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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艾回到家,情知“犀利哥”会跟至家门口,心中也不害怕。此后,每天上班下班,都能遇上“犀利哥”,小艾也不为意,心想跟就跟吧,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对自己怀有任何恶意。时间一长,倒也慢慢习惯每天都看到他了。武奇虽然屡屡提醒小艾,叫她提高警惕,她也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有时还会拿些馒头点心之类的东西塞给他,犀利哥照例嘿嘿傻笑,含混说道:“吃……”

转眼便是国庆长假,小艾随父亲去外地看望一个亲戚。这个亲戚在偏远乡下,小艾从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自已家的什么亲戚,只隐约听父亲说过从前下放在这里时,多蒙这家人关照,才得以平安度过那段艰难时期。亲戚也难得到城里来,偶尔来过一两次,父亲只让小艾叫他“伯伯”。现在竟然有机会去乡下见到这家亲戚,小艾自然高兴,又可以去乡下玩几天,正合了她的心意。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又走了四十多分钟的山路,父女二人终于来到亲戚的村庄。其时秋高气爽,山色瑰丽,连绵起伏的群山,让人目不暇接。亲戚所在的村庄却在半山腰上,村子不大,四处是就地起材的山石码成的山道,有些地方因为年代历久,山道上竟长满了青苔。村子里除了几幢青砖瓦房外,倒有半数房子的墙壁是黄泥墙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耀目。

小艾见此情形,十分兴奋,不停用手机拍着照片。进村路上有一条深沟,下面淙淙山泉,潺然有声。上面的桥却是用巨大的山石筑成,桥墩上长满了蕨草、狗尾草等野生植物,看样子年代甚久,桥的两旁亦是用山石做成的护栏,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小艾只在上小学前到过这里,一晃已是十七八年过去,旧地重游,不免勾起无数回忆。她兴奋地说道:“爸,许多年不来,这里竟还是童年时的样子,真让人感到亲切!”

齐父呵呵笑了声,算是应答。没多久,便来到亲戚家。亲戚家门前竟站着大大小小数十几人,见到二人,参差叫道:“齐老师,您可来了。”“这是小艾吧,孩子这么大了!”“城里长大的姑娘就是俊!”也有年纪小的孩子,钻在人群里,被大人逗着叫了声:“齐公公,齐阿姨。”便钻进人群不见了。

小艾上次来时,还只有六七岁,对彼此的称呼记忆并不深刻,多半是被人抢着抱在手里传来传去,抑或跟着几个小伙伴一起玩儿。此时见大家竟称父亲为“老师”,又围了这么一大群人,想来并非是什么亲戚,而是别的什么关系,心下纳闷,不知什么原因,只对着其中年长的一位老汉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罗伯伯。”又对其余人点头微笑,算是作答。

老罗高兴地说:“齐老师,你能来这里,真是我们全家人的荣幸,也是我们全村人的光荣啊!哈哈哈!他娘,快去浇茶,沏上我们罗山最好的茶叶,招待贵客!--来,齐老师,小艾,快坐下。”引着二人坐上一张漆黑发亮的八仙桌,上面早已摆放着各式糕点小吃。

小艾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已饥饿,见桌上摆着许多糕点小吃,早已按捺不住,给父亲一个眼色,指望他快些坐下,这样自己便也可以坐下吃了。谁知齐父却拉着老罗的手,激动地说:“老罗,快让我看看。--哎呀,你还是老样子啊,没老,没变!”他又拉着其他几位老人的手,说道:“老哥哥,乡亲们,你们身体都还好啊,可想死我了!”那些人都热情回应。

老罗已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却是精神矍铄,国字脸,一头短短的花白头发,看上去十分精神。他环握着对方的双手,也是热泪纵横:“老齐啊,又是快二十年没见了!那一年你来的时候,小艾才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现在竟出落成一个俊俏的大姑娘了!时间真是过得快呀,孩子们大了,我们也都老喽!”

二人不住地说着话,其余的人却簇拥着小艾,嘘长问短,整个屋子竟挤满了人。小艾刚拈起一块茶糕,齐父对她说道:“小艾,快,把包里的糖果拿出来,给大家尝尝。”

小艾便咬着茶糕,从包里拿出大大小小的糖果包,放在桌上,又拆开几包,热情说道:“来,大家吃吧。”

没多久,老罗的老伴捧出一壶热茶,沏着当地有名的罗山茶,请小艾父女和村子里的其他人喝。小艾本不大喝茶,闻到盈室的茶香味,禁不住也抿上一口,大声赞道:“真香,真好喝!”

老罗呵呵笑道:“原来小艾也懂喝茶呀!我们这里的茶品质其实一般,只是因为地势偏高,环境好,又没有施过什么肥,加上泡茶的水是山上渗下的清泉,因此沏出来的茶叶格外的清香。”

小艾半懂不懂地点点头。父亲每年都会收到罗伯伯托人送去的罗山茶叶,她极少喝过,也难得闻到这股清香味,原来竟有这般讲究!当下,小艾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跟其余人闲聊,父亲则和老**个没完。从他们的言谈中,小艾隐约听出原来这罗伯伯并不是自己家真正的亲戚,却是当年父亲下放到这里时结识的好朋友。她这才明白,原来是父亲受到他们的关照后,相互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延续至今,心里倒也替父亲高兴。

吃过饭后,与小艾相仿的年轻人和孩子们领着小艾去罗山村附近转悠,小艾高兴不已,玩将起来,拍下不少照片。当晚,二人宿在老罗家。小艾赶了半天路,又在山里玩了半天,本已十分疲惫,安顿下来,便昏昏欲睡。齐父和老罗却是阔别已久,二人都有说不完的话,兀自挑灯长谈。

小艾朦朦胧胧睡了一觉,忽听得父亲和罗伯伯二人尚在闲聊,心下惊疑,也不知到了几点钟。她听二人聊兴正浓,觉得好奇,便侧耳倾听。只听得父亲叹道:“唉,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提它干吗?”

又听罗伯伯说道:“齐老师,我原也不该说你,但你我肝胆相照,有些话说得难听,相信你也不会计较。当年那事,本也是你的不对,如果不是你铁了心要回城、狠心将幼小的女儿送了人,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小艾吃了一惊,什么抛弃幼儿的女儿?那个“她”却是谁?她的睡意登时醒了,竖起耳朵,认真听二人的对话,唯恐漏了半个字。只听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别说老哥你,我至今都要悔青了肠子了!她妈因为那个孩子,竟把身体都弄垮了。唉!”

罗伯伯说:“好得你们后来又有了个女儿,这也是老天爷对你的眷顾。只是这个代价也太大,青莲生下小艾,就抛下你们二人撒手走了。后来的情况我只听别人说过,齐老师,你倒是跟我详细说说,你们回城后,青莲的身体竟何以突然变得那么差了?”

小艾闻言大惊,青莲是她母亲的名字,对于母亲的印象,她一点也没有,听爸爸婆说妈妈生下她后就死了,至于具体的原因,没一个人告诉过她。她曾有几次想问问父亲关于母亲的事,可父亲却绝口不提,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她听二人竟说起母亲的事,又是兴奋又是难过,霍地翻身坐起来,继续听二人说下去。

却听父亲说道:“老哥啊,此事真是一言难尽!自从那个孩子被人带走后,青莲是要死要活,成天价找我吵架。我也是无可奈何,那时也是鬼迷心窍,一心只想着要回城。你想啊,那时政策那么严,规定一个人只有带一个家属回去的指标,如果带了女儿,青莲怎么办?于是我想,有青莲在,难道还怕没孩子?再说,把孩子送给了人家,大了以后还可以带回来。却没想到,领走孩子的那个人竟是个闯江湖的骗子,再去找他时,却说孩子也没了去向。我一直托人找,直到今天也没有找到,唉,那可怜的孩子!”

父亲又是叹了一口气,这回叹息声更长,也更沉重,似是怀有极痛苦的心事。他继续说:“好不容易我托人办好了回城的手续,听说那已是最后一批了,后来再想回城就难上加难了。我暗自庆幸,把单位安顿好之后,又帮青莲也一起安排在我们学校,并好言劝慰青莲,指望她换了一个新环境后,能够从失去幼女的痛苦中摆脱出来。谁知她竟是个死心眼儿,成天哭着闹着问我要女儿,身体慢慢就垮了下来。当时,她正有孕在身,怀的就是小艾。我其实心里也难过,可不能跟着他一起哭闹啊,也怕她哭坏了身子,便百般呵护她,悉心照顾她,希望她能因为新生命的到来变得快乐一些。哪知……唉,她本来身体极虚,生下小艾后没到半年,竟撇下我们父女俩走了,临走时,嘴里还念念不忘那个被我狠心遗弃的女儿。这真是命运多舛。想我夫妇二人,历经磨难,最后竟不能同享天年!”

罗伯伯劝道:“罗老师,你和青莲的为人,我们罗山村的几百号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当年,要不是你下放到我们村,我们这个偏僻的山区小村哪里能办得成学校?你为了办我们这个学校,快三十岁了才结婚,我们都替你着急啊!后来,你的事迹登到了报纸上,青莲竟然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来到我们村,和你一起把学校办下去。我们罗山村的孩子从此有学上,有书读,这都是托了你和青莲的福啊!现在,我们村在外面当官当老板的人也有不少,这还不是你们那个时候办起了村小,让他们受到了最基本的启蒙教育,才有了今天?我们全村人都是对你和青莲感激不尽啊!”

小艾躲在房间里偷听父亲和罗伯伯的谈话,越来越吃惊,没想到自己的父母亲竟有这样一段经历,更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被父亲狠心抛弃的姐姐!她想到自己自幼便失去了母亲,本已悲痛不已,现在听罗伯父说起过去的往事,她更是既感动又悲伤,真恨不得立时走到堂屋,向父亲和罗伯伯问清楚当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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