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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终是不历练,不成长,不摔打,不明白。”
秋初天气变幻无定,慕容缺话音未落,已下起了一阵雨,在这林下纷乱的雨丝里,慕容缺拔足离去,脚步缓慢,但终究不曾回头。
帐外突然落了雨,苏蔓在帐内,久候慕容缺不得,越想越是心惊。手里自己从金叶使处得来的白玉瓶,已是空空如也。慕容缺伤重,突然间回复气力精神,莫非是将整瓶药服了?
她心内不安,正想着去探个究竟,帐帘却被人先一步撩起,有人唉声叹气,顿足进了帐营。
来的是个中年男子,四十上下,容貌不算俊美,但修饰得当,身上穿了一件银灰色宽袖袍子,看得出的名贵,有光线照射,那衫子竟能微微泛出月华般的柔光来,他移步处,一股毫不造作的草木清香隐透,发式考究,但又不过分雕琢,折扇上画了一轮弯月,轻轻扇着夜风,当真是瞧着舒泰万分,如浊世清流。
这样一个人,进了帐来,见到苏蔓,将折扇劈手一收,说出的话,可叫苏蔓大失所望:“我冒了雨,好好的靴子都污了,就是来见你这小妮子吗?你叫什么来着,苏,苏,苏……”
边说边拿折扇敲头,连敲了十几下,额头都敲出个苞来,也没苏出个所以然,样子童稚,活象个和自己较劲六七岁孩童,哪有半分中年男子该有的沉稳气度。
“在下苏蔓。”苏蔓止不住笑出了声,帐帘却被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一下撩开,这女子人到中年,所有中年女子该有的肚腩,皱纹和脾气她都一样不缺,活象天下人都欠了她三百两银子,进得帐来,她将身上雨水抖落,落座到帐内桌下,自顾自拿了茶壶一饮而尽。
“还废什么话,拿下她,没听上头说吗,要活人,要尽快。”她一开口,苏蔓立刻警觉起身,将罗带拿了在手,准备应对这显是来意不善的二人。
然而远在她意料之外,那银衫男子的功力之高,竟是她平生之所未见,折扇在他手中翻飞,似是有了魂灵,三两下较量,就敲落苏蔓罗带,点中她身上要害。
“如何?”那男子将苏蔓扛上肩头,还不忘回头相询:“我样子潇不潇洒,头发乱没乱?”
黑衣女子显是极不耐烦,胡乱应对了几声后示意离开,苏蔓却是灵机一动,用还可活动的右手猛敲男子肩头:“等等,你掳我去的地方,远是不远。”
男子倒是有问必答:“远,有点远。”
“那你不容我拿几件衣衫,这一路上,我不得有个洗换,带个水粉胭脂什么的,不然可不脏死臭死,有碍观瞻。”
女子闻言立刻破口大骂,那男子却头如捣蒜,连连称是,还殷勤万分的替苏蔓拿来包裹,替她挑选。
他这番正对每件衣衫评长论短,苏蔓却从一个药瓶里挑了一点粉末,撒入一个不起眼的香盒,帐内立刻奇香四起,似是百花同放,又带淡淡诡异凄迷。
聂云铮随桓伊来寻苏蔓,一进帐,就闻到了那萦绕不去的香气。聂云铮皱眉,端详帐内半晌,抄起苏蔓特意遗落在桌的药瓶,已然睬中大半。
“这是她苏家独有的影香,平日带在身上,半点气味也无,但若碰着了这药瓶里的照日粉,立刻香溢四舍,经日不绝。”
“这香的最大用途,是用来追踪他人去向,若我服用了照日粉,那影香纵在十里之外,我也能隐约嗅得方向。这点,我和她在丽宛城,早试过不止一遍。”
言毕毫不犹豫将瓶内照日粉服了,回转身向桓伊交代事宜:“这里有打斗痕迹,苏蔓显是被人掳了,所以才留下线索,烦你转告慕容将军,聂云铮有事别去,这玄衣部,我就交还给他了。”
提及慕容缺,桓伊心头一痛,沉沉夜色里,慕容缺正巧应声而入,黑衫贴着消瘦身躯,眼里是光亮不曾触及沉沦了太久的暗色,他哑声,身心里的疲惫,透到了嗓眼里:“聂云铮,我正思量来和你道别,这军内,我是万留不得了。“
“为什么?”桓伊破口而出。
慕容缺低首,这是个不易面对的问题:“我再没力气,来听凭众人猜测我的过去。”
他坦言,终于肯面对自己的软弱:“我不够坚强,苏蔓被掳,正是个逃离的最好借口。”
“你说你服了照日粉,你可已辨清了苏蔓的去向,这事,容不得半点耽搁。”聂云铮在侧,慕容缺决意和他同去,仍是一贯果断,没有犹豫。
“往南。”聂云铮在半空深嗅片刻,立时有了答案。
往南,天亮时,苏蔓和那二人进了武川城,一路交流打探,苏蔓已得知那男子名叫舒墨,女子名然,至于姓,好似舒墨也记不大清,只说从夫,当也姓舒。
这是绝对叫人好奇的一对伴侣,男子光鲜,人幼稚天真,性子温和,女子平庸,性子看似暴躁,但其实处处容让,自舒墨所言,两人是夫妇,那真是再有趣不过的一对夫妇。
进城之前,苏蔓一直被舒墨扛在肩头,进得城来,为避人耳目,舒墨连点她身周十处大穴,封住她内力,两人一前一后,本是疾步押着她向前,哪知到了城内最大的酒楼附近,舒墨鼻翼扇动,象是神不守舍,步子,可是越迈越慢了。
“这谪仙楼我来过,做的菜可谓天下一绝,而这城里的盘云绣和罗烟纱,更是冠绝中原。”苏蔓在这当口,忙不遗余力撒了个大谎,舒墨闻言,哪里还按捺得住,早迈步进了酒楼,那舒然在脚后叫骂不绝,但到底也没拂了他意。
推杯过盏之后,苏蔓便领了二人在城内游荡,寻那她信口胡诌的盘云绣和罗烟纱,不知觉日已西沉,到底在一个狭长的巷口,等到了追随而来的聂云铮和慕容缺。
见了慕容缺,舒墨大吃一惊,像是被人迎面痛打了一拳,懊恼又焦躁:“你这人,怎么生的这样俊,俊也就罢了,居然比我还俊!”
他人似三岁幼童,自是有一说一,说的都是真心话,慕容缺却是脸色一沉,咬牙将剑出鞘,眸里都有了血色。
他一生苦痛,均是由样貌而来,这舒墨无心话语,恰巧触痛了他心头伤疤,心上悲秋,借由悲回剑势抒发,其意凛凛,一击之下,竟也逼得舒墨连退三步。
舒然武艺原远不及舒墨,见状想扑身相助,聂云铮一箭凌空射来,直指她心门要害,她收步急退,直至倚上了青石砖墙,才勉强躲过箭势,站在原地,兀自喘息不定。
落日下,聂云铮白衣出尘,搭弓处姿态清越而不失豪迈,慕容缺黑衣似墨,剑过悲风四起,更是种恸到极处的暗色华美,两人颜色呼应,撇开杀气不论,倒真似画里谪仙,一种夺目的阳刚之美。
舒墨见状气急,手下折扇本已占了上风,却自一下跳开,连声呼止:“不行,我得去换件衫子,重新打过,不然风头都被你们抢了去,不枉负了我潇洒之名?”
言毕扯了舒然,双足一点,不管舒然迭迭尖叫,竟真的抽身离去,人去远了,才又想起什么,声自十丈外而至,内力浑厚至极:“等我,我速速就来。”
慕容缺和聂云铮愕然,苏蔓却在原地捧腹,直至三人出了武川城,还唇齿带笑,心情轻快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