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小艾都被昨晚今晨之事闹得心神不宁。直到放了学,她还不放心,悄悄走到校门口一看,没看到他,心下暗喜,以为”犀利哥”不在学校周围,大着胆子正要出门,却见“犀利哥”正坐在学校斜对面的一座大厦下,乌黑的脸上一对白眼珠,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小艾见状,暗暗叫了声:“我的天!”心想,“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竟守在这里?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一时失了主意,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发愁道:“我可怎么办?万一我走出去,他又跟着我,岂不危险?”她左思右想,想到武奇,正好昨天想好今天主动陪他吃饭,便打电话给他。谁知武奇此时在外地谈生意,要下午才能回来。小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见一个男同事正从学校出来,便叫道:“乐乐老师。”
乐乐是个三十来岁的体育教师,平时颇喜欢开玩笑,听到小艾叫他,问道:“怎么还不走?是在这里等你的白马王子吧?”
小艾哪有心思跟他开玩笑,瞥了远处的”犀利哥”一眼,嘴上轻巧地说:“是……我的脚今天有点疼,你载我一程吧。”
乐乐怀疑地看看她的脚,心想上午上课还见你好好的呢,对了,肯定是跟男朋友闹了点小矛盾,故意跟别的男孩子亲热,来气男朋友。肯定这会儿她的男朋友就在附近等着,说不定正巴巴地看着她呢。他想,你们女孩子这点子花花肠子,可瞒不过我,我可不能上你的当,傻乎乎地当你的工具!他挤挤眼,嘿嘿笑着说:“我看你不是脚疼吧?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要找我帮忙去报复他呀?”他也不待小艾回话,骑上车,哈哈笑了几声,一溜烟跑了。
小艾干瞪着眼,气愤地在身后骂道:“你这个坏乐乐,死乐乐!”乐乐哪里听得见?
正在小艾朝着乐乐的背影大骂之时,一声威严的轻咳从耳畔传来。小艾回过头一看,原来是王校长。王校长五十多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时脸上难得一见笑容。此刻她的脸上凝结着冷峻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近了她的身边,令她不寒而栗。平时王校长就要求所有的老师尤其是年轻老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轻浮嬉闹,更不可口说粗话,以免影响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小艾十分惧怕她。
当下尴尬地笑笑,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王校长。”
王校长刚才听她在校门口大声说着粗话,虽然是同事间亲昵的嬉笑,心里已是不悦,便白了她一眼,冷着脸不作声,出了校门,自顾自地走去。
小艾知道王校长也住在得胜桥附近,巴不得有个人结伴同行,便赶紧跟上她,陪着笑脸说:“刚才是跟乐乐老师开玩笑呢。”
王校长见小艾主动陪话,开始消了气,却仍是板着脸说:“中午放了学,就赶紧回家吃饭,稍稍休息一下,这样下午才有精神上课。”
小艾忙应道:“是。”暗自吐了吐舌头,偷偷回头看了看,那该死的流浪汉竟又远远地跟了上来!小艾苦着脸,跟王校长齐头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心里暗暗叫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竟然长了这么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小艾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知道“犀利哥”一直跟着自己,这会儿肯定就在门前附近守着。她吁了口气,胡乱吃了饭,就躲进房间休息。可“犀利哥”阴魂不散,她哪里休息得好?
到了下午出门时,果然看到“犀利哥”站在门前不远处,正咧嘴对着自己直笑。她觉得害怕也没用,于是壮起胆子,不去看他,绕开他的身边走过去。“犀利哥”却是一直咧着嘴,眼睛看着她,一眨也不眨。等她走过去,便又紧跟了上来。
小艾心想,看就让他看吧,这人脑子有毛病,跟他计较也计较不上。再说,即使他有恶意,这光天化日之下,他想做坏事也做不出来。这样想着,心下倒坦然了,回头再看到“犀利哥”时,便作视若无睹状。
下午上班时间,小艾的脑子里不时跳出“犀利哥”的样子来。她突然想,这人从昨天起就一直跟着自己,他吃什么?睡在哪里?这样一想,忽然起了恻隐之心,倒有点同情起“犀利哥”来。
下班后,武奇来接小艾。小艾瞥眼望去,“犀利哥”仍守在上午那个地方,仍是直直地看着自己,嘴咧直笑。她已没有了害怕感,决定置之不理,心里轻松下来,想起昨天自己拂了武奇的好意,便主动说:“虫子哥,我中午跟爸爸说了,晚上跟朋友一起吃饭,爸爸答应了。”
武奇见小艾主动提出陪自己吃饭,心里高兴,便故意问道:“你说了是跟我一起吃饭吗?”
小艾说:“你真贫。你知道我爸爸对我找朋友要求很严格,我哪里敢说呀?我只是说跟朋友吃饭,爸爸相信我,知道我不会乱交朋友的,所以也没问就答应了,只说吃了饭早点回家。”
武奇又问:“万一要是他问你是什么朋友,你怎么回答呀?”
小艾举着小拳,在武奇手臂上捶了一拳,噘着嘴说:“你怎么这么坏呀?如果爸爸要问,我就说是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哼,气死你!”
武奇故作一副生气样,说:“如果有谁胆敢跟我做情敌,我一定找他决斗。古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普希金为了妻子也不惜与人决斗,死都不怕,我怕谁?哼!”
小艾知道他是真心爱自己,心里喜悦,嘴上却说:“我才不管你跟谁决斗呢。如果你这个臭虫子欺负我,我就不理你。哼!”
武奇比小艾大着四岁,原本是一所著名大学的经济学研究生,毕业后放弃许多单位的聘请,自己开了家公司。他原本并不认识小艾,有一回去学校帮堂姐接女儿,竟然晚了将近两个小时,见小艾一直带着小外甥女站在学校门口等他。他既愧疚又感动,连连道歉,小艾却若无其事地笑笑。此事给他印象极深。后来有一回他替堂姐去开家长会,正好是小艾带的班,他提了几个问题,小艾耐心作答。武奇顿生好感,从堂姐家找来小艾的电话,二人这才慢慢交往起来,至今已一年有余。二人情投意合,相爱极深。他虽然博学多才,平时却并不卖弄文墨,在小艾面前更加随和知性,十分孩子气。他嘻嘻一笑,转了语气,说:“吓!我还敢欺负你?你不欺负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艾顿时格格笑了起来。
二人一路说笑着,转眼到了昨天买冰淇淋的地方。武奇停好车,先去买了两盒冰淇淋,又一起进入“浪漫雪”旁边的酒店,在一楼临街的位置坐下。武奇问:“吃点什么?”小艾说:“随意吧,吃清淡点,晚上可不能吃太多了。”武奇点了菜,二人一边吃着冰淇淋,一边闲聊。
二人正吃着饭,小艾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倒真是吃了一惊:原来“犀利哥”竟然就在酒店的门外,一直注视着自己这边。他看到小艾转脸看他,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小艾倒吸了一口凉气。若说这人不傻,他那副打扮、那副神情哪像是个正常人?若说他傻,他怎么竟然会跟着自己来了这里?而且自己是坐车,他却是走路!真是搞不懂!
小艾怔了一下,看着“犀利哥”,一时竟忘了动筷。
武奇见状,问:“小艾,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不合口味?”
小艾“啊啊”了几声,这才转过脸,指着“犀利哥”对武奇说:“虫子哥,你看。”
武奇一看,却是昨天那个碰掉自己冰淇淋的乞丐,脸上露出一丝不悦,鄙夷地说:“我说了嘛,这种人真让人倒胃口。别看他!”说着自己先转过脸来。
小艾说:“不是啊。我跟你说,这人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跟着我呢。”
武奇惊问:“他跟着你干什么?”又愤怒地瞪起眼,隔窗看着“犀利哥”。
小艾说:“说起来真是吓死人。昨天中午我回家时,在路上看到他被一群人围观,我觉得好奇,便也看了一下。没想到下午回家时,那人不知怎么的竟然上了我,还在门口守了一夜,今天中午也跟着我……”
武奇急问:“他有没有怎么样?”
小艾说:“那倒没有,不过想想还是很吓人。”
武奇登时火起,说:“这该死的叫化子,一定没安什么好心。我去教训他一下!”刚要起身,马上又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说:“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倒显得没身份。”
小艾忙说:“你犯不着跟他计较啊!”
武奇仍气呼呼地说:“不计较怎么行?他老是这样跟着你,万一对你不利怎么办?不行,我现在就报警吧,让警察把他抓走。”
小艾说:“可是警察也不会去管叫化子呀。”
武奇一想也对,警察什么坏人也抓,可从来没见过警察要去抓叫化子。他挠了挠后脑,茫然地看着小艾。小艾噗哧一笑,说:“虫子哥,你挠什么头呀?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看他并没安什么坏心,每次看着我只是傻笑。--你看,他现在还在笑呢。”
武奇偏头一看,那人果然正看着这边咧嘴傻笑,他厌恶地皱了皱眉,说:“你别理他。”
小艾说:“我怎么会理他?是他老这样对着我笑。”说着自己竟也掩口“吃吃”笑了起来。
武奇说:“碰上这种人,你怎么笑得出来?”
小艾说:“我只是想着好笑嘛。莫明其妙长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尾巴’来,成天跟在身后,你说好笑不好笑?”
武奇说:“你这样对他笑,他还以为你喜欢他这样,他就更要跟着你了。”
小艾忍住笑,说:“好了,我不笑了。你看你板着个脸,跟这样的人犯得着生气吗?”
武奇说:“我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这种人痴痴傻傻没有理性,保不准哪天就做出什么……恶事来。”他心里想,万一哪天那个叫化子对你起了歹念,对你动手动脚,你可怎么办?嘴上却不好这样说出来,于是把已到嘴边的“坏事”改成“恶事”,让她不要往那方面想。
小艾知道武奇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里颤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宽慰道:“虫子哥,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武奇也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的胃口早已被那个叫化子给闹没了,想劝小艾吃,却见小艾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便问:“你这样看我干吗?”
小艾说:“虫子哥,我不想吃了。”
武奇说:“我也没胃口了。”
小艾说:“那我们把这些饭菜打包吧?”她想到“犀利哥”这两天一直跟着自己,连要饭的时间也没有,一定又饿又渴,心里不忍,便想到要把这些饭菜都给他吃。
武奇问:“打包?这种菜也打包?等下饿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吃些东西。”
小艾说:“不是我吃。我是说,把这些饭菜打包给那人吃。我看这人挺可怜的。”
武奇冷着脸说:“给他吃?我倒给猪吃狗吃都不给他吃!他这样对你不怀好意,你还同情他,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
小艾柔声说:“虫子哥,浪费也是浪费,我们何不做点好事,又不损害我们什么。”
武奇不作声,将眼睛别向一边。小艾便叫来服务员,把饭菜打成包,走出酒店,将饭菜递到“犀利哥”手上,说:“拿去吃吧。”
“犀利哥”受宠若惊地接过饭菜,双手捧着,竟含混说道:“吃……”
小艾清晰地听到这半句话,心里忽地一酸,旋即快步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