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问起,砚彧愈是哭得伤心起来。“哎,你别哭。”鞋匠着急地忙放下活计,伸手拉他,见他乖巧的模样,十分喜爱地说,“别哭,你说,是不是跟大人走丢了?”
砚彧抽抽泣泣地摇头,说:“不是。”
鞋匠慈祥而真诚地问:“那你为什么哭,你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你真的愿意帮我吗,伯伯?”
鞋匠诚恳地笑笑点头,说:“愿意!”
砚彧悲喜交加,爽朗叫道:“谢谢您伯伯!”立即双膝跪下。
“哎——”鞋匠立时慌了手脚,不安地边说边要拉他起来,“你干什么孩子,有话起来说!”
砚彧固执地跪着,满怀希望地抓着鞋匠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边哭边说:“求求你救救我爸爸,伯伯。我爸爸病了,病得很重,他现在躺在医院里还没醒过来,医院的人说,不给爸爸缴钱,就停爸爸的药,我爸爸肚子里还在流血,他不能停药,他停了药就会死的。伯伯,我求求你帮帮我爸爸,我爸爸不能死,我爸爸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慢慢地就有好些人来围观。“伯伯!”砚彧声声叫着,哭得稀里哗啦,“你就帮我救救爸爸吧,我不会忘了你的好,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报答你,我从不说谎,伯伯,求你了,求你了……”砚彧一个劲地磕起了头。
“孩子!”一时间把鞋匠弄得手足无措的,他心酸而茫然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孩子,他求助地望向围观的众人。
“走啦,走啦,没什么好看的,肯定是个骗子。”人群中有人说道。
砚彧忙扭正身子跪对大家,泣不成声地说:“我不是骗子,我叫刘砚彧,我爸爸是刘新廷,我妈妈叫冯权裔,我爸爸就在这医院里刚做了手术,不信你们去看看嘛,我们没钱了,我要救爸爸,我不是骗子。”
鞋匠咽下唾沫,润润哽塞的喉咙,伸手进那脏兮兮的围布口袋里,摸出一叠整齐的小钱,看了看,将面值最大那张贰元的抽出来。他心酸地将钱塞进砚彧手中,说:“孩子,伯伯相信你!”
砚彧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说:“谢谢伯伯!”
鞋匠语塞地替他擦泪,说:“你是你爸爸的乖儿子!”
这时,围观的人也纷纷有人丢下五角,一元……
砚彧望着陆续来的人,喜出望外地含着泪水望望众人,嘴里念道:“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谢谢奶奶……”
砚彧的筹资计划在见到曾林时宣告结束,那天就那么巧,曾林通宵做了一个手术,一下班他本来应该回家睡觉的,可是他爸说家里没牙膏了,他带着困意想就在小店随便买一支吧,在穿过小巷时有一大群人挡住了他的道,他想挤过去,突然就听到什么刘新廷,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熟,但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所以他想要弄个明白,就挤了进去,结果看到了他刚做完手术的病人的儿子跪在那里,他也终于想起来了刘新廷就是那个病人的名字,然后他把砚彧带回了医院。
Chapter4
肃穆、昏暗的天空,一片阴霾,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凉透人心的干风。医院住院部长长的通道间,稀稀疏疏有人来往,齐整的绿色植物在幢幢病区大楼围绕和延伸,处处亭台阡陌,花红叶茂。
权裔一双如灌铅的腿,拖着她一颗负疚而疼痛的心走到观察室门口,顿了顿,小心地透过玻璃往房里望了望,偏回头,深呼吸,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情,推门进入。
权裔站在病床边,望着新廷那惨白的面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地细声抽噎起来。迷迷糊糊的新廷努力睁开眼寻找,矇矇眬眬望见权裔,他唯恐是幻觉般使劲眨了眨眼,再一次凝视她。
权裔忙擦了擦泪,关切地靠近他,问:“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痛吗?”
新廷欣喜而又酸楚地红了眼,声音虚弱地说:“你来啦!”
权裔内疚地说:“对不起!”
新廷喘息着答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喝了酒……”
“你别说了,”权裔更加难过地说,“我都知道!我明白,我已经没有脸面要求你的原谅,我不想伤害你,更不想看见你为了我糟蹋自己,我不值得你这样,我不是个好女人,我有愧于你的牵挂和等待!可是我,我只想跟你说明白,没有我,你会过得更轻松,更愉快,因为我一直都让你活得压抑。我很抱歉,也很难过,因为我没有勇气向你说明,我和你之间……对不起!”
新廷佯作泰然地强忍着欲出的泪水,说:“我知道了,是我配不上你。”
权裔激动地说:“不,不是这样的,你是个好人,我原本一无所有,是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亲情,给了我能享用一辈子的挂念!”
“但我给不了你心里想要的那种快乐!”
权裔的泪水不禁滚落而下。新廷望着她,一脸难舍的眷恋,好一阵气塞喉咙后,闭上眼说:“他——对你不好吗?”权裔不敢看他,装作沉默地垂下眼帘。
新廷深吁口气,睁开眼,故作轻松地笑笑,说:“有空回家看看砚彧,他天天都在盼你,还偷偷给你配了把钥匙,吵着要给你送去。”权裔更是难以言表地伤心。“快回去吧,留意着点儿,别让大姐碰到你,我——你就放心吧。”新廷语塞地一语双关,“不会再有事了!”权裔抽抽噎噎地擦干脸上的泪水,从包里摸出一沓钱,塞进新廷枕头下。新廷诧异地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你保重,新廷!”权裔不忍看他,言罢转身就走。新廷的目光追随着她,眼泪不自觉地溢出,权裔开门而出。
“你好久没这样叫我的名字了,权裔!”新廷苦笑,泪水滑下眼角。
权裔轻合上门,正抽噎着抬步离开,猝不及防吃了一惊。新廷大姐一脸恶相,双手抱胸站在门口,目光唬人地瞪着她。权裔忙礼貌地叫声:“姐!”
新廷大姐仇恨地吼道:“我不是你姐,我丢不起这个人。”权裔自讨没趣,尴尬地抬步就走。
“你着什么急。”大姐跨前一步,挡在她前面,故意挑衅的样子,大声说,“很不满意吧?出乎你的意料我兄弟还没有死,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你还有什么毒辣的手段?我兄弟哪里对不住你,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这些年你哪天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家老小就差点把你供在神台上了。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凭什么要折磨我兄弟,你这个蛇蝎女人,没心没肺,不知羞耻!”
面对大姐的指责,权裔并不想跟她理论,她只想息事宁人。她绕开大姐就走。大姐凶神恶煞地一把抓住她,气势汹汹地吼道:“你给我说清楚!”权裔有些忍无可忍地看着大姐。
“妈妈!”砚彧从过道一边雀跃地飞奔而来。权裔弯腰正要双手接住儿子,新廷大姐一把将砚彧拉开。
“她不是你妈,她不配做你妈。”
砚彧挣扎着:“她是我妈,妈妈——”权裔气得咬牙地盯着大姐。
“她早就不要你跟你爸爸了,一个人在外面找快活!”
曾林惊讶地看着权裔,他呆愣住了,她竟然是这个孩子的妈妈。自那次相遇以后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神秘女子,竟在这样的一种状况下重遇,曾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既喜还忧地盯着权裔。
砚彧冷不防推姑妈一把,甩脱她的手就奔向权裔。新廷大姐没料到砚彧这一招,站立不稳地倒退了一步,她又气又恨地挥手就要朝砚彧打去,并骂道:“狗日的!”
“够了!”权裔忍无可忍地吼道,一手接住儿子,一手挡了大姐打来的一掌,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还有多少气统统一块儿冲我发,孩子不是出气筒!”
新廷大姐冷笑一声,说:“这会儿你知道疼孩子了,想不到你这种女人还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在别的男人床上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新廷大姐正要数落下文,突见曾林医生站在一旁,她赶紧住了口,这才想起刚才正找砚彧,这会儿这孩子又从哪出来的。
“我刚在街上碰到他,把他带回来的。还有你是病人的家属吗?请你跟我去办公室一下。”曾林看着权裔说。
权裔跟着曾林来到办公室,接过曾林递过的水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对不起,我们给你添乱了!”
“你不像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权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刘新廷是你爱人?”这分明有些明知故问,但曾林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啊,没想到你是他的主治医师,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了吧?”
“我请你过来,就是要给你说说你爱人的情况。”他从抽屉中取出一张X光片,夹在墙上,打开壁灯,说,“这是他入院时我们给他拍的前后胸片。”他指着前胸片说,“你现在看到的这一整片模糊的东西,就是他胸腔中的积血。”
权裔疑惑地问:“积血?”
“是的,你爱人是血气胸,这些东西就是从他左肺破裂的伤口中渗出的血,不过,我们已经给他及时开胸,对肺部的裂口作了直接用药和技术处理,积血也基本上清除,至于他肺部向胸膛排出的气和残留的血水,我们在他前胸和后背分别插了管做体外引流,手术是成功的,如果病人自身没有新的情况,应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病人自身情况,什么意思?”
“比如其他并发症,或者病人过于激动。”
“那,我们自己现在应该为病人做些什么?”
“尽量别刺激他,让他平静地配合我们的治疗,另外他外胸的伤口很长,缝了十六针,在伤口还没有愈合之前不能乱动,你们在服侍他大小便的时候也要特别小心,最好是留一个身强力壮,又体贴细心的人来照顾他。”
权裔知道婆婆和大姐都不会要她留下来照顾他的,况且新廷那么高大她也无力弄得动他,她有些心烦地问:“你们医院有对外护理人员吗?”
“有,医院劳动服务公司就有专门的这项业务,护理人员也是通过培训的,不过费用很高。呃,你爱人不是有其他兄弟吗?”
权裔不好说自己的家事,她忙转移话题,说:“我该怎样跟劳司联系,直接去找谁?”
曾林看着她,想起刚才病人大姐骂她的那些话,心里霍然明白,说:“这样吧,有几名护理工我比较了解,他们对危重病人护理也有经验,办事能让人放心,要是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去办,办好后我再告诉你?”
权裔心喜而又有些过意不去地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曾林笑笑,心中十分乐意地说:“这方面我比你熟悉一些。”
权裔无比感激地说:“那太感谢了!我留个电话给你?”
曾林笑着:“那是自然的啰!”说着顺手将纸笔递给她。
权裔嫣然一笑:“谢谢!”权裔接过纸笔,迅速写下一个号码和自己的名字,恭敬地起身双手递给曾林,说:“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曾林忙起身接过,看着纸上那清秀而流畅的字迹,忍不住由衷地看眼权裔赞叹道:“太漂亮了,名字也有霸气,权裔——权力的后裔,政权的女儿!”
被曾林的称赞弄得有些脸红的权裔,突然一惊,诧异地望向他,脑子里顿时响起两个声音:“宝贝,你看,这是爸爸的名字——郑权;这是宝贝你的名字——郑权裔,你知不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权裔?”
小权裔爽朗地说:“知道,因为我是郑权的女儿!”
郑权心痛地说:“是的,你是郑权的心肝宝贝儿!”
曾林好奇地说:“你的名字是你父亲取的,还是母亲取的?”
权裔沉浸在回忆中苦笑。曾林看着她,欲说,见她目定神飞的样子,忽然有些狐疑地招呼道:“喂!喂!冯权裔?”
“哎!”权裔忙应道,恍然回过神来,抱歉地一笑,说,“哦,对不起!你说什么?”
曾林淡淡一笑,答:“没什么。”提笔在权裔递来的那页纸的下方,写下自己的座机和手机号码,并撕开给权裔,说:“如果有需要,你随时都可以找到我。”
权裔感谢地笑笑说:“我会的,”看着纸页上的签名道,“曾林——”
曾林心怀希望地问:“是不是在哪儿听过这名字?”看着权裔不置可否地笑着摇摇头,他有些莫名的失望。突然他的目光被门口吸引,砚彧躲在门外,探出半个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曾林笑呵呵地忙冲他招手并对权裔说:“你儿子刚才……”他将砚彧乞讨的事简单地跟权裔讲了。
权裔强忍着内心的难受,拉拉儿子,说:“快跟叔叔说再见!”
砚彧快乐地说:“叔叔再见!”权裔迫不及待地拉起砚彧就走。
曾林怅然若失地望着权裔的背影说,“再见!”权裔忍不住悲伤地抱起砚彧,无比心痛和内疚地搂紧他。
砚彧喜悦地搂着妈妈的脖子,幸福地与她脸贴着脸,俄而,他知错地站起身,用忏悔的眼神望着妈妈,说:“妈妈,对不起,我做了一件……”
权裔酸楚而疼爱地吻吻儿子,苦笑着打断他,说:“宝贝儿,你是妈妈的骄傲。”
“可是我——”
“你只要记住,妈妈永远不想再听到你说‘对不起’,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权裔哽咽地亲亲儿子,努力克制着悲泣,说:“听妈妈的话,待会儿跟妈妈一起走。”
“那爸爸呢?!”砚彧腾地起身望着她。
“妈妈都安排好了,你放心!”砚彧愣愣地应了一声,伏在妈妈肩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
就在权裔想要把儿子带走的时候,婆婆和大姐又和她抢夺了起来,权裔不是不想要砚彧,她实在不忍心看儿子在拉扯中吓得大哭的情形,看着大姐不顾砚彧是否受伤誓死争夺的架势,她投降了,她不想儿子因她而受伤,不管心有多痛,她也只好含泪跟儿子告别。
听着砚彧声声的哭喊:“妈妈,我要妈妈……”权裔忍不住泪如雨下地夺路而逃。这是她今生的痛处,她又怎么能忘记当年那场同样激烈的抢夺。权裔的心里一阵绞痛,思绪飘回了那难以忘怀的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