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慢慢滑落到手臂,最后定格在空气里,这样冰冷阴寒的天,竟然还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无数灰尘在这道阳光里慌不择路,只是一闪即逝,浓浓的云,马上又将世界恢复了冰冷的温度,无数杂乱的生命忽然不见,无数杂乱的心绪,忽然回复了简单的颜色。
他是蜀疆的三世子。
怪不得,她早该想到的!
这迷宫一样的庄园,数不尽的连绵不断的长廊,雕檐,木板,特殊的纹路,还有丽婉楼里的那只苍鹫……
那张书页上,她总也想不起来的名字,原来是蜀疆!
程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相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昭告于外,他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话都失去了意义,都没有必要,一丝颓废,自心底油然而生。
还是要面对这一刻,该来的还是会来,就像一场戏,总会有落幕的那个时刻,从知道她的身世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不会远的。
与其这样落幕,他甚至希望,她不会从箭毒中清醒过来,就那么昏昏沉沉地躺在他怀里,平静地喝下他喂的药,至少在那一霎那,她心中不会有半点仇恨,两人也没有这般的遥远。
这天和地一般的距离,他已经无法再逾越。
红袖忽然抬起头,静静一笑:“好吧。”
笑容美得妖娆,却透着决绝的寒意:“那么,你要怎么处置我?”
程风一愣,渐渐皱起眉头。
“你掩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如今轻而易举地让我知道了,而且,我是你的敌人,你的对手。”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微笑着:“你应该杀了我!”
程风的眉头皱得更深,目光闪烁,又渐渐暗下去。
红袖的笑容逐渐消褪,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知道爹爹如今凶多吉少,他若死于蜀疆之手,蜀疆必定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你不杀我,他日我必与你为敌,只怕,你会后悔。”
程风静静笑起来,转过身去,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寂寥的大厅,回荡在每一个角落,疲惫而苍凉。
“后悔,我是很后悔。”他说:“可是,你不会知道原因。”
“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红袖一怔,他如此轻易地放她走。
当初不放她出城,设计各种各样的谎言来骗她,如今,竟然轻易地又放她走。
红袖轻咬着嘴唇,犹豫片刻,忽然扭头而去。
就在红袖刚刚出门的当口,一个人影,忽然从房顶倏然飞下,他一声怪啸,如电闪光行,瞬间已经拦在红袖的面前。
举步无风,悄无声息,贴身于房檐之顶,却不被程风发觉,庄内,只有一个人。
是钟闲。
“大哥放你走,我可不放你走!”
一柄短剑,发出冷森森的光,架在红袖的脖子上。
钟闲是个疑心重的人,总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虽然假意离开,暗地里却又悄悄折了回来,附于房顶之上,是以听到了厅内两人所有对话。
他显然很得意,自以为所料不错,红袖是萧将军的后代,自然就是蜀疆的祸根,不止如此,她还偏偏知道了程门的大秘密,程风向来是手段利落不留情面的,如今却狠不下心对她下手,也正是他早已预料到的,是红袖的美人计起了效用。
程风静立在一个木案前,开口道:“钟闲,放了她。”
“大哥,你怎么竟糊涂起来了,如今萧将军即要落入我们之手,郯国不为臣国,也要为奴,大事将成之际,她这一出去,不但我们的身份要暴露,这许多年在郯国的苦心经营也就毁于一旦了呀!”
“我说放了她!”程风沉声吼着,双拳紧紧握着,臂上青筋爆出。
钟闲手有些抖,憋红了脸:“大哥,别的事倒都依得你,唯独这件事,我,我不能依!我决不能放她走,不能眼看着咱们这些辛苦换来的成果,被一个狐狸精给毁掉!”
咣!
只听一声惊天闷裂的声响,是程风用拳头向木案狠狠锤击下去,木案承受不住,顷刻间粉碎,碎木迸散开去,程风渐渐回过头来,充满血丝的一双眼睛。
钟闲一时呆住了。
红袖的心似乎被麻醉了,整个过程她都不发一语,只是痴痴地站着,冰凉的利刃放在喉咙间,她并不觉得害怕,钟闲和程风激烈地争吵,她也恍若未闻,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声响,却让她微微一震,仿佛把她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
木案七零八落,碎裂的木杈伤到了程风的手,他紧握的拳头,在一滴一滴地落着血。
缓慢滴下的血。
心底某处,似乎微微一动。
那厅堂上冷然屹立的男子,逐渐模糊,竟然,依稀唤醒她有些熟悉的记忆。
那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她要什么,他都会给她,为她,也曾在妻妾丫鬟中,勃然大怒过,就如现在这样……
一霎那的错觉,倏忽而逝。
红袖眼中的身影清晰起来,是程风,他心里牵念的爹爹,在遥远的边疆苦苦挣扎,现实是残酷的,他们依旧是宿命的仇敌,永远都是,只怕今生都不可能改变。
“小姐!”
含玉脸色苍白,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一把推开钟闲,拦在红袖身前,瞪着惊恐的大眼睛。
“要杀杀我,不要动我小姐!不要动她!”
这一吵一闹,早惊动了庄内其他人,大家奇速聚拢而来,只是众人无不讶异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