条马尾的女孩子手里。女孩子明眸皓齿,一双眼睛温柔澄澈,她将小鸡缩回:“奥米多,可是我怎么可以跟一只狐狸一起去旅行呢?”
这虽该是小鸡的表演,但女孩子的眉却不由自主地轻轻蹙起来,目光落在男孩子的脸上,那目光明显地犹豫,却分明地期待。
男孩子手里的小狐狸再度拉住小鸡的翅膀,眼睛正对着对面的女孩子的眼睛,目光中带着得意:“因为你想去看海和高山,海上的日出和山上带了春天早晨第一颗露水的小草。外面很危险,有很多想吃小鸡的狐狸和狼,你只有跟最聪明的小狐狸在一起才会安全。”
女孩子抬起下巴,才要念台词,跟男孩目光相对,她噗哧笑了出来,手指轻轻一拍那小狐狸的脑袋:“最聪明的狐狸……凌远,你写个童话都要自恋成这样!”
窗外暖春的阳光,透过窗外老槐树的枝叶间隙,透过团委办公室陈旧的玻璃窗,斑斑驳驳地落在女孩子年轻的脸上,那个笑容,璀璨得几乎在发光。
画面渐渐淡去,凌远将那对玩偶在床头摆好,目光落在床头墙上,自己与妻子林念初的结婚照上,照片上的他,眉目的线条不像如今这样深刻,他凑过去亲吻她的面颊,而她,便就是那个拿着小鸡不偶的女孩子,只是眉梢眼角,有了女人的妩媚婉转。
凌远直起身,把床单抻平,又去厨房检查了下,拿了车钥匙,外衣,出门。先是开了几分钟到了烘烤店挑了点心,叮嘱店员包结实,要带到机场,一切准备停当,将盒子在副驾驶放好,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开上了机场路。
此时,第一医院普外科的综合办公区,一众年轻大夫正在热情洋溢地议论李睿的女朋友许楠。韦天舒从外面进来,严肃地冲年轻人们:“你们有事儿没事儿地多看看书!查查病历!别总八卦!”
几个年轻学生吓了一跳赶紧坐直,把病历举起来,王东却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哎呦,也是,没忍住!主要领导的女朋友昨天来了。”
听到“领导的女朋友”,韦天舒脸上的正经倏然不见,光速地嗖地一下窜到王东身边,抓着他脖子,“昨天?!现在呢?”
“走了啊!”
韦天舒捶胸顿足地,一掌拍在王东脑袋上:“你,这么大的事儿你你你也不通知我!你给我打个电话啊你!”
年轻医生和学生们哄堂大笑。
笑声中,李睿走进来,刚要说话,韦天舒已经奔过去一拍他肩膀:“你女朋友来了你也不通知我!”
李睿瞥他一眼:“她是酒精过敏,还不至于请您会诊!”
“你你!”
李睿忍着笑,冲王东:“王东,拿着片子跟我上手术。你昨儿那手术记录又有处错。天天净顾着八卦!”
王东赶紧拿了片子,跟着李睿走了出去。
李睿边走边看片子。
一直在一边胡乱翻看病历的郁宁馨站起来跟过去,冲李睿:“你一会儿是不是有手术?”
李睿皱眉,没置可否。
郁宁馨:“我要跟你上这台手术。”
李睿:“王东,病人应该送过去了,你先去做准备。”
王东应声出去。
李睿平静地郁宁馨:“你今天应该是病房一线值班,你要应对病房病人的突发状况。”
郁宁馨:“杨大夫在呢。”
李睿:“一线有一线的责任。杨大夫是指导你,而不是替代你。”
郁宁馨冷笑:“是吗?主任,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你得跟他说!”
李睿皱眉摇头:“临床工作不同其他,出了问题就有可能是人命,你不让带教老师信任,带教老师怕出事暂时不让你干,这很正常。继续努力让带教老师放心,这是你的责任。”
郁宁馨:“好,我问你,你觉得杨大夫他真心好好教我吗?”
李睿:“坦白说,我不知道。但是在你之前,他是住院医们反应很好的带教老师,去年的带组成绩非常出色。”
郁宁馨:“但是他对我——”
李睿望着她,坦诚地说道:“这两天我仔细想了,不管对于把你收进来,我们有过什么不同意见,最后收你是集体决定,我们有责任想办法把你教好。”
郁宁馨愣怔地望着他,李睿的样子很认真地说:“但是我跟你的交流不太成功,换成韦主任组或者姚主任组也许更适合你。换了组,你的直接带教也会换其他大夫。在这之前,杨大夫还是你直接上级,你要首先懂得尊重老师,老师才可能给你信任。”
李睿说完要往外走,郁宁馨在他身后开口:“我不调分区”,她停了一下,执拗地再说一遍,“我不调分区”。
然后,她跺跺脚,“好吧,我去努力跟他“相处”。你自己刚刚说的有责任要好好教我,不能这么把我踢给别人!我就是不调分区!”
说完,郁宁馨离开。
李睿无限烦恼地出了口长气,摇摇头,往手术室走,
李睿正走着,一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正抓着个过往的大夫问:“请问,这儿有个郁宁馨大夫么?”
李睿停住,回头,那中年男子也恰好回头。
李睿道:“郁宁馨是我们科大夫。您找她什么事儿?”
中年男子:“哎哟可找着了!2周多前出的车祸,追尾,媳妇伤了手,我们就来给她看,当时我以为没事,”有点不好意思地,“我当时撞糊涂了,回到学生时代了,跟我媳妇要准考证!她也不知这怎么回事.”
李睿微笑:“是创伤后意识障碍,脑轻微出血造成的。您现在怎么样啊?”
中年男子:“在脑科医院发生了继发大出血,立刻处理了,现在全好啦!但是医生说,可悬,如果我当时走了,那个大出血就可能发生在路上,就来不及了,没准会死,至少恢复得慢。”
李睿:“您运气真是不错。”
中年男子认真地:“怎么说运气呢!您要说我运气好,那好运气就是我念叨准考证时候恰好郁大夫经过!跟我拉扯着家常,劝我一定要去看病,要不是她拦着,我当时就开走了。”
李睿不能相信地:“郁大夫?你是说,郁宁馨?”
中年男子:“她可真是好大夫啊!本来没她事,她主动来帮忙,瞧见我给撞糊涂了,也不知道自己受伤,念着要赶去高考,人这专业人士一听就不对,就把我给留住了!这名起的好!整一个德艺双馨!”
李睿有点发呆,还没答话。
中年男子手机响,接起来:“什么,紧急会?行,立刻过来。大夫,麻烦您转告,我回头再来谢郁大夫,我的命是她救的,当医生好啊,多点心思,就能救条人命!”
李睿站住,若有所思。
下午。
普外科楼道。
护士长正不满地扬声喊:“三床的血压昨晚查了没查啊,怎么还空着呢?!”
年轻护士低声地:“昨天大小姐病房夜班。”
护士长扬声:“杨大夫呢?”
杨建新从大办公室快步出来:“哎哟,吴姐,怎么啦?”
护士长:“你们家大小姐没查患者血压!凌院长可是三令五申规范查房规范病历。”
杨建新:“昨天晚上几个病人叫人,我就忘了替她去了。哎哟我的姐姐,你可别说“我们家”。”
护士长笑,刚要说话,看见李睿站跟前,抬头道:“小睿,昨天走那么晚,今天来这么早啊。”
李睿平静地,声音却不低:“吴老师。”
护士长一愣:“哟,李睿你多少年没叫过老师了,那实习时也就是给个客气,我哪能当你老师?叫姐舒服。”
李睿:“吴老师,我记得我实习和住院医生时,没少挨当时护士长和您的骂,挨着骂,慢慢儿的,习惯就养好了。咱们都知道,年轻医生在病房的规矩,实际上是有经验的护士给磨出来的。”
护士长发呆,小护士紧张地抬头,过往的医生护士,准备来早交班的医生,也都站住了。
李睿把那个病历举起来,目光环视周围,包括正晃悠着过来的郁宁馨,开口道:“这里,只有病人和大夫、护士,永远没有大小姐。”
年轻护士与护士长对视,低头。
郁宁馨站住不语。
李睿把病历递给杨建新:“我在这里重申一次,所有带教老师和带教组长听好,以后如果我看见任何学生或者住院医生的错误,组长或者带教只管改不管教的,按疏忽带教扣带教分;如果我看见任何学生或者住院医生不听从上级指导的,不管是谁,立刻给我脱下白大衣回去做少爷小姐。”
大家互相看着,护士长冷淡地看着他:“李主任,知道了。”
李睿听见“李主任”这个称呼时,眉毛跳了跳,却坦然望着别人。
几个主治纷纷点头,杨建新攥着拳头,闭了下眼,终于含糊应了声。
李睿:“另外,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主任和副主任医师,都有责任和权利来随时对任何一个阶段的实习生与住院医生进行随地提问考察,无论是否自己组的人。”
李睿再度环视周围,道:“今天早上,一位车祸中创伤后意识障碍的患者向我感谢咱们科的一个年轻医生,他说,是这个年轻医生多尽了心于是救了他的命。”
郁宁馨愣怔地望着他。
李睿:“医生多尽点心——更不如说多记住记牢任何一种细微的疾病表现,能救命,同时,同一个人,粗疏一点,随意一点,少查一次血压,就可以把患者留给死亡。这两种情况,可以在同一个医生身上发生。”
郁宁馨垂下眼皮。
李睿:“所以我想说,没有绝对的合格的大夫和不合格的大夫,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心。可以允许有犯错误的医生,不允许有不尽心的医生,可以允许有带教学能力尚不纯熟的老师,不允许有不把年轻医生当医生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