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内有三张床,另外两个病人都睡着,一个没家属,一个家属靠在墙上睡着打着呼噜。
许楠躺在轮床上,挂着吊瓶,脸色苍白,睫毛低垂,没输液的那只手,无目的地绞着被单。李睿在许楠身边坐着,心疼地瞧着她。
门口围了一堆的年轻大夫和护士,争相往门里看。
王东走过来,看到大家挤成一团,好奇地问:“喂,你们看什么呢?”
朱建华:传说中领导的女朋友。
王东激动起来:“什么?领导的女朋友?”
朱建华:“真是一天仙。”
王东冲上去,拉大家:“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挤了过去。
许楠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李睿:“现在好受点了么?”
许楠低声“嗯”了一声,然后茫然四顾,“这是?”
“医院。我们医院。”
许楠吓了一跳,想要挣扎起来被他按倒,满是心疼也略带埋怨地:“你又不会喝酒,又要逞能,喝了没有半小时,就出溜到椅子底下了。”
许楠略窘,低声道,“怕你喝太多,一着急就……”
李睿说完,抓住了许楠的手。
许楠:“你不用陪我了,胃也洗了,水也吊了,我睡一觉明天自己回去上班。”
李睿:“我就在这里陪你,哪也不去。”
突然,急诊观察室的门突然被挤开了,露出了一堆大夫护士。
许楠吓得松开了李睿的手。
那些大夫护士赶紧纷纷逃跑,只把王东朱建华推到了前面,他俩人僵僵地站在李睿和许楠跟前,呵呵傻笑。
许楠局促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睿瞧瞧他们:“这么闲?”
“没没,只是关心领导。”
“关心嫂子!”
俩人说罢又一起咧嘴乐。
李睿翻了他们一眼,“关心完了吗?”
“完了,完了。”
“能去干活了吗?”
“能能,必须的。”
俩人说着,争先恐后往外跑,几乎撞在门框,又跌跌撞撞跑出去。
李睿看着许楠:“看,刚才那一帮,就是我每天接触最多的同事,你一下就见到了绝大部分;最后这两个,是我每天费神最多的——啊,不对,说起来他们只是废话最多,我费神最多那个,你还没看见。”
许楠却只是怔怔瞧着他,李睿呼了口气,抚摸她的头发:“怎样,见我的朋友同事,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酒店门口,凌远跟郁青从酒店出来。旁边四五个讲着广东话的人正在道别,其中一个60多岁的男人,本来要上一辆加瓜房车,看到凌远,和朋友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了凌远跟前。
许乐山一把抓住凌远:“小远啊,拣日不如撞日啊!算命先生说得果然没错!我今年生日有惊喜!来年生意的大好兆头,哈哈哈哈。”
凌远不由自主地皱眉闭眼,想挣脱,却被他如钢钳般双手牢牢抓住胳膊。
郁青:“哟,许老,幸会。”
许乐山:“哦这不是郁老板,前些日还在谈西郊那块地,原来是小远的朋友!好说好说,回头我们约在家里,喝酒谈!郁老板的生意做得好啊!”
郁青微微一笑:“还是许老更风声水起,还要多多请教。”
许乐山眼睛只盯着凌远:“好说好说,大家都是朋友,好说。”
郁青打量了下凌远无可奈何的神色,微笑:“我还有点事,先告辞。“
郁青快步往自己车的方向走,许乐山对凌远道:“小远啊,我给你留了上百条留言,”
凌远:“你给我留了上百条留言我都不理你,你还追着我不放?”
许乐山啪地打自己一个嘴巴:“我不要脸嘛!我在全世界跟前都有脸,就除了在你跟前!我跟你跟前没有脸,不要脸。”说着眼圈一红,居然抽泣起来,“我也没几年活头了,要脸的话就更见不到你。”
凌远仰头闭眼,不理他。
许乐山:“我没想跟你爹妈争名夺份。”
凌远气极反笑:“您太高风亮节了!”
许乐山:“当年是太穷了,你一生下来就病得七昏八素地看着养不活的样子,你看,如果真是我们俩蠢蛋自己照顾你,你肯定没有今天。”
凌远:“我谢谢你。你忍痛撂下没出月子的老婆和病得快死的孩子远走高飞,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未来!麻烦彻底忘了这世上还有我这个人。”
许乐山:“小远,我,我真的只是,就想能见见你,我就想给你点什么,不是想跟你要任何东西。我这个岁数了,前年又动大手术死里逃生,我也没有多少年活头了,我不想管你要什么——”
凌远尖刻地:“你想要!你想要心安。”
许乐山:“不是,我要不到心安了,我知道我入土之后她的魂魄不会饶了我的,我…”他见凌远微微弯腰脸色痛苦,“小远,你不舒服?喝得多了难受?我去给你拿热茶水。”
凌远后退两步:“我恶心,跟酒没有关系。是你,我见到你一次恶心一次,听见你说话一次想吐一次。”
许乐山发呆。
凌远闭眼喘息,过了好一阵子,脸色稍稍恢复,他睁开眼,看见许乐山张着两手,却不敢碰他,一脸心疼却又胆怯地瞧着自己,他脸上闪过片刻不忍神色,但是马上扭开脸,走向自己的车,要拉开车门上车。
许乐山在后面喃喃地:“念初明天该回来了吧?你看着我心烦,让她偶尔跟我吃个饭?让她跟我说说你的事情?”
凌远没搭理,上车,让司机开车离开。
许乐山望着车远去,可怜地自言自语:“我如果现在还是穷汉一个,我不会来找你,我刚赚了第一桶金,那时候大陆局势还没有平静,我就冒着被内地警察抓起来枪毙的危险回来找你们啊!可我看你骑在凌医生脖子上,挥着风车笑得那么开心,我哭了一路我走了啊!我去买了陵园下来给你母亲住,我还捐钱给那个小疯人院翻修——我——我——”
许乐山已经是老泪纵横。
凌远坐在奥迪的后座,电话响,他看见号码,不好看的脸色亮起来,接起电话,上楼:“在巴黎落地了?”低头看表,“早了10分钟。”
林念初:“还滑行呢。”
凌远:“居然没有睡到最后一个下飞机?可真是难得啊。”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甚至伤感。
林念初柔声地道:“我习惯你老提前电话追着,一下没有,立刻抓耳挠腮。小远你怎么了?是不舒服还是?”
凌远:“没怎么,又被许乐山找上了,看见他我就,我就……”
林念初:“好了不说他。诶,我给欢欢带好多小玩意儿,她准喜欢。”
凌远:“对了我跟你说,没准许乐山会去缠你,他去骚扰你你就报警。”
林念初:“不说他好不好嘛。”
凌远:“好,那你一直跟我说话到换机,别在巴黎机场转机功夫又让莫名其妙的人搭讪。”
林念初:“那好几年前的事儿,你要记多久?”
凌远:“我这人脑子好心眼小,偏生狂蜂浪蝶,臭鱼烂虾,五颜六色的,围着你转的特多。我记忆力就变得尤其好。回来我给你列EXCEL他们出现的时间表,精确到日。好了,你休息会,明天我一定准时去接你。”
凌远挂断电话,又拨了一个号:“小谢,明天下午的会让金副院长替我去。”
往前走着,凌远再拨另一个电话:“李局长,明天晚上的饭局我去不了了,抱歉抱歉。”
接着又拨了第三个电话:“三牛,明天下午那台肝血管瘤你替我做了……或者就压后。”
韦天舒:“一定一定,媳妇儿比天大!”
凌远:“咱妈做的那个菜用哪种陈皮?你再跟我说一下?”
韦天舒:“我说你歇菜吧,这小吃看着简单,其实跟贾府那茄子似的,是我妈的镇山之宝。你真以为你做手术能,做菜也一试就中?我妈说,念初爱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给她做。”
凌远:“到底哪种陈皮?!”
此时的普通外科办公室里漆黑一片,郁宁馨在黑暗中,把白大衣脱下来,叠平,压平每一处折痕,而后又抖开,穿上,再脱下,叠平。终于,郁宁馨把白大衣穿上,走了出去。
郁宁馨走到护士台,把自己管的几个患者的病历找出来,抱着,往办公室走。
迎面杨建新走过来,看见她,有些惊讶:“你今天不值班啊。”
郁宁馨:“哦,我看看病历。”
杨建新有些紧张地:“你要干什么?”
郁宁馨:“这些是我的病人,我看看,好像有个病人明天该拆线了,我去看看伤口。”
杨建新警惕地:“你看看……看看当然是很好。啊,拆线的事儿,我就手就做了,你不用管了。”
郁宁馨皱眉,冷冷地看着他,目光中乖戾渐现:“杨老师,难道换药拆线不是我一个管床大夫的职责?您怎么这么帮忙啊?”
杨建新尴尬地动了动嘴唇。郁宁馨嘴角翘起,眉毛轻挑。
郁宁馨:“杨老师,我管你叫老师,你就是得给我收拾烂摊子。我惹了麻烦闯了祸,您也有责任,对不对?”
杨建新尴尬地看着她。这时有患者按铃叫人,杨建新朝按铃的病房走去,郁宁馨跟上,到了患者跟前,杨建新站住,示意郁宁馨去检查患者,郁宁馨刚要上前,一位50多岁的大夫进来看旁边床的患者。
杨建新:“姚主任。”
姚主任答应着去看自己患者的监控。
杨建新抢先上去检查患者。
郁宁馨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不言不动,干脆抱着双臂,冷冷地瞧着杨建新。待到杨建新检查完病人,姚主任也已经出去,从病房出来,郁宁馨跟在他身后叫到:“杨大夫。”
杨建新:“什么事?”
郁宁馨:“晚查房也完了,没什么事了吧?”
杨建新:“哦,你去睡吧,如果病房病人有事,护士会叫的。”
郁宁馨:“那干脆就直接叫您吧?反正叫我,也没有用。”
杨建新目瞪口呆了片刻,压着恼火:“虽然在现阶段是如此,但你是病房一线,按规定——”
郁宁馨讥讽地撇嘴:“按规定我应该管病人,按常理这是我学习的阶段。可是杨大夫,当着主任,连检查个病人,您都怕我给你露怯,让主任怪你没教好。”
杨建新被她几句抢白,一时说不出话。
郁宁馨:“您现在盼着的不是我这个烫手山芋少找麻烦?”她说着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您给我个方便,我也不给您找麻烦,我玩到我该滚蛋那天——”她说到此狠狠地咬嘴唇,眼里蒙上泪雾,“自然就让你们眼耳都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