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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铮回想方才一幕,也渐渐咀嚼出些滑稽意味来,两人并肩同行,脚步受心情影响,连踏叶声也透着明朗,慕容缺却是额头汗如雨落,脸色在月下照来,泛着可怖的青灰。
他脚步沉重,渐渐跟不上苏蔓和聂云铮步调,干脆止了身形,选中一棵松树靠定。
苏蔓立时察觉,忙回头扶住他肩,问了是否体力不济,慕容缺却是一声冷哼,半分也不领情:“我从那人手里救了你,前番你相救之恩,我也算还尽,再和你没有瓜葛,想着自走我的。你倒好,又来嘘寒问暖,要我来日再博命相报吗?”
话是冷锐似针,盼着苏蔓和聂云铮速速离去,却唬不住长了一颗玲珑心的苏蔓,她方自问他是否怕自己成了累赘,慕容缺已觉得骨髓里一阵刺痒钻入心头,四处啃噬他七魂六魄。胃里也风浪千尺,将腹内一切都吐了来,还不平定,然后紧缩抽搐,痛里清明,是盼着什么解渴的慰籍。
圣药余力发作,那蚀骨之毒已缠上他身,成瘾成魔。
三人身处旷野,除了身旁这株大树,再没有一点遮拦,慕容缺此刻仍在呕吐,连胃肠里的鲜血也呕了出来,要想带着他逃脱追踪,已是万万不可能。
苏蔓思量片刻,起身将慕容缺昏睡穴点了,回头吩咐聂云铮将他抱起,说是三人再重回那条窄巷。
聂云铮奇了,忙一迭声追问为什么,苏蔓脸色凝重,难得沉闷,只在前带路,并不做答。
进了巷口,就听见舒然的高亢声音:“你看,人都走了吧。你这人,除了吃喝打扮,还能不能在别的事上用些心?因为你,咱们已从副教主被贬为银叶使,这番若追不回人,我看阿朵大怒,八成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舒墨理亏,讪讪回嘴:“出门就出门,这样打打杀杀的,还不如去到这南方京都,繁华云锦之地,做个裁缝,那多美。“
这话可没将舒然气晕,舒墨瞧他脸色,再不敢多言,两人一前一后,正准备出巷寻人。
苏蔓闻言从巷口暗影里现身,单手一探,从聂云铮背后抽出一枝白翎箭,抵上自己咽喉:“你们是千业教人,圣药应该有吧。快拿来,不然我一死,看你们拿什么复命。”
舒墨得见三人,自是大喜,笑盈盈走上前来,瞧了瞧昏睡中的慕容缺脸色,将头摇了又摇:“又一个受那狗屁圣药毒害的笨蛋,什么圣药,吃了看似百病全消,其实多服了,不过是透支生命,还会成瘾,那金叶使的话,也有人会信。”
说完从怀中掏出个玉瓶来,交递到苏蔓掌心,顺势将她手中箭拂落:“要这个,你只管拿去就是了,这药,其实是我教众在对敌时受了伤,性命堪忧时才出下策服的,怕上瘾,一次只能服一点。象我这样武功盖世,玉树临风的英雄,哪里会用得着。”
“不要脸。”舒然撇嘴,还待再说什么,半空突然燃起一丛青色焰火,其光闪闪,是片窄叶。
“圣女标识,有事急唤。”舒然见了那半空焰火,却好似有些犹豫:“那怎么办,他说了,咱们去掳苏蔓的事,不能叫圣女得知。”
在原地踱了三个来回,她才有了主意:“要么这样,我去覆命,你押了他们三人,就在咱们先前吃饭的谪仙楼里候我。”
言毕离去,片刻却又回还,咬牙切齿交待:“你若再让人跑了,仔细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舒墨吐了个舌头,回身看着苏蔓,仍是笑盈盈的:“走吧,我帮你抱着你情郎,你也是,小姑娘,倒喜欢这么个老男人,瞧着他俊是不。”
聂云铮脸色一沉,搭手就是三箭,后发的先至,第一箭去势反而缓慢,封住了舒墨躲避另两箭的退路,舒墨却只是一笑,身子转了个优美弧度,躲过前行两箭,折扇霍然张开,腕转了个花势,那无坚不破的最后一箭,就这样被他夹在了扇间。
“走吧。”苏蔓喝止聂云铮:“咱们放不下慕容缺,也打不过他,就别徒劳挣扎了。”
舒墨忙忙的点头,又不怀好意一笑:“走吧,你箭倒是做的漂亮,可惜不是我对手,若是想争这位漂亮小姑娘,你怕也不是眼下这人的对手。”
谪仙楼客房里,舒墨正眯着眼,好脾气的和送酒菜来的小二争论,说是蹄膀里该搁南方产的冰糖,味才鲜甜。苏蔓却坐在床侧,望着已然醒转的慕容缺,手握了圣药,举棋不定。
“前日你受刑伤重,是服了我遗落在帐内的圣药,才有气力和桓伊谋划事宜的吗?”
对她质问,慕容缺不置可否,依他心性,意即默认。
苏蔓气急,不复往日温婉,几乎是厉声喝责:“整整一瓶,全服了?那东王有什么魔力,对你下了什么蛊毒,要你这般心甘为他,即使染上圣药毒瘾,也在所不惜?”
慕容缺不语,这是他的死穴,想起就心灰的痛处,无从辩解,没来由也浇不灭的执妄之爱。心念间,那蚀骨之痒又重上心头,胃里空空如也,再没什么可吐,只是抽搐,痛到了极处,知觉倒反而迟钝,身心每处都疲累到了极点,却又偏偏不能睡去。
他向来倔强,只将额头抵了床角,背对苏蔓,弓成了一个痛苦难耐的弧度。
苏蔓见状,满腔怒火却不知去了何处,手中玉瓶似有千斤之重,满载均是犹豫。
舒墨跺步过来,他这人大多时糊涂,有时却又似极精明,一眼就能看破人心思,还帮着苏蔓挑明:“给他服了吧,倒是痛苦力解,可又怕他就此沉沦。不给他服吧,又瞧不得他这样受罪。难哪!”
“不服。”床角处勉力支持的慕容缺斩钉截铁:“我再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掌控命运,若不得自由,我宁愿一死。”
“自由?自由?”舒墨本在厅间挥扇,好不潇洒得意,闻听了这两个字,只觉心头一阵懊躁,待再细想些什么,脑间却是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毫无征召的栽倒在床前。
在墙边一直沉默的聂云铮见状,立刻上来点了舒墨身周大穴,一把横抱起慕容缺,踢开客房大门,呼喊着苏蔓离去。
随父母行医多年的苏蔓,此刻医者的本能却冒出头来,忍不住弯下身去,搭住了舒墨的腕脉。
聂云铮急了,在门口不断催促,苏蔓却好似着了魔,搭着的脉始终不肯放下,眉色间满是疑虑和不解。
片刻后,她突然咬开左手腕脉,鲜血淋漓,一滴滴落入舒墨口中,然后中指发力,抵住舒墨额头,聚集内力,似要将什么物事从他额头逼出。
“你带着慕容缺走吧。”她咬牙,下了决心:“这人曾被洗脑,说明本不是心甘为千业教做事,我若唤回他记忆,说不定能找到关于我父母的线索。”
聂云铮自是不会抽身离去,正不知所措,那舒墨却已然醒转,神色茫然。苏蔓指尖发力,一枚数寸长的铜钉从他脑后破体而出,舒墨一痛,眼中一道锐光闪出,似暗夜里的星辰,清泠泠的,落到苏蔓身周,仍是一笑,却和方才判若两人,笑里尽是无奈落索。
短暂的沉默后,舒墨将折扇打开,仍是轻轻扇着,同样动作,却是内敛沉稳了许多,似有心事,又不落声色,他问,扇指苏蔓,轻轻巧巧:“你是苏莞什么人,既有圣女血,为何不试试给他服下,或者能解了圣药之毒。”
苏蔓低首:“圣女血,是能解教内百毒,可也不是万能。那圣药,原名迷神散,说到底,是味麻痹感觉的烈药,能教人成瘾,但算不得毒,解不了。”
“倒是你,有人叫你服下了落尘丹,此毒是千业教独有,能蒙蔽人神志,叫人浑忘过去。这样还不放心,还在你脑内置放了锁魂钉,叫你不能想,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