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苏延谈过几个女朋友,他的初恋早在十年前就已发生,他和那女孩子从认识到彼此钟情暗送秋波,后来苏延终于忍不住给她写了封信,两人才算谈上恋爱。那时候苏延和那女孩子都沉浸在对对方身体好奇地探究中,两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充满新意和希望。到初尝禁果时,两人都觉得对方是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的爱人。后来那女孩的父母出面干预,终于使苏延的初恋夭折了。为此苏延心痛了很长一段时间。许多年后苏延认为,没接触到生活实质的爱情是身体的爱情,是自然之爱,无忧无虑,单纯而快乐。这样的爱情注定没有结果。苏延后来深深爱上了一个他心目中偶像似的女孩,两人谈诗说文风花雪月,苏延心里充满了古典爱情的纯净典雅,对这个偶像似的女孩苏延没一点儿肉体的欲望和想法,他无法想象能和这样的女孩干那种事,即或接吻,苏延也是圣洁地轻吻着她,没有贪婪,没有半点儿邪念。但后来这女孩要以身相许了,苏延却退下阵来,傻傻地站在那里看女孩发怒。后来这女孩和苏延带去玩的一个朋友好上了,两人很快有了肉体关系后,苏延才明白那女孩不过是寂寞了,得找个人解解闷,对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天长地久上来。这个偶像似的女孩就这样在苏延心里倒下并破碎,受伤的苏延许久都没能喘过气来。苏延觉得大多数人的一生中,都会这样傻一两次,痴心妄想,心比天高,然后痛过一两次,才知道命比纸薄。
陈茹是母亲托人介绍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苏延已无心将心思放在追女孩子上,他母亲却因此而着了急,四处托人介绍对象。在陈茹之前,苏延已和四五个女孩子见过面,那些女孩大都是没什么人追的,苏延一见,就在心里否定了。后来邻居又来做媒,约定了时间。
赴约那天,母亲特意拿出一套新西装让苏延穿,但苏延早已对介绍这种方式泄了气,他有意穿了件不伦不类的衣服,头发蓬乱地跟在母亲后面去了邻居家里。邻居一见苏延,偷偷对他母亲说,你怎么也不让他换件衣服?他才起床吧,头也不梳。
一进屋苏延就见陈茹拿了本书,低头坐在沙发角上,有人进屋,也不抬起头来。苏延一眼扫过陈茹,心想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就不愿再看她长什么样。邻居相互介绍,两人都不看对方,眼睛盯在墙上,嘴里客套地应酬了事。
苏延被安排和陈茹坐在同一张沙发上,都坐下了,邻居讲起苏延的种种好处。苏延听着,心想这邻居倒是能说会道,连自己幼儿时候爱招呼人也被说成是他这一生中一个极大的优点,就忍不住想笑,牙齿使劲咬了嘴唇,才没笑起来。陈茹一直没抬头,她像一直专心看着手上的书,又像仔细听着讲话,头时不时地随讲话的停顿而轻摇着。谈了苏延,邻居又说起陈茹,苏延这时候已知道邻居擅长夸大事实的谈话方式,就以一种听闲谈笑话的心情专注地听着她讲,她说陈茹是一个好女子,温柔漂亮、勤快懂事、手巧多才、善解人意。苏延一直微笑听着邻居将陈茹的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最后邻居说,追求陈茹的小伙子多不胜数呢,排起来能有一个排的。苏延见陈茹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不动声色,就再也忍不住了,他笑了一声,忙用牙齿咬住嘴唇,几乎咬出血来,这才没放声大笑。在邻居眼里,苏延的表情因此显得开心和满意。邻居给苏延的母亲递了个眼色,两人站起来,说,我们去街上买些菜,你们就在这里好好谈谈吧。临出门时,苏延母亲又说,今天都别走,都在这里吃晚饭。
她们离开后,整个屋子就陷入到沉寂中。苏延不停地抽烟,静静坐了将近一小时,苏延终于忍不住了,他回过头去看了看还保持着原有姿势的陈茹,那时候,下午一缕成熟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屋,恰好照在陈茹的脖颈和半边脸颊上。苏延发现陈茹凸起的后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之中泛出金黄的光泽,他的心动了动,他很想将手放在那里,轻轻抚摩。随着这想法越来越具体和逼人,苏延开始烦躁,他想说说话,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一走了之,但觉得那样又太对不起好心而朴实的邻居。他轻轻咳了咳,见陈茹仍然无动于衷,他不得不站起身来,说,我去擤擤鼻涕。
陈茹就是这时候抬起头来的。你说什么?
苏延见陈茹竟不同于以往介绍的那些女孩,她有一张圆脸,眼睛大得惊人,五官搭配有不少动人的细节,可圈可点。苏延心想也许她身后真有一个排的男人在追求她,不由笑了笑,说,我去擤鼻涕。
也许苏延也不是陈茹想象中的男人,她诧异地看着苏延,再一次问,你说你去干什么?
擤鼻涕。
一说完陈茹就笑起来,她捧住肚子笑个不停。苏延也跟着笑起来,他似乎明白陈茹在笑什么,他想大概她也忍够了。两人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经久不息。
笑过之后陈茹说,我没想到。
苏延说,你没想到什么?
我没想到你不同于别的介绍给我的男人。
怎么不同?
那些男人事前都经心准备,有的还刻意理了头,有的甚至打了微微的口红,极不协调地坐在那里,说话出气都做作,像贩卖伪劣商品生怕漏了底一样机械和待板,没有一点儿男人味。而你竟然对我说要去擤鼻涕,说着陈茹又笑起来。
苏延见陈茹的笑是单纯而愉快的,不由受了感染,心情愉快地说,介绍你时,说有一排的男人在追求你,我就忍不住想笑,嘴唇都快咬破了,后来你抬起头来,我想大概真有一排的人在追求你。
这你别说,虽然介绍是夸张而随意的,但这一点讲的倒是实话。
我看你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毫不在乎也想笑。
这样的介绍少说也有几十次了,耳朵都听起了老趼,后来就真觉得是别人的故事,而且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故事。你不也一样,方方面面都谈到了,几乎谈到小时候不尿床的优点。
说着,两人又笑起来,正笑着,邻居和苏延的母亲回来了,一见两人有说有笑,都兴奋起来,特别是苏延的母亲,对陈茹女子长女子短地叫个不停,仿佛真成了她自己的女儿。
晚餐极丰富,苏延母亲买了鸡买了鱼。苏延和陈茹并排坐下,都斟了红葡萄酒,缓缓喝着。有说有笑吃了晚饭,天已黑尽了,陈茹起身告辞,苏延母亲极力邀请她去家里坐一坐,陈茹婉言谢绝,执意要走,就让苏延去送。
两人走到路上,却又无话了,那时候苏延还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到底该怎样发展,感觉是怪怪的,无爱可言,只觉得要做个妻子也还算可以。两人默默走了一程,在一盏路灯下陈茹停住脚步说,别送了,我自己回去。
苏延点点头,陈茹缓慢转过身去,他看见街灯照耀下陈茹的背影孤单而略带忧伤,前面则是无边的黑暗。借着街灯他想再看看陈茹的后颈,看看那些金黄的绒毛。没有了阳光他也看不见那些细细的柔软而金黄的绒毛了,他有些遗憾,他想能再看一眼那些绒毛该多好,他想着想着就叫了一声陈茹。
陈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你还有事?
苏延顿了顿,笑笑说,去我那里看看?
哪里?
单位分了两间房子给我,去那里看看。
陈茹笑起来,说,我们什么关系?这时候还邀我去你那里。
苏延说,管他什么关系,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下午,就这关系。
话一说完,两人又笑起来,陈茹笑着折回来,说,不妨去看一看,也许我们以后能成为好朋友。
屋子极简陋,一张单人床,一个办公桌,桌上放了些书,一具电炉和茶壶,临床的墙上有一把吉他和一张大大的身着鲜红时装的女影星照。苏延许久没去过那屋了,到处都是灰。两人同时动手简单收拾收拾,苏延去提了壶水烧在电炉上。
两人坐到床边,陈茹扭头四处看了看,说,你是个懒人。
苏延笑笑,说,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懒,但我不惰。
陈茹看见墙上的吉他,说,你能弹吉他?说着她拿下吉他,让苏延弹一曲。
苏延校了校音,说,许久没弹过了,不知行不行。说着弹了一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弹完,说,可惜是钢弦,是民谣吉他,要有尼龙弦,才能有好的表现力。
陈茹一直笑看着苏延弹完,说,想不到你是个高手嘛,没尼龙弦就弹唱也可以。
苏延放下吉他说,弹唱我不行,主要是唱不行,先天嗓音不好,后天又无法补救。
吉他不弹了,陈茹又扭过头去四处看,后来她久久注目在那张影星画上,漂亮的女影星身着鲜红的纱质裙子,躺在沙滩吊床上,两条雪白丰腴的大腿露在外面,触目惊心。陈茹看了许久,回过头来,又低头看看表,说,糟糕,都十二点了,我不能回家了,大门这时候早就锁了,看来我们得坐个通宵。
那我们就坐个通宵。苏延极有信心地说。
时间一长,似乎该说的都说尽了,陈茹不断打着哈欠,苏延也微有倦意,看看表,已是凌晨两点多,就说,你要疲倦了,就去床上睡。
陈茹忙问,你呢?
我就坐在这里。
陈茹说,我真困了。说着将外衣脱下,躺上床。
苏延静静坐了一阵,心想今夜是吃饱了撑的,约她来,倒害得自己睡不成觉。正恼火,听陈茹说,干脆你也上床歇歇吧,现在是深秋,真要你坐一夜,冻坏了,就太对不起你了。
苏延说,你没睡着?我还以为你睡熟了。说着,也脱了外衣,在床的另一头躺下。
电灯熄掉后,整个房间陷入到黑暗里,真躺到床上,苏延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了,他听见陈茹均匀的呼吸声,想她是不是睡熟了。又想起陈茹后颈那些柔软的金黄的绒毛,心里动了动,欲火快速遍布全身,他转了个身,静了许久,仍不能平静,心里一横,声音抖抖地小声叫道,陈茹。这一声本是苏延看看陈茹睡没睡着,心想她睡着了,自己也就安心睡吧。没想到他刚一喊出口,陈茹全身猛地在被子里抖了抖,随即说,干什么?
笑意在黑夜之中不经意地在苏延脸上荡漾开,他说,不干什么,我睡不着,我以为你睡着了。
陈茹说,吓我一跳,我刚要睡着你就喊。
苏延忙说,那你睡吧,我不喊了。
睡什么睡,你一喊,把我的睡意全打消了,现在已经很清醒。
笑意再一次在苏延脸上荡漾开,他说,我们说说话吧。
陈茹说,还有什么说的。
苏延说,我给你讲故事。
苏延就在这间寝室开始编故事,他说他有一夜独自在这里睡觉,睡到半夜,感觉有人开门,他睁开眼,整个房间都很黑,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门缓慢开着,却不见有人进来,正想这门怎么自己开了,忽然觉得有一种气流,或者是一种场,他明显感觉到是一个人形的气流或场来到床边,并缓慢移向他的头部……别讲了别讲了。陈茹忙说,吓死我了。
真的。苏延说,我一点儿也不撒谎。
叫你别讲了。
苏延感觉到陈茹的整个身体在被子里微微发抖,他说,你害怕?
陈茹说,怎么不怕。
苏延撑起身体,爬过去,和陈茹并排躺下。
你干什么?陈茹说,也不明显反对他。
躺到一块儿后,苏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轻揽住陈茹的头,另一只手缓慢移动到陈茹的胸膛上。
完事之后苏延拉亮灯,点上一支烟。
我早该走了,一进这屋我就知道今夜没好事。陈茹说。
你怎么知道?
我一看见墙头这张女影星的画,心想你是一个性饥渴者。
苏延笑了笑,说,那你怎么不走?
陈茹说,现在你来问这话,好意思。
苏延笑着说,你不知道这事的总祸根,祸根在你身上。说着苏延谈到了那些金黄的绒毛,并按下陈茹的头,看她的后颈,但灯光之下他无法看见那些绒毛,他微微有些遗憾,独自叹口气。
此后苏延和陈茹的交往中,他觉得陈茹脾气好,人也勤快,对于生活,这就够了。刚进冬季,苏延想说说结婚的事,他还没开口,陈茹先提了出来。我们结婚吧,陈茹说。
苏延觉得有点儿别扭,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想了想后说,今年日子不好,而且我不喜欢冬天,明年吧,明年春天很好。
苏延不知道陈茹去找了他母亲,并拿出户口,托熟人办了结婚证,她将大红的结婚证摊开给苏延看,苏延看了看,叹口气说,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