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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慕容缺。”答声淡定,无波无澜:“慕名前来投军。”
“投军?”青衣女子打量了慕容缺身形,有些失望:“年岁大了些,会武功吗?”
“会一些。”慕容缺抬头,逆光下看来,还是岁月不能遮却的俊朗。
“噢?”青衣女子动容,却显然不为这摄人颜貌:“什么武功,耍来看看。”
慕容缺伸手,借了她腰中长剑,顺势一挥,夕影流光,似电射来。
只是一眯眼的功夫,额前鬓发落上青衣,剑势回收,在她惊觉受袭之前。
“我叫桓伊,青衣部首领,欢迎加入。”
慕容缺还未来得及将剑还鞘,那青衣女子却已迫不及待探手过来,揽了他肩,口中朗朗笑着,毫不避男女之嫌。
那端慕容淳却早已借隙遁去,斜阳透下长影,拖着重重心事。
“他是?”慕容缺将肩上手抖落,望着那毫不流连回身而去的身影,痛色渐漫过了堤防,浮上眼底。
“你说玄武吗?”有着温文名字的桓伊性子却极是爽朗:“没人知道他名字,因统了玄衣部,干脆就叫玄武了。”
玄武。慕容缺心念,一路随着桓伊入了军营。
连名字也要忘却,是真心与过去作别了吧。
“喏。”桓伊指了指营帐及四处散落的部众:“青衣青帐的,就是青衣部,位属青龙。那红的,是朱衣部,朱雀。白的,是白虎。黑的,便是玄武了。”
慕容缺点了头,心却落在了旁处,跳起了遥远又熟悉的节奏。
一望便知,这是支临阵拼就的部队,人数虽众,但各筑其垒,军纪松散,缺了军中要紧的整肃锐气。
潜伏了十二年的本能探出头来,慕容缺举目望去,不自觉皱了眉,有股隐约遗憾的怒气。
这样松散无律的部众,就是出击,怕是十成力也只能使出三分吧。
果然,听桓伊所言,起事本从北端怀溯关而起,一路壮大,直指南都。
其间又分了东,中,西三部,隶属三王。
这眼下将士,就是东军,本由东翼王所统,倒也相安。
谁知东王年前战死,军中四将互不相让,干脆各起了炉灶,还学那文人酸气,配上神兽所指方位颜色,以示区别。
四部中,依桓伊所言,就数她青衣最强,玄衣最弱。
如此各位其主,猜忌防范,作战力自是大减,大半年来,只跨了一条河,攻了三两座城,比起东西两军,还真是颜面无光,威风扫地。
所幸原都是些无根无底,身无旁物的人,虽领了军,被人簇拥着,倒也还没失了本性,过分沉迷权势,非拚了个你死我活。
四部痛定,一番长而又长的拉锯谈判后,终于决定,由这眼前挟着天险的关隘做赌。
哪部先破了这阏于城,部首便被尊为东王。
“东王,听听,东王,可不就是青龙方位吗。”桓伊扬脸笑着,得意非常:“可怜我当日还不知道,只觉得黑衣丑怪,才没听玄武的,自行选了青衣,差点就让他把这好兆头抢了去。”
一路轻松淡描的语气,由慕容缺听来,却是坎坷荆棘,步步崎岖。
当日慕容淳十七岁外逃京城,只短短两年,却已跃众而出,做了首领。
所以目色不再清澈,添了与年纪不符的沧桑深沉,步子不再轻快,压着卸不下的重担。
东王?慕容缺抬首,望向远处最是稀落暗沉的黑色营帐。
这是你的梦想吗?淳儿。当日环颈附身的孩子,原来早已发身长大,有了这样磊落坚定的向往。
夜下帐前,慕容缺也不知立了多久,帐外守将通传了又又通传,露水都凝上了眉,帐下还是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眼见天色将白,他也终于不耐,伸手点了帐外人穴道,揭帘而入。
“淳儿。”他唤,榻上人不曾移动姿势,他只好拿出托辞。
“你忘了,这儿本是你家乡,阏于城原隶属慕容家藩下。”
“当日修筑关隘,耗费巨大,所以由我亲自督工。”
“虽事隔多年,但那城下沟渠暗道,我却还依稀记得。”
帐下火烛燃起,油灯点亮,慕容淳圆睁了本不曾闭着的双眼,按捺不住对这话题的兴趣。
到底还是孩子,慕容缺心叹,会相信这样的谎言。
十二年,就当真亲自督工,哪里还会记得分毫。
“淳儿。”他向前,想着再进一步的亲近,却被那冷冽眼光止住了脚步。
和母亲一般无二的双眼,却无半点她的天真晶莹,甚至,还有些心计深沉,冷漠无情。
一道鸿沟划下,警示着保持距离。
慕容缺明白,那意味着彼此间只剩了利害关系,再无旁的瓜葛。
这一把无情剑,日后还要伤他万次。
总以为永不会原谅,在下一次原谅之前。没有什么错,越得过最初横抱在臂弯时生命延续的惊喜。
阏于城,本是小城,却临了漫长水线,多数水面宽阔,浪急潮涌,唯一的狭窄处,又筑了高墙壁垒,墙外邻水,开阔地极窄,拒马枪林立,一旦收了吊桥,还真是异守难攻,天险难越。
慕容缺下了马,临风站在水边,夜色深重,他将身后衣襟扯了,窄窄一条,绑剑在手,高高举起。
那彼岸的高墙在夜幕中狰狞地立着,却憾不动他的坚定。
越过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那里面有他淳儿未竟的梦想。
是年春夜,阏于城告破,东军玄衣在岸左右两侧借夜燃起火光,鼓声大作,守将信以为真,率众前去东西两岸拦截,不想玄衣部主力却借隙直攻中部关隘主城,其势如虹,一举告破。
慕容缺也于是夜一战成名,马上银枪长跨,马下铁剑纵横,轻衣上阵,不着铠甲,血染长袍,状如鬼魅,直把那十丈沙场,杀成了血腥炼狱。
玄衣部将士不过五千,原也松散无律,却见着领军的这样坚定英勇,无畏生死,那男儿骨血的勇气被即时点燃,一时间群情奋勇,所向披靡,叫那盘中沙变成了锐意剑。
而此战奇袭告捷,东军也历史改写,依照协定,玄衣部首领以弱冠之年被封为东王,时年不及二十岁。
又一番春尽夏临,慕容缺在帐下坐着,黑衣覆身,脸色苍白,淡透着股血腥之气。
“赵家国。”他眼色掠过地下伏着的年轻士卒,那人立即如被寒冰刺体,止不住牙关打战,浑身颤抖:“深夜离营买醉,依律鞭责二十。”
地下获罪的人闻言立刻脸孔煞白,带着钩刺的长鞭,沾了水击打上来,二十下,怕是要筋骨尽断,有日子不能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