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渐西沉,天空透着诡异的红光。
蛊毒娘子站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眺望远方,宽大的黑色袍子随着夜风微微飘动,单薄的身影有些孤独。
萧屏儿靠坐在一棵大树下,粗糙的树皮此刻正散发着白日里积攒的温度,温暖着她的背。
没有风,空气如凝固的温泉,温暖而滑腻。
严无谨枕在她的腿上,一张脸苍白如月。
一日一夜,那样短暂,没想到他们却已经历了生死,这片刻的宁静,竟变得如此宝贵。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他的眼,他的鼻......严无谨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冷静清醒,宠辱不惊,潇洒随性。在任何地方,他都会是最抢眼最出色的。可是现在,他却枕在她的腿上沉睡,虚弱无力如孩童,苍白安静如幻影,憔悴得让人心疼。
萧屏儿轻轻叹息:明天,他们该怎么办?
夜色深沉,疲累困倦如温柔的潮水般开始向萧屏儿聚拢。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抵不过黑暗的诱惑,沉沉睡去。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的时候,严无谨在胸口剧烈的疼痛中醒来。月未落,日未升,四周一片静谧,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
萧屏儿仍然睡着,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看起来温柔而安详。
严无谨慢慢起身,被牵动的伤口让他的双眉紧紧皱了起来,用力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呻吟出声。
腿上突然失去重量,萧屏儿猛然惊醒,眼睛还没全睁开,就急急地喊他的名字,仿佛她的梦中,也有他的存在。
睁开眼,就看到严无谨挑着眉毛看着她笑,长长的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就像一只老狐狸。
苍白的老狐狸。
"严无谨,你......"萧屏儿眨眨眼,刚刚睡醒的脸上还有一丝懵懂。
"咳咳,我还没死。"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夸张的侥幸表情,"而且......也没有被你打成猪头。"
萧屏儿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昨天夜里,自己还真不是普通的失态!
"你醒了。"一直站在远处的蛊毒娘子听到声音走了过来,黑色袍子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萧丫头告诉我说,你叫倾倾。"严无谨抬头,微眯着眼看着她素白的绝色面孔,微微颔首,道了声,"多谢。"
他早知道赵继会帮他,否则,他们昨天不会被关到那个有密道的剑庐,他们现在也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但他没想到,这个一身是毒的女子也会帮他。
倾倾没有答话,只是弯下腰,扶着严无谨靠着树干坐好。
"感觉如何?"
"没事。"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不经意般瞄了萧屏儿一眼,"只是有点口渴。"
"我去找水!"
萧屏儿跳着站了起来,快速地向河边走去,却发现没有盛水的工具。往两边看了看,发现下游处长着几株荷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直到萧屏儿的身影走远,严无谨哽在胸臆间的一口鲜血方才呕了出来,身下草地上的露珠瞬间变成了红色,在微曦中闪着妖冶的光。
倾倾皱眉不语,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倒出几颗黑色的药丸来递到他面前:"把这药吃了。"
严无谨轻笑:"是毒药么?"
"不是。"
"我知道不是,开个玩笑而已。"看她答得认真,严无谨反倒不好意思,只好就着她的手勉强将几颗药丸吞下,"怎么找到我们的?"
"有个人给我留了个字条,说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
"是赵总管么?"
"不是,他说他姓吕。"
严无谨微微皱眉,这吕大公子连万剑山庄的密道都知道,看来义兄很有可能是被他掳走了。
"你们的东西,我给你们拿回来了。"倾倾指了指大树下的一个布包和布包旁边的修卢剑,"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毒死,可是你会不高兴。你们中原人做事都拐着弯路舍近求远,真麻烦。"
"多谢。"严无谨被她逗笑,摸索着将那把匕首插进靴筒,"义兄有消息了么?"
倾倾摇头:"那个总管已经派了庄里的兄弟在方圆百里内仔细查找,听说现在还没有消息。"
严无谨点头,抬手将唇角的血迹擦干净:"庄里现在怎么样?"
说到这里,倾倾绝美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冷笑来,缓缓道:"哼,那些伪君子,他们正在商量用哪种方法拷打你最有效!不过比起你义兄的安危,他们似乎对你身上所谓的宝藏更感兴趣。"
严无谨微微点头,随即道:"那,萧丫头......"
"她?放心,血刀令主的人,他们暂时还不敢动。"
点了点头,严无谨暗自松了口气,自己当时的一句玩笑话,虽然能暂保她一时平安,却也害得她卷入了江湖是非中来。自己被擒最多不过一死,怕只怕他们以她相要挟,毕竟,她是最无辜的。
如今伤重,这副身体似乎已经残破不堪,留她在自己身边,恐怕再难保她周全,若出了什么意外,他真的是要愧疚一辈子了。
"倾倾,谢谢你。"
倾倾别过脸去,语气凄楚:"只这一会儿你已经谢了我三次,可你从来没有谢过萧屏儿......"
"水来了!"
萧屏儿将一片巨大的荷叶挽成一个杯状,里面盛满了清冽的水。经过一夜刚刚才干的衣裙下摆又湿了一大片,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水,满脸的小心翼翼,生怕洒掉一滴。
所以,她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个黑影在慢慢靠近。
倾倾飞快地戴好帷帽,刚要开口,一个虚弱的声音比她更快一步:"萧丫头,小心后面。"
是严无谨。他的眼睛看不清,不代表连耳朵都不好用。
她回头,身后的剑已向她眉心刺来。萧屏儿偏头躲过,一扬手,盈满水的荷叶立时向来人脸上招呼过去。
趁来人举手躲避的空挡,萧屏儿飞快地闪了回去,挡在了严无谨的身前。
待看清来人,萧屏儿便把一双秀眉拧的死紧:"怎么又是你?"
他们面前站着的,正是前一日在干将厅上让严无谨陷入不利境地的黑衣少年。
少年冷冷一笑,并不答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对萧屏儿看也不看,只是直直地盯着严无谨,慢慢道:"我要和你比剑。"
"他现在有伤,不能动武,这样不公平。"
"公平?"少年冷哼,"谁说我要公平?我只要这个人的命。"
"你!"她跺脚,回身取来自己的修卢,"要比剑,冲我来!"
少年扬眉,眼中净是不屑:"你?你算什么东西?"
萧屏儿气得冒火,怒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少年嗤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红色的纸筒,仍然向严无谨道:"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吧?"
严无谨垂着眼淡淡地道:"光是闻到这股特别的味道我就知道,这是万剑山庄特制的响箭焰火。"
"没错。"少年接口,嘴角挂着刺眼的微笑,"只要我轻轻一捏,响箭和红色的焰火就会射向高空,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看到听到,不消半刻工夫,万剑山庄内的江湖群雄就会汇集到此恭请各位回到万剑山庄了。"
萧屏儿怒不可遏:"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将严无谨害死,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得不得了,"少年笑了起来,"我会成为十年来第一个打败严无谨的人,并且挫败了严无谨弑杀兄长的阴谋,从此扬名立万,名动江湖。"
"杀了我就会成名么?"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谁这么告诉你的?"
"一个自称吕大公子的人。"
"他说你就相信?"
"我若取了你的人头,还会有一大笔钱,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我为什么不信?"
吕大公子,又是吕大公子!
从桃花镇到万剑山庄,这个吕大公子设了这么多的局,一环又一环,他这么急地置严无谨于死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他们都不说话,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严无谨,你是和我比剑,还是想和你的女人一起回万剑山庄?"
"昨天留字条给我的,是你?"一直没有说话的倾倾突然出声,声音暗含薄怒。
"没错,是我。"黑衣少年冷笑,"吕大公子已经将万剑山庄的地图给我,我早就知道那个赵总管将你们关进剑庐是为了让你们逃走,所以才叫你来对付他们,我只要收尸就好,谁知道隔了一夜,你们竟然成了同伙。
倾倾上前一步,肩膀因为愤怒微微抖动,却被严无谨叫住:"倾倾,不要动。"
倾倾退了回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个少年,只是想让他,死在自己手里罢了。
"萧丫头,"严无谨突然开口,"扶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