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音的病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然是隔一年的夏日了。院子中不时传来知了的叫声,含音淡淡地看着窗外被叶陌冉照顾的格外精神的花草,“依儿和颀儿什么时候才来?”
看着书的叶陌冉从书中抬起了头,“长平公主的骑术课应该还没有上完。”
“恩。”大病之后的含音总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虽然眼睛好了,可是脑子却是越发迟钝了起来,就连长平要上课的事都经常会忘记。“莫神医去长乐宫了么?”
“他在偏院晒着草药。”叶陌冉提醒着,眼中显然带着些许担忧,她虽不懂医理,可是有些事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我去找他。”撑着桌子借力站了起来,含音一路走去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的总是不小心撞到什么,叶陌冉想要去扶她却还是被拦了下来,“你看书吧,我自己去。”
叶陌冉未有说话,而含音就那样走了出去,可一出院子还是饶了许久才走到了偏院。
“哟,你怎么出来了?”莫神医晒着草药一抬头就看见了含音。当初因为要治含音的眼睛他才会再入京,所以为了方便他便住在了偏院。拉过了旁边他自己坐的凳子,莫神医一脸笑意,“坐吧。”
含音就笑着坐了下来,“最近总感觉脑子一片空白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老了。”
“老什么?”从一旁拿过了旱烟,莫神医嗤笑,“你若是老了,我该是什么了?”
“呵。”
“说罢,来找我做什么?”对于含音,莫神医是太容易猜透了,“你没事可不会来找我的。”
“呵。”也不知为何,含音现在越发的喜欢笑了,“我只想知道,父皇的病……”
“一年之前凤音出事的那天你便叫我去给他把了脉,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又病了,所以我一直未和你说。”敲了敲烟斗,将烟灰倒在了角落,莫神医皱了皱眉显然有些忧愁,“皇上的病,我已经拖了一年了。”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皇上已经病得卧床不起了,老夫已经尽力了。”
“那能再拖多久?”
“最多一个月。”莫神医说的极为的缓慢,他已经尽力了。身为皇帝的他根本不可能如自己建议的那般多做休息,能拖一年已经是出乎意料了。“丫头啊。”
“怎么了?”本是在为父皇的身子担心的含音竟是慢慢地变成了出神,直到莫神医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你就好好陪陪他吧。”叹息着摇了摇头,“当初你被送到我那的时候,他本以为我救不活你,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
看着莫神医,含音又开始有些出神,可是她又有些好奇,好奇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过去。
“等你病好了,他突然说要带你走。”布满了皱纹的眼角微微地耷拉了下来,“我本是不想让你走的,因为当初不希望你记起过去的事情,所以给你下了蛊毒,可是他却固执地就要带走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好好照顾好你。”
“呵。”想象着父皇跟莫神医谈条件的模样,含音还是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是相信他会好好照顾你的,可是……”莫神医突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含音,“可是我却也知道,你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凝视了许久,他带着些许宠溺地说道,“丫头啊,你要好好的才能让你父皇安心啊。”
含音心中一动,抿着唇点了点,“会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去陪陪他吧,这一年里他都没见你几次。”揉着含音的头,莫神医似是想到了什么,竟是有些难以自制的哽咽,最终只是收回了手背转过了身子。
看着那抹背影,含音默默走了出去。她要去长乐宫见父皇,她要去长乐宫……走在似乎已经快要被遗忘的宫道上,含音总觉得脑子每次都会堵死在一个地方,可是……可是却又不知道堵死在了哪里。
“孙季枝!”抬头见到了来人,含音不禁惊讶地叫了一声。
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她呢?
看她那模样,淡绿色的长衫,干干净净的朴素模样,俨然一副宫婢的模样,而那怯怯的神色哪里还有当日的风采。
“你——”
含音话还未说完,孙季枝便一下子跪了下来,连带着怀里的衣服一下子洒在了地上,“奴婢见过九公主!”
含音先是一愣,最后才笑道,“起吧,不用那么多礼数。”
虽是听含音如此说,但孙季枝依旧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捡着衣服。
“你现在……还好——”
这一次,依旧是没有等含音说完,孙季枝捡好了衣服后,便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地说完“奴婢还要赶回砚洗宫”后就一路小跑走了。而看着孙季枝单薄的背影,含音却是越发糊涂起来,她……这是怎么了?
站在那想了许久,含音才想起来要去长乐宫,遂又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走到长乐宫的时候,已然天都快黑了,正往里头走时,却是发现开门的公公竟不是吴公公,遂问道,“吴公公呢?”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往后一退就弯下了腰,恭敬道,“吴公公前几日生了大病,遂由小的来替他老人家。”
含音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
长乐宫也未有什么变化,书房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就好像当初那般,批好的奏章整整齐齐地堆在一旁,而干涸的砚台似乎昭示着父皇已然许久未写过字了。而向里走去,草药的味道也发浓烈了起来,而等撩开珠帘时,竟是看见了捂着帕子轻咳的父皇,含音一蹙眉便走上了前接过了宫女手中的药碗。
“父皇……”
“音儿怎么来了?”一年之间悄然消瘦的皇上强扯着笑将手中的帕子塞到了枕下,“你病才好,该好好休息才是。”
“音儿该早些日子来看父皇的。”坐在了床边,含音小心翼翼地将药碗递了过去。
“朕没事。”喝了药,将空了的碗递了过去,只是一个眼神,屋中的人便都退了下去。“朕这身子,朕还是知道的。”
含音哪里会信这些话,莫神医所说的话还好似在耳边回荡一般,让她整个心都揪在了一起。
“倒是吴公公啊,他好像是病了,听说还病的不轻。”睁着那双满是沧桑的眼,皇上看了一眼珠帘外头,“你让莫神医给他看看,然后将宫里的一些上好药材给送去。”
“恩,音儿会的。”
“也罢了,都老了啊。”躺在龙榻上,眼神越发深远起来,“音儿……”
本是等着后话的含音迟迟未等来下文,遂问道,“父皇?”
“我只有一事要你帮我。”本是看着远处的皇上突然转头看住了含音,含音一愣,背靠住了床,木木地点了点头。
“莫让大将军反了。”
四目相对,只有坚定的信任,她懂得,遂点了点头。
无论是何事,大将军终究是一块心病。
含音留在长乐宫里吃了晚膳,因着父皇病了,所以也格外的清淡,等她回到良善殿时,已然天黑了。她本以为叶陌冉已经睡了,所以小心翼翼地回了屋,却未想一推开门,竟是见着她还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书。
“你还未去睡么?”
“长平公主和十一皇子今日来却未见着你,所以让我一定要将这亲手交给你。”
接过了叶陌冉递来的东西,含音一打开,竟是见到了一张画,长发飘扬,目光深远却是望向别处,那模样倒是好像当年坐在马车里的模样。
“这是长平公主前几日画下的。”收拾好了书,叶陌冉只淡淡地说着,“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
“恩,去吧。”含音看着画,心中却是懊悔万分,她只记得去见父皇却是忘记了今日依儿和颀儿会过来,结果便是错过了。可看着那张画,含音心情大好,便将它压在了书下,准备明日唤人将它裱起来挂在屋中。
院中夜色弥漫,夜空之中群星闪烁,含音突然没了睡意,脑中一来是想着大将军与祈贵妃,二来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所以每每想事情时总会堵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可又是什么地方呢?却又说不清楚。
如此想了许久,却是感觉脑子越发沉重了起来,终是昏昏而睡,什么也没再想起。
这一年之中,宫中一切平静,除却汀宁生了一对女儿外,其他人似乎一下子沉默了,就连祈贵妃也一下子没了声音,每日除了带着江鸳在御花园坐坐,然后到萧淑妃那坐会外便是安安静静地呆在英华殿之中。至于萧淑妃依旧是老样子,默默地呆在宫中,再不然便是去佛堂之中呆着,而高贤妃……自从皇后去世,去了一趟大理寺回来后变再也没了声响,那番样子就好像突然自后宫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