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曦。
四周一片静谧,有淡而湿润的雾气从车外渗进来。
马车外快雪的呼吸轻而绵长,似乎睡得正香。
萧屏儿是被疼醒的,手腕上那个小小的伤口疼得钻心,像是结了冰,寒冷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挽起袖子,上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细小得几不可见。只是伤口周围多了一圈蓝紫色的晕。
萧屏儿皱眉,抽剑,将那一块皮肉剜去。
大量的血流出来,血色暗红,细看竟有隐隐的磷光闪动。
毒。当然是毒。
原来傍晚的那次偷袭,并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想要她中毒而已。
怪不得,那个女人的笑容那么诡异。
萧屏儿冷笑,大费周章,牺牲了那么多人命,只是为了让她中毒,这些人还真是高看自己。
将包袱皮撕成布条,用力地将手腕不断流血的伤口缠住。
一层又一层,血依旧透过布条慢慢渗出来。
疼痛逼出冷汗,萧屏儿依旧神色不变,包扎伤口的手法有条不紊,冷静得如一尊雕像。
待一切处理妥当,萧屏儿钻出车外。
荒草凄凄,风声如细语。
快雪就倚在车篷上,闭着眼,皱着眉,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
让他到车里去睡,萧屏儿赶着车,静静地朝泉州方向走去。
天空从鸽子灰渐渐变成鱼肚白,露珠闪着微微的光,大地寂静无声。
在万剑山庄,她的名字被所有江湖人知晓。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想要她的人头。
记得她曾对严无谨说她要成名,如今也算是达成所愿了,可是,成名的滋味似乎并不好受。
快雪打着哈欠从车厢里钻出来,看着她笑得一脸诡异。
"嘿嘿,我嗅到了血腥味。"
萧屏儿挑眉,难道他发现了?
"血腥味?我怎么没闻到?"
快雪凑到她旁边:"你是不是?"
她往旁边挪了挪,没想到快雪这家伙鼻子这么灵:"什么?"
"是不是......那个,来了?"
萧屏儿想了半天才明白快雪说的"那个"是哪个,顿时红了脸。
快雪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再接再厉:"一个男人来'那个',多奇怪啊,你还是换回女装吧。"
萧屏儿气得哭笑不得,一巴掌将他拍回了车里。
一连几天都太平无事,萧屏儿的易容似乎起了些作用。没有江湖人出来挑衅要她的人头,
除了她手腕上的伤。
伤口已经愈合,只是从手腕开始一直到手肘,都出现了诡异的蓝紫色痕迹,每到夜里,手臂就如同探进了冰水之中,寒冷入骨。
甚至,开始萎缩。右臂比左臂要细上整整一圈,会使不上力,会发抖。
但是萧屏儿只能保持沉默,不停地走。
那些人费那么大力气并不是只想让她中毒那么简单,他们是想等到毒药发作,以逸待劳取她项上人头。所以他们一定会盯住她,就算她已经易了容换了马车,也不敢肯定他们已经认不出她。
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连快雪也是一样。
他的出现太突然也太巧合,恰恰就在吕大公子发出要她人头的江湖帖前后。
讨她做媳妇的借口太过玩笑也太过牵强,快雪似乎知道很多,但是不透露任何事。虽然看起来他帮了她不少忙,可他仍有可能是最想要那一百万两的人中的一个。
所以她只有强撑下去,至少要撑到泉州,至少......到找到严无谨为止。
那是她唯一的动力。
天气开始凉了,阳光强烈得晃人眼目,没有阳光的地方却开始凉风阵阵。
萧屏儿很冷,整个右臂冷得几乎失去了知觉。
小饭馆里生意清淡,除了她和快雪,只有三两个客人在吃饭。
面前放着两荤两素,还有一道汤。对面的快雪吃得啧啧有声,她只是用左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地嚼着。
她什么都吃不下,馒头经过咽喉,让她有快要呕吐的欲望。
可是她必须强迫自己咽下去,她需要保持体力,在见到严无谨之前,她不能倒下去。
"这个鸭子做得不错,你怎么不吃?"快雪终于有时间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面前的四个盘子已经有三个空了,只有这个鸭子还一块没动。快雪吃东西喜欢逐个解决,一道菜吃光了再解决另一个。
萧屏儿笑了笑:"我吃饱了,你吃吧。"
快雪闻言,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专心地吃起来。
这道盐水鸭做得确实不错,光是闻味道就知道很好吃。
萧屏儿看了看摆在自己面前的筷子,苦笑一下,将左手的袖子又拢了拢。
"听说了么?"将一只鸭腿咽下肚,快雪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血刀又出现了!"
"那又如何?"有些冷,萧屏儿微微缩了缩身体。
"血刀不是你家主上么?你不去见他?"
"见他做什么?"
快雪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这个脑袋现在太值钱了,顶着这么值钱的脑袋走来走去不安全,有人帮忙看着,总比现在好。"
萧屏儿苦笑,这只不过是当初严无谨的一句玩笑,现在倒好,整个江湖都信以为真了。若是以前听到有血刀的消息,她一定会立刻跳起来去找他。因为血刀,是她这辈子最尊敬的人。
只是现在,她没有时间。
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束腰窄袖,提着一把剑,坐在了他们的左边的桌子旁。
萧屏儿没有动。
小饭馆里另外的几位客人先动了起来。
"请问朋友,到这里有何贵干?"
后来的那人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淡淡道:"在下行走江湖,难道还要向别人报备不成?"
"那倒不必,只不过我们先看到的点子,总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萧屏儿慢慢喝着酒,唇角的笑容不动声色。他们口中的"点子",大概就是指她了。没想到易了容依然被他们认出来。不过这几个人倒也有趣,竟然当着她的面讨论她的人头归属问题,难道不怕她跑了么?
快雪似乎也听出了门道,叼着鸭脖子小声问她:"他们说的,是不是你?"
萧屏儿只喝酒不说话,自家酿的老酒味道香醇浑厚,一口吞下去,从咽喉到胃,都会烧起火来。她的身上暖了些。
那人冷笑:"点子上又没有写上谁的名字,自然能者得之。"
"难道兄台以一敌四也胜券在握?"
"几位可以试试。"
快雪端着盘子躲在桌子底下,边看边吃:"说动手就动手,他们倒真痛快。"
"这就是江湖人。"萧屏儿执着杯笑,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若这价值一百万两的头颅是别人的,我说不定也会他们中的一个。"
饭馆里的伙计们都已跑光了,无辜的桌椅被劈成两半,木屑横飞,每个人身上都见了血,一把菜刀飞出店外,险些伤了一个过路的老妇。
萧屏儿皱眉,放下酒杯,站起来。
"各位,先到先得好了。"
说罢,纵身向外越去。
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人一齐停了手追出去,只剩快雪留在了桌子底下。
萧屏儿尽全力施展身法,让自己跑得快些。
冷汗却已湿了手心。
第一次,面对敌人,她觉得没有把握。那无名的毒阻了真气,一提内劲便觉气血翻涌。以前她有自信可以独挑绿衣六仙,可以力战几十杀手面不改色,如今呢?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严无谨在中毒后,挥出的每一剑需要多么巨大的意志力和精巧的剑术!她能吗?
能!
在找到严无谨之前,她不会允许自己倒下!
村庄外的空场上有一株榕树,巨大的绿色树冠撑起丝丝凉意,萧屏儿就站在树下等。
首先赶到的果然是后来的那个灰衣人。
来人并无罗嗦,举剑便刺。
萧屏儿咬牙,拔剑迎上。
那人的剑如同毒蛇,快而狠毒,浑厚剑气罩住她胸前所有大穴。
萧屏儿手腕僵硬,虚晃一下,急退数丈。
灰衣人跟上,紧紧咬住不放,萧屏儿只有硬着头皮挥剑反击。
手上无力,连修卢剑都重上几分。每一次兵刃相接,巨大的撞击力都震得她虎口发麻,修卢剑好多次险些脱手。
榕树的叶子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有叶子在空中盘旋,被剑气搅得不能落下。
"听说萧屏儿的剑法十分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灰衣人冷笑,似乎他已发现眼前的人不需要他全力以赴。
"说不定你认错人了。"格开他的剑,萧屏儿后撤一步,伺机寻找对手的破绽。
"人会错,但是剑不会错。"灰衣人步步紧逼,杀意不减,剑尖直指她咽喉。
破绽!
萧屏儿眼中一亮,迅速低头,身体由他右臂下穿过,回手掣肘,乌黑的修卢剑身自他后心贯穿,发出血肉破碎的钝响。
"你说得对,"乌黑的修卢剑阳光下映着乌金颜色,血水顺着剑尖滴下,半点不留,"人会错,但是剑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