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这一天,林落红是做好了充分准备,要来店里大闹一番的。她早已得到林落霞的密报,林山自昨晚出去至今未归。所以林落红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因为人的气色一好,心情也就好。她身着一件棕色裘皮大衣,一双黑色长筒靴,乌发盘在头顶,一脸浓妆艳抹,很有自信地直撞入店中。
权裔正跟订货的顾客大姐有说有笑的,见林落红进来,礼貌地叫了声:“二姐!”
“唉,老板,”林落红脸上戏剧性地堆满笑容,又突地收敛回去,半挑起眼皮,说,“怎么,今天是一个人,你业余老公呢?”
顿时,周围的顾客都好奇地看着林落红和冯权裔。冯权裔怎么也想不到林落红来这一招,她尽量使自己镇定,并淡淡笑了笑,仍旧投入工作。
林落红见冯权裔不理睬自己,笑里藏刀地乜斜着她,说:“说实话,你不怕我贴你的活广告?”跟权裔谈话的顾客大姐讨厌地看林落红一眼。
林落红阴阳怪气地:“唉,有道是,你做得,也就受得。”她说着拉开包链,“怪不得别人,”她掏出一摞钱“啪”一声甩在权裔正写着的本子上。
权裔吃了一惊,但即刻放下笔,一边齐着甩乱的钱,一边抱歉地对顾客大姐笑笑说:“大姐,你稍等一会儿啊。”
顾客大姐鄙夷地从眼皮下朝落红翻了一眼,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点清楚啊!”落红一脸怨气地,“不就是一万块钱吗,你有种直接找我好了,没必要在背后使坏,挑拨我和兄弟的感情!你别以为这个位子你就坐稳了,等人家真正的主人回来,看你怎么卖弄风骚,还不得灰溜溜地滚蛋。哈哈哈,到时候啊,说不定比我还不如。”权裔充耳不闻,一言不发,显得若无其事地迅速结算好,抿笑着将发票递给落红。
林落红狠狠地瞪她一眼,夺过发票,看了看上面的总金额,翻了翻票据,很是厌恶地瞥看着权裔,咬牙切齿地说:“我告诉你姓冯的,以后什么时候该结账,我心里清楚,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手别伸得太长了。你不过也是个打杂的,不同的,可能是你打杂的部位不同。”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见冯权裔仍不动声色,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发狂似的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警告你贱货,我兄弟愿意受你摆布,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算了,算了……”旁人有些听不过去,开始劝慰道。
“人家一直都没吭声,你们既然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何必这样吵闹……”
“你们不晓得。”林落红顿时抓住机会拉开了演讲,“这个女人凶得很,她本来是帮我兄弟的,结果我兄弟敌不过她的诱惑上了当,现在反倒成了她的奴隶。不管天晴落雨,刮风打霜,天天守着这个生意,每赚一分钱都乖乖地交给她,这些我都不想管。本来我们姊妹之间的关系从小就相处得很好,自从她插进来,我兄弟夫妻分离,娘母不和,姊妹间就更不消说了,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丢给我妈,什么也不管,现在我兄弟扶持我也做这个生意,她就处处跟我作对,背地里在我兄弟面前挑拨离间……”
“你血口喷人!”权裔实在忍无可忍,气得满脸通红,从凳子上站起身。
“你吼什么,吼什么!”一旁冷眼旁观的林落霞立刻气势汹汹过来为二姐助阵。
权裔实在忍无可忍地说:“林落红,我自问跟你没有过节,你在说这些之前,最好是摸摸良心,望望天,想想你的父母,念念你的儿女,我是怎样一个人,老天很清楚,你更清楚。但是你这样卷着舌头说话,到底有什么意义,你就不怕哪天遭报应?”
“你就是报应,你妈的报应,冯氏门中的报应,一代接一代的报应,你根不好,苗不好,空心萝卜,种草不好!”
林落红的话伤到权裔的痛处,一如尖锐的利器刺进了权裔的心脏,露出血淋淋的伤口,隐忍的疼痛让权裔又一次明白发狂的人类,比凶残的猛兽还要让人心惊肉跳。权裔的脸上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沮丧:“不可理喻,我不想跟你理论。”
林落红又蹦又跳地指指画画:“我是没教养,因为我妈没教我怎样去勾引男人,跟有妇之夫上床,害得人家身败名裂!”
“呸!”林落红一口唾沫吐在权裔脸上,她恼羞成怒地骂道,“不要脸的烂货,千人百日的私生女……”权裔恨得七窍生烟,眼睛霎时笼罩着幽深的悲哀,含着一汪泪水,倔犟地瞪着她们,任随林落红的口水在脸上流淌。
落红得意扬扬、幸灾乐祸的神气之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病态激动,权裔感到她恶毒的气息已经喷到了自己的脸上。她知道她们是存心侮辱自己,看着她们狰狞的面容,指手画脚的高声吵闹,权裔显出了异乎寻常的平静,突然觉得她们不是在说自己,好像是在说别的什么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一个人,想到这里,她有一种看她们在那里表演的乐趣。她纠结着的眉毛转瞬间舒展开来,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们太重视自己了,因为自己是她们目前唯一可以伤害的人,她们在从别人的痛苦里获得快乐。权裔想,我为什么要成全她们,我就不痛苦你能把我怎样?
Chapter2
杨梅自认识金正良后,很少去歌舞厅坐台,只闲来没事去玩玩。一起坐台的小南很是羡慕杨梅有手腕,认识的都是大主顾,并巴结着她给自己介绍一些大的主顾。杨梅经小南一夸更得意,告诉她自己还在做生意并立即带小南去顺心建材。本是想在她面前炫耀一番,谁想小南跟自己的合伙人张顺心竟是同学,见他们一见如故的样子,杨梅借口还有事就走了。
小南没想到在这样的状况下见到了张顺心,这个往日连追求她都没有资格的同学,现今却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建材老板。闲聊中知道他通过杨梅在做金总的生意,这一阵金正良的工地正缺水泥,杨梅要他高价卖给金总然后他们好分利。小南忙问:“杨梅说的水泥你真打算给她?”
“卖,怎么不卖。我拿的是内部价,比厂价还便宜,卖出的是批发价,现在金正良又肯出高价,我卖十吨就要白捡他几百块钱,涨这么多不趁这个时候多赚点,我有病了。”
“我看你真的有病,你干吗不趁这次机会挣脱杨梅,你舍不得她啊?”
张顺心苦笑:“笑话,我只是想利用她,慢慢跟金正良拉拢关系。”
“你真的笨,现在正是金总火烧眉毛的时候,你干吗还要杨梅跟你拉关系,你自己去找他,把利看薄一点,甚至这次不赚钱也可以。据我了解,金总这人虽然骄傲,但从不欠别人的人情,也很重情义,你只要这次帮了他,以后你还愁没生意做?”
张顺心一拍脑门,说:“嗨,这点我怎么就没想到?”
“杨梅这个人我认识了三年,她自私、自负,野心大,嫉妒心又强,你要是跟她牵扯下去,以后你想摆脱她——”
张顺心因为以前就钟情于小南,只苦于当初小南家境不错人又漂亮没敢追,现在小南下岗沦落至此,他们自然很快就一拍即合。两个在世人眼中品行不端的人相遇在一起,倒真的认认真真过起了平实夫妻的日子,杨梅也就从此断了这条财路。
Chapter3
刘新廷独自喝着酒的时候,突然地就这么倒下去了,他只觉得眼前有许多的星星在闪耀,整个人像踩在云端,很轻飘很柔软地就睡过去了。这时砚彧在另一间屋子里,正欣喜地用泥刀雕刻着他心爱的飞马,终于大功告成之时,他兴奋地捧起他的杰作走向父亲,说:“爸爸你看!”
可是砚彧看到的爸爸不是坐着或站着,而是躺在地上的,他茫然地瞪着地上的爸爸,惶惶地弯下身,说:“爸爸,你怎么了,爸爸!”他努力试图想把爸爸拉起来,“快起来,爸爸!”
他那么小怎么可能拉得动如此高大的新廷,他欲哭而担心地说:“爸爸,你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生病了?”见爸爸一直没反应,他恐慌地轻轻摇撼着他,说:“爸爸,你说话呀,爸爸,爸爸,我的爸爸……”他吓得大哭起来。
砚彧伤心地号啕大哭着坐在地上,一再试图摇醒爸爸,最终仍是徒劳无功,他抱着爸爸哭得肝肠寸断:“爸爸,你快起来,我的爸爸,我不要你死,你活过来,活过来,我的爸爸!”突然他灵机一动,想想这不是办法,慌忙爬起,嘴里哭喊着,“救命啦——”
幸好隔壁的邹远惠几天前刚从外地回来,她闻声而来,帮着叫来了救护车,并通知了新廷的大姐。
刘新廷被推进了手术室,新廷大姐在接到医生发出的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悲痛不已,在伤心痛苦之余她想到冯权裔,她顿时怒火中烧,这怒火居然掩盖了对新廷的担心。
当一轮惨淡的红日升起的时候,她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权裔的办公室,并破口大骂:“冯权裔,你这下开心了,满意了,你现在不用偷偷摸摸偷人养汉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你还我兄弟命来!你得偿所愿了,你心满意足了,你这个恶魔,下流胚,有娘生没娘教的畜生!你招惹谁不行,偏偏要害我兄弟这种老实人。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我兄弟一直卑躬屈膝地待你,你还是不满足,花了心,在外面鬼混。我兄弟是个老实人,又说不出个什么,天天就只有借酒浇愁,把气闷在心里,昨晚上一跤下去就人事不省,到现在已经抢救七八个小时了,医院再三发出病危通知。”
权裔在大姐的骂声中,知道了新廷病危之事,她的心有说不出来的痛。她可不想新廷有什么闪失,一种担忧和恐惧摄住了权裔的心,一阵轰鸣,大脑完全不能正常思维,大姐哭得那么伤心,难道新廷真的会……想到这里她恐惧得浑身的血液发冷。她突然发现,新廷于自己竟是如此重要,虽然她从没有深刻的爱过他,但是他毕竟曾是她美好梦想的开始,他曾给予她对爱情的向往,她在向往中获得过快乐,虽然后来有很大的失望。纵然他不能明了她的心,可是他一如既往点点滴滴的关爱与全心的呵护备至,都在用实际的行动诠释着对她全部的爱。而她竟用最残酷的冷漠与隔阂来对待他的单纯与迟钝。
她不想失去一个爱自己至深的男人,她是怀着深厚的感激之心对他的。她突然感到像要失去一个亲人般的悲和痛。她对新廷是愧疚的,她祈求上天不要将新廷收走,那将是对她最大的惩罚!她宁肯受到惩罚的是她自己。
她脑中浮现出新廷太多的好,他的勤劳善良以及他给予她们母子的深情厚谊,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不爱他,所以她注定亏欠他。
刘新廷并没有像权裔想的那样悲惨地死去。在手术台上待了十五个小时以后,他被推了出来,
穿着白大褂的曾林,谦和地对大姐,说:“手术很成功,病人目前的状况还算稳定,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没出现其他异象,就等着康复了。”
大姐激动得热泪盈眶,说:“太谢谢了,医生,你救了我兄弟一命,也救了这孩子。”
大姐忙拉过砚彧到曾林跟前,说:“快,砚彧快谢谢医生的救命之恩。”
“哦。”砚彧应声乖巧的双膝跪下,恭敬的磕头作揖,说,“谢谢医生!”
曾林颇感意外,慌忙去扶砚彧:“哎,别这样。”
刘新廷昏睡在病床上,整个床头都是帮助和监控他生命的仪器。半空中血和点滴通过他的四肢浸入身体,从他胸腔中伸出的一根透明管里,随着他起伏的呼吸,挤压出气泡和血水流进床下的器皿。
砚彧小心地握着爸爸的手,站在床边,两眼痴痴地望着爸爸的脸。砚彧就这么一直痴痴地望着爸爸,他想他差点就失去爸爸了,他爱爸爸,虽然爸爸话不多,但是爸爸无私而毫无保留的对自己的爱,他是感受到了的,他好怕失去爸爸。
就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外姑妈同大伯的谈话。
“你怎么现在才来,急死我了,钱要到了吗?”
“要到了,厂里开的支票,我已经交到住院部了,但只要到两千,收费处的人查了查账说,只剩几十块钱了……要是下午再不续交,明天就要停药。”新廷大哥气喘地说。
“现在停药,不等于叫新廷死吗?你没跟厂长说新廷危在旦夕吗?”
“说了,你在电话里交代的我都说了,我跟厂长磨了两三个小时,起初他只答应划一千。”
“岂有此理,他身为一厂之长,对职工的生死如此草率地搪塞,袖手旁观,再停药,不等于叫新廷死吗?”
砚彧顿时惊恐而心慌地想,我不能让爸爸死,他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爸爸,飞快地跑出了医院。他要找到妈妈拿钱给爸爸治病,可是他一口气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满怀希望奔向妈妈的办公室,却见大门紧锁。他一下不知何去何从,想着还插着输液管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砚彧的泪水滚滚而下,伤心地抽泣起来,一边抹泪,死盯着楼道,心里无助地默念:“妈妈,你在哪儿?我求求你快来吧,请你帮帮我,救救我爸爸,我不要爸爸死,也不要你为了我天天加班不回家。我想你妈妈,爸爸说你总有一天累了就会回家,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妈妈,爸爸都累了所以他生病了,我也累了,你怎么还不累?妈妈!”
砚彧无助地哭了起来,他边走边哭,走到路边一修鞋摊时,他戛然止步,他望向旁边那小块空地,想起上次跟妈妈上街看到的那两个跪地乞讨的小孩。瞬间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为爸爸筹钱。他又一次望向那空地,决然挪步走去。鞋匠背负着天生残疾的后背,蜷缩成一坨的身子夹着一只旧鞋,手灵巧地给鞋上线。砚彧伤心地哭了起来。鞋匠纳闷地扭动僵直的颈子,仰起头望向砚彧,关切地问:“孩子,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