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音也不知是如何走出长乐宫的,总之迎面遇上了吴公公和长平,她却也未有理会,只跳上了马车兀自扬鞭,就此飞奔回了良善殿。
深冬的寒冷似乎远不比此时含音心中的那种冷。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到底……
不过才几个时辰罢了,不过才几个时辰!
跳下了马车,也不顾腿上磕破的伤口,含音一路跑去,推开了所有的人最终愣愣地站在了门边。
她就在眼前,第一次那样憔悴,第一次那样苍白,第一次……
躺在那儿的凤音似乎是意识到了含音的来到,遂扭过了头,淡淡的笑意不起然地展现在了脸颊之上。伸手试图要去抓住她,想要触摸一下她的手背,感受到一丝她的温度。可是含音只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凤音知道她在想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不走近自己,知道……
“对……不……起……”那最后的一丝力气已然用尽,支撑着自己守候到现在的念想已经圆满了,那好似透明的手重重地落了下来,敲击在床边之上,“咚”的一声空洞却是格外的响亮,响亮地好想把含音身体中的所有的血液都震散了。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什么!含音抿着唇,执拗地转过了头冲了出去。“带我去天牢见她!”
天是黑的,黑的让人感觉格外的沉闷,那种黑色之中透出的忧郁和悲伤好想一只箭一样刺透了含音的身体。她从未想过……如何去面对今日的状况。
“啪!”
“啪啪!”
不解气地还准备甩出第四个巴掌的含音,突然就无力地靠在了墙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明明是三个人的世界里一下子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为什么……
本来,她以为荷音死了,还有凤音姐姐陪着。可是现在呢……现在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蜷缩在了角落里,眼泪悄然滑落了下来,濡湿了衣衫,浸湿了手掌。
“哈哈,哈哈……”那样嚣张的笑声在狭小的牢狱里不断地回荡着,回荡着,就好像魔咒一般,让含音心中的痛苦越发的明显,越发的深刻起来。
“呲!”抓起了烧红的烙铁直接落在了狂笑的人身上,听得那一声痛苦的叫声,含音几乎是吼了出来,“我早知你问题,可是从未想过你竟会如此轻举妄动!”她该想到的,该想到的!“我本以为秀女还要几日之后才会被遣回府,你会在伪装几天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急!为什么不多伪装几天,为什么!”
“哈哈,呸!”丝羽含着一口血水吐到了含音的脸上,“我也希望我没有杀错人,可是我发现这样或许比直接杀了你更加好!”
抽回了似乎已经与她的皮肤粘合在一起的烙铁,含音听得又一声哀嚎突然觉得竟是一点都未让自己轻松半分。
“你既然如此有本事,怎么会不知道我才是九公主,我才是你要杀的人!”
“呵,还有什么意义么?”丝羽忍着疼笑得越发邪魅起来,“你当初害死我姐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不过是个宫女,不过是祈贵妃的一条走狗罢了,你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
含音一愣,思索许久,脑中默然闪过了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在秋屏之前跟随着祈贵妃的上官鱼儿!“你是上官羽!”
“呵,九公主倒是聪明,竟还知道我的名字!”
“鱼儿的死,只是——”
“呸,我姐姐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丝羽根本未给含音解释的机会,“现在我落你手里了,便随你处置,但是你记住!就算我死,我和我姐姐的冤魂也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看着被铁链紧紧锁住的丝羽,含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空空的牢狱里,烧红的煤炭里蹿这火星子,竟是将丝羽的脸印的格外的恐怖恍若鬼魅一般。
上官鱼儿,含音是永远也忘不掉这个名字的。
上官鱼儿!
“听说抓到的那个刺客是鱼儿的妹妹。”祈贵妃坐在一旁幽幽地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
“是,名为上官羽。”含音淡淡地回答着,脸上未有半丝伤心或是其他。
“呵,所幸她未把恨记在本宫的头上,不然也不知本宫有没有你那么好的命,能躲过一劫了!”懒懒地说着,竟是不时笑了起来,“所幸是死了一个宫女罢了,自己身子没伤着就好。”
“是。”闷声应了一声,含音缓缓松开了桌下那双握紧的双手,指甲的尖锐已然让疼痛变的麻木。有时候,她也痛恨她的无奈,可是却又不得不屈服于此,因为……她别无选择。“若是无事,音儿身体不适便退下了。”
“哦,也好。”祈贵妃点了点头便笑道,“听说皇上判了那刺客五马分尸,你可知道?”
“音儿告退了。”也不去理会祈贵妃的话,含音兀自就走了出去。
丝羽被判五马分尸,她没去阻止,她也没有阻止的理由。纵使她曾经答应过鱼儿会好好照顾她的妹妹,可是……她终究只是一个凡人,她不会伟大地去原谅一个伤害自己亲人的杀人凶手。
从英华殿走回去,一路走走停停竟是第一次兜兜转转走错了好几个地方。空落落的良善殿里,风依旧是那时的风,树还是那时的树,花还是那时的花,可是……
安静地走过每一个角落,颀儿和奶妈还有长平都被安排到了望月宫之中,偌大的良善殿一下子从昨日的欢声笑语变的寂静了,静的一丝生气就没有,好想一个不小心,只在一瞬间她便会也就此离去。跟随荷音,跟随凤音一起,悄然离开。
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眼泪就滚烫地落了下来。她总是不敢哭的太大声,生怕被人听见,怕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可是……
静谧的恐怖竟是变得比任何时候的都要可怖,荷音如此,凤音亦是如此,含音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如此。
苦笑苦笑最终变成了哭,现在她才知道,她不是累了,而是太过孤独了。身边的人相继离开,最终只余她一人站在原地。
含音就站在山石之上,俯视着安静地平躺着的人。皇后出殡,不会有人注意这些的,当然……这都是父皇的注意。
只是扬了扬手,那五匹精壮的马屁便向各处奔去,那带着血肉模糊的笑容,就在午日的阳光下透着诡异。含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事实告诉她,庆幸现在的她还带着笑容。可是……看着蔚蓝的不带一丝云痕的天空,含音蓦地就想起了那个高挑的女子,名为——上官鱼儿。
上官鱼儿是在秋屏之前第一个成为祈贵妃贴身宫婢的人,当然她并不是祈贵妃从府里带来的陪嫁丫头,而是因为救了祈贵妃一命后被祈贵妃主动带去英华殿的。而上官鱼儿的出现,自然是父皇所安排的一出戏罢了。
祈贵妃二十岁入宫便早已注定了是一枚棋子,而这枚棋子一头牵着后宫,一头又牵着朝堂,而鱼儿的存在便是悄无声息地将祈贵妃与大将军之间的大小事务告知父皇。而就在大将军带着季若准备逼宫之前,上官鱼儿本欲告知父皇却是被自己给拦了下来,争执之间竟是被祈贵妃瞧见了。那样的情形下,祈贵妃难免起了疑心,可是……上官鱼儿依旧固执地回到了英华殿。依着祈贵妃的性子,她是断然不会再轻信她的了,所以尾随着上官而来的侍卫在含音看来是意料之中的。
她不能让祈贵妃知道上官是父皇的人从而以此作为把柄,她更加不能让祈贵妃对自己起疑,遂在侍卫赶到之前她已然抽出了剑刺死了上官。
“帮我好好……好好照顾我家人。”
上官鱼儿是个美人,高挑而又不显得消瘦,她手握着剑没有惊诧只是淡淡地向后倒去。她是明白的,明白含音的意图的,可是……事实上,含音根本没有时间去感叹什么,侍卫们便已经慌着长剑冲了过来。
“是个刺客罢了,扔到后山吧。”含音冷冷地收剑,在所有侍卫的灼灼目光之下,她就如往日那般傲然地走了出去,可是……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她只叹了一声便大步离开了。因为她没时间去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人去做过多的停留,而且现在的她必须找出一个替代上官鱼儿的人。
茫茫月色撒在良善殿那空荡荡的院子之中,父皇本是想要派一个人来照顾她,可是含音却是拒绝了。此后挑了一个明媚的日子,含音亲自将凤音埋在了大理寺的后山,然后本欲去见季若却是被他拒绝了。回到宫中的时候适逢遇到了吴公公在把各个秀女送上马车,含音想了想便是去见了叶陌冉。她是消瘦了许多,就两颊都凹了下去,只有那双眼睛一如往日那般清冷。
想起了当初丝羽说起叶陌冉的事,含音征求了一下叶陌冉的意见,最终将她留在了良善殿里。
“谢谢你。”
含音浅笑,“不用。”遥想当日选秀进宫的时候,江鸳,汀宁,叶陌冉,丝羽,却是终究面目全非,谁都不一样了。至于丝羽则是被祈贵妃留在了英华殿中,听说是格外的受宠。而本是因出言不逊而被关入天牢的汀宁却是被太医查出怀了龙胎,遂没过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后宫……似乎是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冬日的脚步渐渐走远,而含音终是病了,一病不起,病的每日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黑夜。而莫神医,只是一如既往地治着她的病,却是再未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而叶陌冉虽是不善言语,却是每日在良善殿里照顾着含音的起居,如此过去,一年倒也过的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