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会知道一些事情,对不对。”她似有若无地一笑:“只是,你拦得我一时,能拦得我一世么?”
“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那里汪着一潭水,是她永远都看不透的。
“你们都先出去。”程风忽然说道。
大家有些诧异,但不得不遵从程风的话,片刻之后,厅上只剩他们两人。
当这些人依从程风的话,从红袖身边侧目而过,那些细碎的衣响,接踵而来的寂静,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里成了森严的皇家大殿,而窝在椅子里,静静凝望她的程风,就是那个披着龙袍的九五之尊。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安放在郯国之中的另一个地域,一切,从她进入其中的那一刻起就透着诡异,她朦朦胧胧,若有所悟,可是总不能猜透,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她看不透这个男人,他的所做作为,已经远远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
程风慢慢走下来,走到她的身边,定定地,与她四目相对,她的眼里有冰,甚至是仇恨,将他远远地隔在天涯之外,那么远,他此刻忽然变成了淘气的孩子,只是想把这冰冷融化。
他多想将它融化。
可是他做不到。
一个奢侈的机会,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告诉我,你为什么。”
“你的伤不痛了罢?”声音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身上依旧披着他的衣服,一路风尘,她的心也一定早和目光一样冰冷,厚厚的衣服,只是温度已经不再,他看着,知道。所以心底拂过一丝怅然。
“我问你为什么!”红袖抬高声音,是微微颤抖的,空洞的大厅只有他们两人,红袖颤抖的声音在大厅响起细微的回声:为什么,为什么?
他眼里的光芒也在颤抖,暗夜的灯光一般,扑朔迷离,红袖,我不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不想让你知道!你明不明白?
程风转过头去:“我们心中各自有要守护的利益,我只能说,我的能力有限,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如果你要怪的话,我也没办法。”
“这是借口!”红袖走到他的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对于程门来说,我的要求易如反掌,程门连督军都敢杀,朝廷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还会为难送我出城?一个弱女子,又会撼动你什么利益?我知道你在拖,在敷衍我,你放心,我此刻站在这里,不是来求你,更不稀罕你的怜悯,我只是想告诉你,偌大的程门,内外千百死士,不过是一个虚壳,你们如今只会躲在这个安乐窝里享荣华富贵,你们都是懦夫!”
泪光盈满红袖的眼框,流下来,她不去擦,无声息脱下他的衣服,任凭它就那样滑落在地上,毅然回头走掉。
世事是奇妙的,她救了兰儿,程风救了她,兰儿把玉佩摔在桌上,她丢下程风的衣服,世事的演变总是因循着固定的轨迹,欠债与偿还,冥冥中总有平衡,她是相信的。
她,和程门,从此两不拖欠,她和程风,也不过是两条交叉的线,不过是一个点,之后各走天涯,永不见面。
永远都不再见面!
“站住!”程风沉声喝着,声音有些抖动。
红袖略略站住,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一笑:“这两个字,说给那些附庸你程门的人去听吧!”
宛若刀子的字句,划过他的心。
程风目光忽然布满血丝,他眼中凶芒一闪,恢复了他另一个自己,袖口微动,霎时间,一个晶亮的短刃斜刺里飞起,忽然斩断门上悬挂字匾的绳子,大大的勇字掉落下来,掉在红袖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震撼人心的一声,响彻整个厅堂。
同时响起的,还有程风寒冷而沙哑的声音:“你想知道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他如炬的目光烙在她的背影,极缓极缓地开口说道:“你之所以能够进入程门,是因为你的智谋,而我不能把你放走,也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你要帮郯国,就是这一点原因,足矣!我若把你放到边疆去,只会对蜀疆造成威胁,现在这个关头,哪怕一丝一毫潜在的威胁,我都不能让他出现!一丝一毫,都不行!”
红袖怔了片刻,轻轻说道:“我不明白!”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蜀疆?究其根底,你们终究是郯国的子民,为什么你满心满口都是为敌国说话?难道,世人口中心中的程门,这无数铁铮铮的汉子,个个都是卖国求荣之辈?”
“卖—国—求—荣?”程风浅若无痕地一笑:“红袖,你心中的机变,让我佩服,可是,你对于人心的战场,却知之可怜,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是郯国的子民?倘若我果真满足了你的要求,让你去助你爹爹,那才是真正的卖国求荣。”
红袖瞪大双眼,看着他,看他的眼神如猛虎野兽,却用湖水般平静的语调,一字一句,说出让她心胆俱寒的话来:“程门少庄主,不过是我掩人耳目的一个身份,而我真正的身份,是蜀疆国的三世子!”
“我的母国是蜀疆,而郯国,从始至终,都是我的敌国!”
“蜀疆,才是我要守护的利益!”
清冷强劲的风拂过门口,掉落下来的大字,磕托磕托敲打着门槛与墙壁边框,红袖眼中的冷意没有了,这一刻她出奇地安静,仿佛对他的话,毫无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