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气晴好。整条青石板铺就的街路上挤满了人,以至于若是有辆马车要从街的这一头走到街的那一头,恐怕会花上许多时间。
更何况是辆比普通马车大许多也宽许多的马车。
马车很舒服,根本感觉不出晃动,到处都是软软的。可是有个地方快炸了。
萧屏儿的肺快要气炸了。
她现在非常后悔那天为什么要答应快雪和她一起走。
吃要吃好的,穿要穿好的,就连马车也要最舒服最花哨的。所以现在,她坐在比寻常马车大上许多的车厢里,想要穿过这个小镇,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偏偏现在她是草木皆兵,不敢露头,只能窝在马车里生闷气。
"伙计,给我切二斤卤牛肉,二十个馒头!"
"大婶,我要一斤核桃酥,还有一斤桂花糕!"
"一坛梅子酒,一坛竹叶青!"
"喂,糖葫芦怎么卖?"
外面赶车的快雪忙得不亦乐乎,所有路过的商贩全都不放过,非要买点什么不可。只一会儿的功夫,车厢里堆进的东西已经有座小山高。
"喂,你能不能不要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屏儿气不过,将车帘子掀开一条缝,对着快雪咬牙切齿。
"急什么,反正现在人这么多车过不去,还不如买些东西好路上吃。"快雪倒是优哉游哉,又将一串糖葫芦递了进来,"来一串糖葫芦吧,酸酸甜甜的,不错。"
萧屏儿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放下帘子。
等到终于走出这个小镇,已经是下午了。车厢里很闷热,好在他们已经走到郊外,四野无人,萧屏儿总算可以出来透透气。
日头西斜,四野荒草凄凄,清爽的风从远处刮来,带着尘土的腥气和青草辛辣的馨香。
萧屏儿的肚子饿了,这个时候快雪买的那些吃的终于派上了用场,啃一口馒头,吃一块牛肉,喝一口梅子酒。
梅子酒有点酸酸的,大概是梅子放得有些多了,流到喉管里有火辣辣的感觉,激得她眼泪险些流出来。
快雪蹲在一边看着她笑:"真好看。"
"什么真好看?"
"你呀!"快雪将眼睛笑得弯成了一条缝,活像只狡猾的猫,"我活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百万两银子。"
萧屏儿也笑:"可惜这一百万两,好看不好拿。"
快雪点头:"江湖上的人还真是傻得可以。"
"怎么这么说?"
快雪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你想啊,谁不知道吕公子大费周章要你的人头其实只是为了引出严无谨?严无谨若出来了,他的注意力就会转到他身上;严无谨若是不出来,你的人头对他也没意义。再说,那只是一句话而已,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他一个从未露过真面目的人?"
梅子酒已经见底,萧屏儿笑了笑,道:"你不懂江湖。"
快雪斜眼看她,笑:"你懂?"
萧屏儿挑眉,微愣,半晌才道:"我也不懂。"
一阵风吹过,荒草如澜,一波一波翻滚过来,带着浓重的杀气。
快雪仍然在吃,看萧屏儿握住剑柄,还问:"怎么不吃了?"
萧屏儿瞪他:"进车里去,没叫你就别出来。"
快雪乖乖点头,钻进去之前还顺手抓走了一大块牛肉。
四野无人,荒原上及膝的荒草随风而动,这马车再大,也仿若海中的一叶扁舟般渺小。根本辨不出来者在何处。
令人窒息的风声在呼啸。
突然起了雾,杀气就在雾气中弥漫。
风很大,雾气浓重得吹不散。
右后方有破空声,锐利的杀气还没逼近就已刺得她皮肉生疼。萧屏儿举剑挡下,只听"叮"的一声,是一只梭镖。
未等她回神,左边又一只梭镖袭来。萧屏儿举剑再格,梭镖"咄"的一声钉在了马车上。
"哪路的朋友,出来说话!"萧屏儿清亮的声音响起,随即散在了雾中。
无人说话,天地间归于平静,无声无息。
"喂,他们被你吓跑了吧?怎么没声音了?"快雪将车帘掀起一条小缝,低声地道。
萧屏儿没有动,正前方有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逼得她呼吸一窒,赶快将修卢剑舞得密不透风,迎面而来的梭镖被纷纷打掉。
萧屏儿回头瞪了他一眼,快雪赶快缩了回去。
"哼,朋友再不现身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回答她的,又是一蓬银色的梭镖。萧屏儿冷笑,若是对手足够聪明,同一种手法就不该连续使用三次以上。
修卢剑回鞘,萧屏儿徒手将打来的梭镖一一接住,然后飞快地顺着原来的方向打回去。不远处果然隐隐传来几声闷哼。
雾气逐渐散去。萧屏儿甚至能隐约看到不远处草丛里倒下的几个人影。原来偷袭她的,竟有六、七个人。
一个女子在即将散去的雾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臂上还流着血。淡淡的轻雾中那女子平凡的脸却出奇得清晰:她在笑。
周围的同伴都已经倒下,自己也受了伤,她却在笑,仿佛赢的人是她,眼中带着志在必得的阴险神色。
拔掉手臂上插着的梭镖,那女子看了萧屏儿一眼,转身消失在荒野之中。
"出来吧。"萧屏儿收拾着散落在车上的梭镖,对着里面的快雪说。
"完事了?"快雪小心地探出头来。
"完了。"萧屏儿将钉在马车上的梭镖拔出来,看都不看他一眼。
"都......都死了?"快雪伸长脖子,看草地里伏着的人影。
"不知道,大概都受了伤,刚刚还跑了一个。"说到这里,又想起刚刚那个奇怪地笑着的女子,心里仍觉得诡异。
"你受伤了?"快雪眼尖,看到了萧屏儿袖子上的血。
拉起袖子,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血口,大概是刚刚徒手接梭镖的时候不小心划伤的。
"不碍事。"只是一个平常的划伤而已,连血都没流几滴,包扎都用不着。
"我们走吧。"坐在马车里也依然有人找到,看来他们的行踪有人了若指掌。要快点离开才好,若是刚刚的那个女子去找了同伙就麻烦了。
天快黑了,快雪哼着小曲儿在赶车,萧屏儿躲在车厢里,换下了裙装,穿上了那一身黑衣。
头发扎成男子的发式,将耳洞用特质的材料糊住,戴上面具和喉结。油灯下铜镜里的人早已不见芙蓉面,而是一张男人的脸。
这套行头是她当年花了足足一百两从"江南鬼手"那里买来的,几年来从未被人识破过,第一个看出她是个女子的,就是严无谨。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穿着这一身男装,她顶着他的名,拿着他的剑,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一队镖车。
而他恰好就在旁边的树上睡觉。
后来,将他原本要还给义兄的剑又抢了回来,他由着她。
自不量力地和他比剑,他也由着她。
死皮赖脸地缠着他跟着他,他仍然由着她。
告诉她剑术的意义,为了让她脱困而险些沉入湖底,用最后的心力教她剑招......
严无谨,这三个字被沉重地烙印在心上。她凭着一股执着和倔强走着走着,却还是举目茫然,不知道他身究竟在何方,他过得好不好。
"叩叩",外面有人敲了两下车棚,快雪懒洋洋地声音响了起来,生生将萧屏儿的眼泪逼了回去,"又在想你的老相好呢?"
"专心赶你的车!"萧屏儿没好气,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快雪见从车内出来一个男子,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车上摔下去。直到萧屏儿笑出声,才认出眼前这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是谁。
"易容了?"
"嗯。让别人认不出来,总能少了些麻烦。"
"那你的剑怎么办?好像很多人都认得这把修卢。"
"用布包起来就好了。"
"不好。"快雪摸着下巴看着她,一脸严肃,"你还是换回来吧。"
"为什么?"
"不好看呀!一想到要讨来做媳妇的是个男人,我就浑身不舒服。"
萧屏儿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换回来吧,穿女装多好看呐!"
"闭嘴。"
"换回来吧!"
"闭嘴。"
"换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