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将门撞开,你进去劝劝她,叫其他的人都散了吧,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传了出去对星宓不好。”对福晋叮嘱了几句,九王爷便转身走了,步履有些沉重,却又透着某种放心。
靖月听到了福晋对九王爷说的话,即使他们的声音再小,对他来说,只要他想听,就没有什么阻碍。
靖月垂下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他该高兴的,不是吗?星宓与懿祯分了,他该是最最高兴的那一个才对,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竟会涌现出落寞和难过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星宓的哭声宛如一把锋利地刀子在切割着他的心脏……但,她的伤心……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夜深时分的紫禁城。
寿真宫紧闭着门扉。
懿祯寝房内的灯火通明,奴才们各个儿面色整肃,整个寝宫的气氛异常沉重。
严太医打了帘子走出内室,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脸忧色的刘悦。
“严太医,贝勒爷的情况怎么样?”
严太医的面色也不好看,皱眉道:“贝勒爷的病是长期忧思所导致的气滞瘀结,再加上外寒侵体和本身就有的心疾……以至目前高烧不退,浑噩不醒,依本官之见,刘公公还是向太后她老人家早点儿禀明为上。”
“唉,”刘悦重重叹了一口气,焦心地道:“奴才也想啊,可是不瞒严太医说,爷他就是不准啊,连请您前来也是奴才趁贝勒爷昏睡不醒,擅自作的主。”
因为长期为懿祯贝勒医治顽疾,所以严太医对于这个贝勒爷的禀性也算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他摇摇头,在桌旁坐下来,提笔在早已备好的纸上写了个方子,交给刘悦道:“烦劳公公去趟御药库抓了这几味药回来煎了,喂贝勒爷喝下,但如果到了明日天明时分贝勒爷的烧仍不见退的话,恐怕就不是你我可以担待得起的了,务必得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知道。”
“是,奴才省得。”刘悦接过方子,称谢,恭送严太医出了寿真宫后,便立即转身去了御药库。
“谁?”懿祯的床前,小铁子在听到帘外的响动时,拧毛巾的手倏地停住,转身轻问。
“小铁子公公莫惊,是我。”随着一句绵软地应声,帘子掀开,一个美得像水的女孩子低身钻了进来。
“原来是尼楚贺姑娘,”小铁子看清来人,面色稍缓,压低声音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没安歇,是有什么事儿吗?”
尼楚贺来到懿祯的床前,心疼地看了看懿祯烧红的脸颊,温婉地道:“尼楚贺担心贝勒爷,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小铁子将冷毛巾仔细地为懿祯换上,然后把已经焐热的毛巾放进脸盆里,心里自然明白尼楚贺的意思,也多少懂得些这姑娘对主子的心意,但是,他更明白,在主子的心里,别说一个尼楚贺,就是九天仙女都下了凡站在主子的面前,也抵不过星宓格格的千万分之一。
于是,小铁子道:“姑娘还是请回吧,有小铁子在这儿顾着足矣,就不劳烦姑娘了。”
“小铁子公公,我只是想帮帮忙……”尼楚贺并不想就此罢休,仍是低声求着。自来寿真宫当差,她甚至都还没有踏进过这个寝室一步,就连铺床换褥的活儿也都是小铁子一人全包了,至于与懿祯贝勒爷说的话,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来……如今贝勒爷身体有恙,她只是想近身照顾一下,难道都不行么?
小铁子叹气,有些不耐地对尼楚贺说道:“姑娘非得让小铁子说明白么?那么小铁子就请问姑娘,姑娘自进寿真宫后可曾踏进过这寝室一步?”
尼楚贺一怔,微微摇头,落寞地道:“不曾。”
“那是因为贝勒爷一向自重,怕宫里有那好多嘴嚼舌之人无中生有。姑娘也看到了,寿真宫里除了一位自倩莲格格在世时就伺候主子的老嬷嬷外,多是太监,姑娘是第一个进寿真宫当差的年轻女子,所以贝勒爷怕影响姑娘清誉,自姑娘来,便特地下过令,不必姑娘近前伺候。”
一番话说得尼楚贺显些在人前落下泪来,原来,他竟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打算给她?
*着一丝倔强,尼楚贺抿了抿唇,反问道:“贝勒爷曾下过令不让奴婢近前伺候?奴婢怎么不知道?”
“你……”小铁子气极站起,心说,爷都病成这样了,我还在此耐下性子来与你做口舌之缠,自是为了你好,难道将来你真惹了爷心烦,将你踢出寿真宫,看你要到哪里求后悔药去。
不过,不待小铁子发作,已有个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我劝姑娘还是相信小铁子的话为好。”
话音未落,刘悦已进得屋来,尼楚贺见了他,自是恭敬了许多,低下头去,于是刘悦做了个请的动作,尼楚贺便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爷怎么样了?”刘悦问小铁子。
“吃过药后,已经不再说胡话了,但还是烧得厉害。”
刘悦叹气,道:“看来明早不向太后老祖宗禀报是不成了。”说到这儿,他眼睛瞄到一个物件儿,奇怪地问:“爷手里攥着的是什么?”
小铁子顺着刘悦的目光看去,忙道:“是今天爷与星宓格格分手时,格格送给爷的玉佩,翠儿说是格格亲手做的。刚刚给爷喂药时,爷也不知是醒了,还是仍在糊涂当中,只是一直吵着要这物件儿,我便忙的把它放爷手里了,后来爷攥着它叫了一会儿格格的名字,才安心的睡着。”
刘悦看着那玉佩,心里自然免不得酸楚,却也无可奈何。都说自古以来,唯情最苦,看来果真如此呀。
同一片月夜下。
九王府内的一处院落,亦是未成眠。
星宓坐在浴桶里,两眼红肿,不哭也不闹,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的某一点,任由翠儿为她洗擦身子。
不大一会儿,福晋带了个小丫环进得内室,丫环手上端着冒香气的餐盘。
能劝的话,福晋已说了一箩筐,现在她只求心爱的女儿别再折磨自己了,于是,福晋蹲下身来,她说:“星宓啊,就算心里再难受,也别和自己个儿的肚子过不去呀?额娘做了你最爱吃的莲子八宝粥,还有你最喜欢的小糕点,就算是为了额娘,你也得多少吃点儿,啊?”
两道晶莹悄无声息地滑落,滴在浴桶里,落在花瓣上,消失,无踪。
福晋见了,更是痛彻心扉,眼泪也跟着不住地掉,捧着星宓的脸,语声凄苦地说:“额娘的宝贝,你这哪里是在折磨你自己,你这是在折磨额娘啊?”
终是不忍令额娘如此心痛的,星宓闭了闭眼睛,努力要将再次决堤的泪水逼回,她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令家人跟着她伤心难过。
好一会儿后,星宓才颤抖着苍白的唇,用哭到嘶哑地声音说:“额娘,我要吃你做的粥。”
“哎,好、好,”福晋闻听,大喜,擦干泪水,连声应着:“额娘喂你。”
清冷的夜。
两盏烛火摇曳着微光。
沐浴后的星宓坐在床檐上,温顺地吃着额娘为她做的莲子八宝粥,偶尔,她会扯出个笑容来让额娘宽心,但是她不知道,此时她的笑容比哭泣还要揪痛人心。
她也不知道,在紫禁城里,有一个人与她一样在受着煎熬,心碎成灰。
时间可以过得很快,也可以过得很慢,当有的人一直埋怨着生活太过无聊时,其实时间早已经从身边悄悄地溜走了,最后只余人们在蓦然回首中对岁月易逝地感叹。
星宓自与懿祯分手,已过去有几个月了,从初冬的第一场雪开始,到过年,再到今日的元宵佳节,期间他们两人也曾见过几次面,却再也找不回从前在一起时欢喜自然的感觉,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星宓想要跃过,却又不知跃过去要如何面对,懿祯又会不会欢迎?而懿祯也不是不想的,如果注定了他今生与星宓有缘无分,那么,不管是以兄长的身份也好,以朋友的身份也好,他都不愿意与星宓失了这份缘。
但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懿祯留给了星宓一道难题,在她还没有解开之前,她都不知道要和懿祯该如何相处。
因为是元宵佳节,所以今夜的京城比往日要热闹许多。
挨家挨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即使平时并不常上街的官宦人家的女眷也都左拥右护的出了门,以求参与到这美好节日的气氛当中。
随着一声哨响,有礼花窜向天空,然后“呯”地炸开,幻化成最耀眼的巨大花朵……人们的惊叹与喜悦仿如浪潮般席卷了整个赏灯大街,笑容洋溢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星宓急急地揉眼睛,张大之后仔细地看面前的花灯……咦?难道刚才是她眼花?为什么有一瞬间,她觉得面前花灯上面描画的蝴蝶在扇动翅膀?最近虽然她时常走神儿,但还不至于出现幻觉吧?
“啊——”一声惊叫毫无预兆地响在耳边,吓了星宓好大一跳,立即看去,却是走在她身边的阿茹娜。
只见阿茹娜如见了鬼般惊恐地瞪大眼睛,两只纤细的手掌举在头顶胡乱地挥舞着,像是在赶走什么东西,而且嘴巴里也一直大叫个不停,应该是被吓坏了。
“阿茹娜,你怎么了?”星宓急问。
“蝴蝶,有蝴蝶,好多的蝴蝶……啊……”阿茹娜边挥舞着边躲到星宓的身后去。
“蝴蝶?这个季节哪来的蝴蝶啊?”不止星宓是这么想,所有听到阿茹娜尖叫内容的人们也都或是皱紧了眉头,或是不经意地露出讽笑,觉得这位贵族千金恐怕还没睡醒呢吧。
就连阿茹娜的两个近身侍卫也都是面面相觑的,看着自己的小主子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星宓觉得阿茹娜的说词有悖于常理,但见阿茹娜怕成这样,她也就只好仔细观察一下啦。
可是,围着阿茹娜转了一大圈儿,星宓也并未发现半点蛛丝马迹……哎?一抬头,星宓猛然看到那盏上一刻还让她觉得自己出现幻觉的花灯,花灯上描画的近百只蝴蝶均是栩栩如生地模样……
于是星宓笑开来,她对阿茹娜说:“阿茹娜,那盏灯上画的蝴蝶确是栩栩如生,可是却并不会飞出来啊。”
此时的阿茹娜哪里有空理睬星宓的说词,不但充耳不闻,还依然惊叫不停,同时冲着侍卫大声喊道:“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来赶走这些讨厌的蝴蝶?”
“哦……哦……”两个熊腰虎背的壮汉闻听小主子发了脾气,自然不敢怠慢,虽然看不到任何可疑飞行物体,但是他们也不想再挨骂地随主子赶起空气来。
于是,阿茹娜和星宓她们所站的位置便渐渐地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们,除了阿茹娜,所有的人均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模样,有的甚至还窃窃私语,猜测说这个贵族千金该不是撞邪了吧,有的说可能本身就有疯病,现在突然发作了,长得这么漂亮,可惜了啊……
“阿茹娜,真的没有什么蝴蝶啊?你冷静一下,仔细看清楚,只是画而已……”星宓试图拉住阿茹娜的手,让她冷静些,但是阿茹娜似乎已经不信任她了,仿佛是她眼神不好似的。
阿茹娜甩开星宓,冲到靖月的面前,对他说:“靖月,你看到了吗?明明就有蝴蝶,它们不断飞到我的身上来,我怎么也赶不走它们,你看到了吗?快来帮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