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十七了……”
他,既然都先化开这沉默了,萧墨离没理由不接话。
她望着他,此刻他的眼睑已有些微低下。
“每月十七都会有的笛声,你是在怀念什么人么?”
感觉是第一次,同他这么安静相对着,用着真心沉然交谈。
“那年的某个十七,她离开了我。前一刻她还弹着古筝我吹笛同她相和,后一秒,她就离开了我……”萧存之的眉间正渐渐铺陈开哀伤。
“她……你爱的人?”萧墨离问得既不忍、又真的很想知道。
“是。我的渊儿,我这辈子唯一付出真心爱过的人。”想到他的渊儿,萧存之的眼神随着心头的牵扯而一紧。
他这样为一人牵动着身心的情形,萧墨离自然是头一次看到。她忽然觉得,他们的距离近了些,她现在都可以触碰到他心中某块柔软的地方,虽然这样的柔软要以他掩饰不了的悲伤来铺垫。
“可以……同我说说你的渊儿么?”
就是这个渊儿,她还记得分明他上个十七错把她当渊儿喊着时那满是宠溺的口吻。
“她一定是个绝世的女子吧!”
能被你这样地爱着,唯一交付真心爱着的女子,一定不是一般的。
萧存之酸涩一笑,重新抬眼向着萧墨离道:“怎样才能称绝世?倾城貌还是咏絮才?我只知道,只有一个她,独一无二,世上再无人同她一般。”
萧墨离忽动容。
再无人同她一般!
他有至爱的女子,那女子被人如此至爱。
经历了人生二十三个春秋的萧墨离,都还未曾知道男女间的爱究竟可以深刻到怎样。
她忽然羡慕起萧存之,羡慕起那个被他这么爱着的渊儿。虽然她不在了,他的心却始终系在她身上。
“有没有可能……”萧墨离很小心地问着,“我有听到你故事的那一天?”
萧存之看着她,沉吟许久。
倏地,大大笑了两声。
在他脸上浮起的怎样都觉得寂寥的笑,萧墨离丝毫不怀疑那是强装出来的。
“我今天本来是大好的心情,看,到你这来就成这样了。我看我得走去停芳居啦!”萧存之拖长着声音站了起来。
萧墨离也立即起身挽留道:“外头还在下着雨!”
萧存之应声而停,后退地来到萧墨离身边,伸手轻柔地将她方才被吹乱的头发细细理好。
同时轻声道:“你这是……在留我?”
他的指尖偶尔触在脖颈处的皮肤上,如秋水般泛凉。
萧墨离的心神倒没被他此番动作扰乱,竟出奇地平静,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间的萧存之,挂着微笑道:“留你、至雨停。”
萧墨离一向是笑起来更好看的。
而此刻,萧存之似乎发现了这个一点。
本是他故意地走近,此时他又当先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所以说……我们就还剩了半场雨的时间。”
“可我们都不算计不了这半场雨的时间会历经多久。如果这场雨至夜不停,我也不会赶你走的。”萧墨离说着重又坐了下来,“不过你一定得睡床上,我睡地上。”
萧墨离说得似乎就像萧存之今晚会留了下来一般。
“本来,我今日就是想同你说说话的。”萧存之疏疏道。
萧墨离闻言不禁唇角轻扬:“可你仍像个与人疏离的大人物般,不能论及你感情上的事?”
萧存之已恢复了他惯常的无波面色,并且又开始了一贯的答非所问:“你的木槿,延续了澹台老伯的性命。”
他颀长的身形站着,宛如玉树临立在风前;而她,下身略显臃肿地坐着,抬头用一脸等着他解惑的神情望着他。
“澹台老伯本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幸而你的木槿,果然将澹台赤溟的气味带给了他,使老伯想再撑着等到儿子归来的那日。”
萧墨离还是不解:“撑着等他回来?难道澹台老伯不是认为澹台赤溟死了才轻生么?”
萧存之摇头:“他只道澹台赤溟外出做生意去了,木槿上的零星绛红,我可没告诉他那是澹台赤溟的血。病痛愈加频繁地发作,确实会感到生不如死的。”
“他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
“不知道。我见过他犯病一次,疼地在地上打滚,疼上一个多时辰才罢。曾有个大夫戏言说他体内长出了石块。”
萧墨离重重一拍掌:“是了!那大夫真乃神人也!澹台老伯应该是得了胆结石!”
“你说什么?”萧存之没听明白她最后的三个字。
“胆结石,”萧墨离解释道,“在我们那里很常见的一种病,就是体内长了石头呀。那个大夫一定是个厉害人物,怎么没替老伯治呢?”
萧存之将信将疑看着她:“那人说要剖开肚子将石头取出来,当时就被澹台赤溟暴打着逃走了。”
“那个白痴!”萧墨离忿忿然,竟然把能救自己父亲的人给打跑了,萧墨离真是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又想到那个神奇的大夫,竟猜测起会不会是某个医生穿越而来,那样的见解若在这个朝代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你说你们那这病很常见,那你可有治疗的方法?”萧存之其实并未完全相信她。
“方法就是那大夫说的咯。或者更早前,在发觉疼痛时,吃些泻药不知能不能排掉。现在……”
“你是在说笑么。”萧存之生冷地打断了她,果然不能相信。
萧墨离听得他语气中的不友善,正色道:“我没有说笑。”
“呵,”萧存之讥笑着,“你竟然说吃泻药?你是要救人还是存心章腾。”
“呵,”萧墨离同样不屑笑着回应他,“我一定是比你懂一点的!”
“好!你懂!”萧存之冷眼瞥她,“那就别只嘴上说啊!”
“我——”萧墨离见着他那副轻蔑的嘴脸就有无名怒火,可是,她又能如何,她也确实只会嘴上说说而已,她又不是学医的又不懂怎么开刀,所以、发作不了。
“是,”萧墨离声音黯淡,“我也不懂,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一人!我就会瞎说,就会瞎章腾!”
雨点击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明显地小了下来。
狂呼乱啸的风声也似越来越远了开去。
屋内的光线在沉默压抑的空气中渐渐又亮了起来。
又将是一场不欢而散了啊。
为什么非要弄到这样的局面呢。
本不想对你态度差,本不想和你吵,本来不还是好好的……甚至都觉得同你的距离近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又成了这样呢。
“半场雨的时间……”萧墨离声音中有着些许自嘲,“真是算得精准啊!就止在我们谈不下去的点上。”
萧存之又短暂沉默一阵,离开的时候没再多留一言。
萧墨离开了窗,静候楼下萧存之的出现,为的是看看他出了弱水居会往哪个方向。
玄色衣衫的男子出现在了视线里,然后出了弱水居,接着、左转——那是,往停芳居的方向。
窗前的女子只有沉下嘴角的无可奈何。
又怎样呢,只是一点失落而已啊。
一点、只占了心上很小一瓣的地方。
看吧,萧存之,你之前又何必那样认真地说着我应该让你留下来的话呢,还真把我给吓着了。
你又是在……戏弄我的吧。
我若真让你留下来,你一定是不会答应的。
这样,你就戏弄成功了?
可事实是,你已经成功了。
你是不知道么,你随意的一句话,我都可以记在心上。
何况,你刚才,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
萧存之出了弱水居左转,又径直走过了停芳居,最后驻足在了凤栖居前。
取出怀揣在胸口的钥匙,许久未曾被打扰的锁,迎来了分隔良久的伙伴。
默然契合,门喑哑一声,撩动了尘埃飞舞。
萧存之顿了好久,似作了很大的准备,才抬脚踏了进去。
物事,都依稀是从前的样子。
他们饮酒品月的石台;长到楼上窗口的梧桐;还有满院四季不败的梅花、那是流渊的最爱。
一切,都还是它们原来的样子。
多了的、只是久积的尘。
少了的,却是经年不曾照看过它们的人。
这里的梅花,就是红白两种。
两个极端,要么白得沉静,要么红得热烈。
像知晓终于又有人来看它们了般,竭力肆溢着扰人的芬芳和妖娆着轻盈的身段。
院中不曾有一处、没有梅花到过的痕迹。
渊儿。
萧存之用力嗅着,似在企图将此空气里的味道都收入心间。
可是他知道,再怎么用力,都触不到他的渊儿。
渊儿的味道,在什么时候再感受不到,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为什么又走到这里来,在他决心尘封起凤栖居的那天起,他就对自己说过不会再留恋这里面景色一眼的。
但,他若真有了这决心,也是不会把钥匙那么细心地留着的。
可他也只能走到这里了,再前进一步,每扇门窗都精心上了锁,而钥匙是他亲眼看着被销毁的。
他留着这大门上的钥匙,或许慕杳都是不知道的。
因为他已经把渊儿经常弹的古筝移了出来,这里也不再留什么了。
一直以来,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
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会真心待我这个众人皆知的受诅咒的王爷!
可最终是我害了你么,真的有诅咒么?
爱我的人、我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们……我不及见面的母亲和我爱的渊儿。
番外 寂若流渊深几许
她是萧存之的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