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蔡琴被埋在瓦砾中了。废墟里黑咕隆咚,一股又一股阴冷的烟气、石灰味和汗酸气扑了过来。这一刻很安静,静得叫她害怕。
今年39岁的北川第一幼儿园的教师蔡琴,有一个很是美满的家庭。丈夫苏达成在北川税务局工作,12岁的儿子苏海上初中一年级,品德和学习都很优秀,考试成绩一直排在全年级前十名,是他们两口子的骄傲。
地震这天下午,她正在弹着钢琴教孩子们唱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她是唱着这首歌长大的,因此对这首歌有着一种特殊的情结。学会这首歌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头上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碎花连衣裙,可好看了。她歌也唱得好啊,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县中小学歌咏比赛获得过一等奖哩。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快40岁的为人母的中年女人了,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些可爱乖巧的孩子们,更觉得时光如水一去不复返。“……我们来尽情欢乐,我问你亲爱的伙伴,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孩子们在蔡琴的指挥下,晃动着小脑袋和小身子,亮开小嗓子,唱出悦耳动听的歌声,蔡琴沉浸在了无比的幸福快乐之中。地震就在这个时刻发生了,全园300多个孩子和近100个教职员工,除少数没来园的,都被埋在了废墟里。
房屋倒塌的瞬间,蔡琴飞身离开钢琴扑向孩子们,张开有限的怀抱,伸展两只细弱的胳膊挡在孩子们的头上,自己却勇敢地迎接成百上千斤的负重。也许是老天有眼,一块水泥板塌下来的时候,恰好被另一块水泥板支住了,形成了一个人字,蔡琴和她护住的那群孩子大部分躲在下面幸免于难。偏偏老天好事做到底,为蔡琴他们留了一个小小的出口,这样惊魂未定的蔡琴便得以将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们一个个送了出去。
安全逃脱的蔡琴看到一片废墟,幼儿园此时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占据了,昔日那红白相间的漂亮的圆形房子都在刚才的一瞬间永远消失了,变成了一堆堆瓦砾。“蔡琴,蔡琴……”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丁园长,她连忙答应着跑了过去,发现丁园长脸上和胳膊上都有血,她急忙从自己衣服上撕扯下两块布条,蹲下身给她包扎。丁园长一把推开她,急促说道:“别管我,快跟我救孩子。”这时,蔡琴注意到,废墟上有不少幸免于难的同事正在紧张地营救废墟下的孩子们,空地上或躺着或坐着或趴着或站着一些孩子……蔡琴顾不上仔细看了,跟着丁园长跑到废墟前,开始救人。
蔡琴很快扒出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蔡琴记得他,是中班的,小名叫毛毛,是个机灵活泼的孩子,会拉二胡、唱民歌,蔡琴挺喜欢他的。可眼下,毛毛不会再调皮地唱民歌、拉二胡了,他死了,嘴巴鼻子塞满了沙土,小脸蛋乌青乌青的,肯定是活活闷死的。蔡琴伏在孩子冰冷的遗体上泣不成声,想起来今天早晨还见到这个小毛毛站在幼儿园门口,朝送他来的爸爸摇着小手喊爸爸再见的,可现在他却永远闭上了黑亮亮的大眼睛,永远不能再歌唱了。蔡琴轻轻抚摩着毛毛的小脸蛋,心疼得几乎昏厥。
“蔡琴,你怎么了?”有人推了她身子一下,是夏副园长。蔡琴抓住夏副园长的手,哭泣道:“夏大姐,毛毛他,他……”夏副园长的脸上也挂着泪痕,她点点头,低沉声音说道:“我知道了,毛毛是个好孩子,可灾害无情啊,你看我们失去多少毛毛这样的好孩子啊!”蔡琴转身看去,空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遇难的孩子的遗体,那些小小的身体强烈地刺激着蔡琴的心灵,她一阵眩晕,瘫倒在了废墟上。
夏副园长关切地搀扶起蔡琴,安慰她要坚强。蔡琴看着夏副园长,忽然猛地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一头冲进一间半塌的房子里去了。夏副园长高喊:“小心啊蔡琴,危险。”蔡琴高声回答:“夏大姐我不怕!”刚刚喊完,蔡琴就听见有微弱的哭声,她竖起耳朵屏住呼吸仔细听,啊,声音是从西边那个墙角传出来的。她几步跨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开瓦砾,一个小女孩的脑袋露了出来,正瞪着一对惊恐万状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她。“别怕孩子,老师来了。”蔡琴蹲下身,快速扒拉开裹住女孩身体的碎砖烂瓦,一边扒一边安慰着女孩。眼看就要救出女孩了,突然,大地又是一阵颤抖,紧接着响起了噼里啪啦的乱响,蔡琴连忙把女孩压在了自己身子底下,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残垣断壁再次倒塌,将她和女孩完全捂在了废墟下面,蔡琴只感到脑袋嗡的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到汶川大地震的消息时,石本贵正在唐山建筑工地上忙着盖楼。他是一个出色的泥瓦匠,今年43岁。那场史无前例的唐山大地震使他11岁就失去了双亲。他是22岁那年到的天津,在某建筑公司参加了天津站的建设。开始当小工一天只挣两块五毛钱,由于他勤奋好学,技术水平长进挺快,过了两年就当上了大工(技工),砌墙、抹灰、绑钢筋,样样都干,每天的工资涨到了11块钱。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工钱也不断上涨,每天能拿到40块钱。后来,他当上了领工,工资就更高了,手底下还有了100多人听他指挥。当上领工的第二年春天,石本贵娶了媳妇。女方是离他家十几里地的邻村人,初中毕业。在家见了面,觉得人还不错,就同意了。婚礼是在老家办的,摆了十几桌酒席。结婚以后,妻子经常闹病,没留个一儿半女就病逝了。石本贵伤心了两年,一直单身。
这几年房地产火暴,泥瓦匠渐渐好挣钱了,他就领着村里跟着他出来干活的弟兄,成立了一个泥瓦匠小队,进入唐山市区活跃在各个建筑工地上。这天早上,他看到《唐山劳动日报》“国内新闻”专版上刊载的一个消息:四川汶川发生里氏78级地震,他的眼睛当即就红了,脑海里那串尘封已久的黑色数字瞬间激活了: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秒,地处东经1182度、北纬396度的唐山市,发生地下深度16公里、强度为78级的大地震,共造成656100余间房屋倒塌,死亡242769人,伤164851人,直接经济损失30亿元。然后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不断闪现出当年惨绝人寰的悲壮场面:一场大自然的恶作剧使唐山面目全非,桥梁折断,烟囱倒塌,列车出轨,七零八落的混凝土梁柱东倒西歪,落而未落的楼板悬挂在空中,到处是断墙残壁。浓浓的大雾中,到处是呻吟声,悲惨的哭号声,伴着机械的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声,和路边越堆越多的遇难者遗体……石本贵至今还记忆犹新的一幕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在三层楼的窗口已经探出半个身子,沉重的楼板便落下来把她压在窗台上。她死在半空,怀里抱着孩子,在死的一瞬间,还本能地保护着小生命。随着危楼在余震中颤抖,母亲垂落的头发在雾气中拂动……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灰雾中晃动。他们惊魂未定,步履踉跄,活像一群梦游者,恍恍惚惚地被抛到一个陌生的星球。他们一切都麻木了,泪腺、声带、传导疼痛的神经系统,都麻木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场规模如此浩大的劫难,他们无暇思索,无暇感觉,甚至来不及为骨肉分离而悲恸……
石本贵不敢再往下回忆了,他怕自己承受不住这惨痛的记忆。他想汶川大地震震级和唐山一样大,尽管是白天,但损失一定也小不了。东西损坏了可以再制造,人受伤了可以恢复,可人要是遇难死了呢?那就永远永远消失了啊!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就是32年前那场大地震让他成为孤儿的,爹娘和姐姐在地震中身亡了,连他们的遗体都没有找到。11岁的他被埋在废墟里整整三天,是解放军救出来的。后来,组织上把他送到石家庄育红学校,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培养他长大成人,这些恩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受到过来自全国各地人民的帮助,那今天汶川人民遭灾了,他也应该为他们做点儿什么啊!
石本贵是一个单身汉,所有的心里话,只能跟村里的弟兄们说了。第二天早上,他跟伙计们一说,大多数人当场表态愿意跟他一起去汶川救灾,但有的还在犹豫,闷头一言不发。石本贵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有的确实是离不开家,就说王大力吧,他家里老婆得病住进了医院,就一个老娘帮他带着一个五岁的丫头,他要走了家里就得揭不开锅,他想跟着去汶川也不能叫他去。还有黄老五,老爸得癌症到晚期了,人说不中就不中了,他一个当儿子的咋能不在跟前尽孝呢?石本贵想到这里,对弟兄们说道:“这爱心哪通过啥形式表达都成,可以去汶川灾区的就去,去不了的捐个款、捐件东西也是献爱心。当年咱唐山大地震,全国各地都支援咱,来了不少外地人,可总不能全国人民都来吧,是不是?”大家纷纷点头。最终,石本贵挑选了12个弟兄组成爱心志愿者小分队,第二天起程前往四川救灾。黄老五和王大力都是红脸汉子,见这么多人去,也要跟着去。石本贵劝慰他俩不要多想,在家里一样献爱心。其他弟兄也劝他俩说献爱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遭罪不管啊!总算说服了他俩。
可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有人需要回滦县家里给小麦浇水,有的家里老人突然闹病了需要在身边照料,还有的亲戚盖房需要帮几天工,马上集合出发还真有困难。怎么办?石本贵决定先走一步探路,然后和队友们电话联系在灾区会合。
当晚8点,石本贵一个人独自上路了。他乘坐出租车先去的北京,司机是邻村的小伙子小刚。小刚问他:“叔上北京干啥去呀?”石本贵答:“转道上汶川。”小刚瞪大了眼睛:“汶川?那地震了呀你不知道?”石本贵说:“所以我才去那儿啊。”小刚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今年2月份南方闹冰雪灾,叔你自个掏4万块钱上湖南救灾,有这事吧?我特别敬佩你,真的叔。这次你去汶川救灾,还是自掏腰包吧?”石本贵说:“我就琢磨啊,这些年咱们国家咋总遭灾呢?可不管咋说,再大的灾再大的难都叫咱们给战胜了,说到底还是人定胜天哪!”石本贵到北京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间11点钟了,想买到成都的火车票,售票员告诉他票已售罄,只能借道郑州。石本贵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他没舍得找家旅馆住,寻思反正天气也不那么冷了,干脆就在火车站凑合一宿得了。他在候车室找了个空无一人的长椅,把行李解开铺到椅子上,和衣躺了上去。这一躺还真觉得有点儿困了,正要合眼睡,肚子咕噜咕噜叫上了,这才想起晚上急着上路,没吃下几口饭菜,便从挎包里拿出葱花饼,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两大张,再拿出水瓶子灌了一肚子水,总算可以踏实躺下了。
石本贵迷迷瞪瞪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女兵被一根水泥梁柱戳穿了胸膛,胸口血肉模糊;另一位遇难者,上半身完好,下半身和腿脚却已模糊难辨。他还看见了一个死去的小男孩,头上还压着一本掀开的小说《剑》,可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翻完这本书了,就像他短暂的生命,也不可能继续到它最后的一页。他还未及悲伤,又看见唐山市委宿舍楼的一扇墙面整个儿被推倒,三层楼的侧面,暴露出六块黑色的开放着的小空间,一切家庭所用的设备都还在,完整的桌子、床铺,甚至一盏小小的台灯;凤凰山脚下的外宾招待所,两层楼的餐厅仅剩下一个空空的框架,在没有塌尽的墙壁上,华丽的壁灯还依稀可见;唐山第十中学那条水泥马路被拦腰震断,一截向左,一截向右。公路两侧的树木,横七竖八地或站着或躺倒在地上。一家卫生院,一侧门垛整个儿向南滑去,斜倚在另一个门垛上;一家化工厂厂门的高大门垛,仿佛被一双巨手扭断,成左旋而倾斜。接下来的场景就更让石本贵惊愕万分了——唐山地委党校、东新街小学、地区农研所以及整个路南居民区,都像被一双巨手抹去了似的不见了……石本贵看不下去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叫:“啊——”
“喂,同志,醒醒啊!”有人推醒了被噩梦纠缠的石本贵。他睁开眼睛,看清推醒他的是一位民警,连忙坐了起来。“对不住,我刚才做噩梦了。”他抱歉地解释。那位已不年轻的民警笑笑,和善地问道:“您去哪儿啊?”石本贵如实答:“去汶川。”又补充一句,“没打着票,上郑州换车去。”民警不解地看着他:“汶川地震了你不知道吗?”石本贵点点头:“知道,我去那儿有事,必须得去。”那个民警忽然紧盯着他不错眼珠。石本贵误会了,解释说:“我是好人,真的上汶川办事去。”民警笑笑问:“你是哪儿的人?”石本贵答:“唐山人。”民警又问:“你叫什么名?”石本贵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民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再仔细看看石本贵本人,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惊喜地说道:“你是不是那个自费上湖南冰雪灾区救援的那个石本贵啊?没错没错,就是你,就是你。”石本贵憨厚地笑了,说:“你……你咋认得我呢?”民警说:“你上过报纸电视啊,我当然认得你了。”石本贵不好意思地直挠脑袋说:“那帮记者,我说不叫他们表扬我,可他们就是不听。”民警说:“你做好事不为名,可记者需要用你的事迹激励更多的人做好人好事啊。”石本贵摆摆手说:“啥事迹啊,不值得提。”民警拉住他的胳膊说:“走,大哥,上值班室睡去,这儿凉。”石本贵推辞着,可那个民警十分热情,硬是拉着他进了值班室,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他。石本贵睡在舒适的床上,觉得从身上到心里都温暖极了。
第二天上午9点,石本贵握别了那位热心民警,登上了去郑州的火车。火车刚刚启动,他就接到了一个叫大栓子的将和他一起奔赴汶川的弟兄的电话,大栓子在电话里埋怨他咋不等着和大伙儿一块儿走。石本贵说:“还等啥?埋在废墟里头随时都可能被捂死的人等得了咱们吗?”大栓子急切地说:“那我们也尽快起程。”石本贵也不知道自己是咋到的郑州火车站,反正是到了。他下了车便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准备直飞成都,结果成都机场封闭了。情急之下,他从郑州打出租车到了西安,又从西安打车赶往成都,途中得知汶川不能去,绵阳受损也严重,便临时决定先参加绵阳的抗灾抢险。出发后第三天的凌晨5时,他终于赶到了绵阳。下了车,得知北川灾情严重,交通、通信全部中断,石本贵便决定到最需要人手的北川去。他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可司机说那边道路都堵了去不了。他想了想拦住了一辆摩托车,要冒险进山,单枪匹马闯重灾区。摩的驾驶员是一个男青年,他一听石本贵说要去北川,立马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说:“太危险,我可不去,不去不去。”石本贵赔着笑脸说:“我是去救人的,老弟就送我过去吧,我多给你钱。”可小伙子还是不去。石本贵急了,眼珠子一瞪,吼叫道:“那里的同胞遭灾遭难了,你竟然见死不救是吧?太不仁义了吧?太不厚道了吧?亏你还是个老爷们儿哪,就这么点儿胆子?”小伙子被他骂得直脸红,连忙答应了他。
就这样,石本贵和那个摩的小伙子冒着纷纷扬扬的细雨,躲避着不断滚落的岩石,一路提心吊胆,花了近3个小时,终于赶到距离北川县城6公里的地方。由于震后的泥石流把道路阻断了,摩托车实在没法再往前走了,他就告别了那个小伙子,只身徒步前进。走了大约30多里地,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他仰望了一下山顶,朝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开始登山。起初,他走得挺快的,很快就上到了半山腰。可渐渐的,他有些体力不支了,毕竟他不是在山区长大的人。但他绝对不会选择放弃的,他咬紧牙关艰难地攀登着,到后来几乎手脚并用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感应到了来自地层深处的心跳,他想,大地也肯定感受到了一个唐山农民汉子勇敢而坚定的心跳。最终,他成功地将这座山踩到了自己的脚下,他仰望头顶上的天空,感觉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一片云彩。
“下山更比上山难”,以前老是听山里人说,这次他充分体会到了。不断有荆棘之类的植物叶刺划了他的脚脖子和腿肚子,一阵阵钻心的疼。但他顾不上这些了,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快下山,救人!快下山,救人!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尽管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依然斗志昂扬,坚持到了山脚下。举目四望,已经见不到完整的建筑物了,到处是废墟,像当年的唐山一样。他的呼吸更加粗重了,心更疼了,一剜一剜地疼。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近北川,都平了,都平了,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遇难者的遗体。看到灾区的惨景,他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同志,你需要帮助吗?”有人在他身后这样关切地问道。石本贵扭身一看,是一位高挑的解放军战士,他立刻像见到亲人一样,一把攥住对方的手,急促地反问道:“解放军同志,请问救灾指挥部在哪儿啊?”战士朝南指了指,说:“离这两千米远吧。哎,同志,你不是本地人吧?听着有点儿唐山人口音啊。”石本贵说:“我就是唐山人,来救灾的。”战士握住他的手说:“从唐山到这里,挺远的路程哪。你是专门来救灾的?向你学习,向你致敬啊!”说着,朝石本贵庄重地敬了个礼。石本贵连忙抓住他的手,不知该说些啥。战士问:“大哥你怎么称呼?”石本贵告诉了他,然后问他的名字,战士答:“我叫童刚。”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童刚领着石本贵到救灾指挥部报到。接待他的是一位副县长和一位上校军官。副县长一听石本贵是从唐山赶来救灾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连声说谢谢。上校军官向石本贵敬了一个军礼。石本贵说:“两位首长,快分配我任务吧。”副县长指着帐篷外边抬着担架走来走去的人们,说道:“你就帮着运送伤员吧。”石本贵水都没顾上喝一口,立即加入了担架队,先后将8名伤员运送到城外的医疗救护队。其中一个小女孩,被救出来时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一把小提琴,琴弦已经被砸断,但她依然舍不得丢掉。她告诉石本贵,这把琴是她过生日那天,妈妈给她买的。就在妈妈快要到家把这把小提琴送到心爱的女儿手上时,不幸发生了——一辆面包车疾驶而来,妈妈躲闪不及倒在了血泊中。妈妈就这样走了,留下了这把浸透着妈妈鲜血的小提琴……石本贵蹲下身,抚摩着女孩手里的那把小提琴,想起唐山大地震中也有一位这样的母亲,为了表达给予孩子的爱,突遭不幸别离亲人,留下无尽的思念,真是叫人肝肠寸断啊。
接下来的救人行动越来越艰难了。现代建筑不比过去的简单的砖混结构,几乎都是预制板结构的,倒塌下来就是大块大块的,即便发生断裂废墟面积也是不小的,这给救援工作带来很大困难,战斗在一线的救援人员戴着双层手套也很快就磨得露出手指头,露出来的手指头很快就被磨破鲜血淋漓。可谁能因此停下来包扎一下呢?没人顾得上这个,大家都在拼命地扒着废墟,尽自己最大力量能多救出一条生命就多救出一!#)个,早就将个人的安危抛到了九霄云外。石本贵的两只手十根手指头几乎都磨出了血,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只手。他感触最深的是,在这场灾难中,冲在最前面的,是人民子弟兵。一所学校的主教学楼坍塌了大半,听活着的人说,地震的时候正在上课,几乎有100多个孩子被压在了下面,闻言一群战士立刻冲上废墟快速抢救。石本贵也跟了上去。
然而就在抢救到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教学楼的废墟因为余震和机吊操作发生了移动,随时有可能发生再次坍塌,再进入废墟救援十分危险,几乎等于送死。当时的消防指挥下了死命令,让钻入废墟的人马上撤出来,要等到坍塌稳定后再进入,然而此时,几个刚从废墟中出来的战士大叫又发现了孩子,战士们一听转头又要往里钻。这时坍塌就发生了,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块眼看就要往下陷,那几个往里钻的战士马上被其他的战士死死拖住,两帮人在上面拉扯,最后废墟上的战士们被人拖到了安全地带。一个刚从废墟中带出了一个孩子的战士就跪了下来大哭,对拖拽他的人大声叫喊:“你们让我再去救一个,求求你们了,让我再去救一个!我还能再救一个啊!”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这一跪,动作虽然简单,但背后蕴涵的却是多么难以言喻的悲痛和人间大爱啊!石本贵落泪了,他想,这样好的子弟兵,有了他们,就多了无限生的希望!
石本贵到达灾区的第三天,赶来的救援队伍渐渐多了,救援队的条件也慢慢好了起来,武警支队给救援人员送来了被褥,大家总算是能在地上躺着睡一会儿了。紧接着,石本贵和救援队员第一次吃到了解放军炊事班给大家做的热乎饭菜。更让石本贵宽心的是,唐山的弟兄们相继赶到了。看着眼前这些悲惨的景象,弟兄们都哭了。石本贵低声呵斥道:“啥时候了,你们还顾得上哭?还不快点儿扒人!”弟兄们抹着泪水拥到废墟上救人。
一名10个月大的女婴被救出来了,孩子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满脸都是伤痕。石本贵把孩子抱到帐篷里的医生那里。由于没有小孩用的药,医生将药品碾碎,按剂量化在勺子里一点儿一点儿喂她吃。这个孩子的父母都遇难了,石本贵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母亲用生命保护了她。石本贵把解放军送给他这个救援小分队的10袋牛奶全都给了孩子的舅舅,孩子舅舅“扑通”一声给大家跪下了,连声说:“谢谢,谢谢了!”石本贵搀扶起孩子的舅舅,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塞进他的手里,转身走了。
中午,救援人员进行短暂的休息。石本贵感叹大灾面前人心互暖。童刚点点头说:“在北川,到处都是咱们的亲人,只要你喊一声,就会有人过来帮你。昨天下午,我们班的范大林在救助伤员的时候腿一软,倒下了,大家赶快把他扶起来送到医疗队那里,给他打针、灌热水,让他休息了大约20分钟才缓了过来。那些医生大部分来自平原地区,不适应这里的水土,但他们不叫苦累,通宵达旦地工作,争分夺秒地挽救生命,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忙碌啊。再看救援队员们,疲劳到了极点也不肯休息,靠输液坚持救援,拔下吊针又冲上废墟救人。每天都发生不少感人的故事。大家是在跟时间竞赛,跟生命赛跑啊!这段经历太让我难忘了,永远也忘不了!”石本贵说:“你说得太好了!大灾面前显真情见真情啊,这次救援我可是真正地体会到了。”童刚说:“你们唐山人了不得呀,我听说一个叫张祥青的地震孤儿,给灾区捐款一个亿!”石本贵点点头说:“是啊,他是个大老板!我们唐山地震孤儿主动排成长队,在唐山地震纪念碑广场献血!”两个人正说着话,听到有人高声叫喊:“楼底下面有声音,还有活着的人呢!”石本贵和童刚赶忙跑了过去,趴到废墟上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有妇女微弱的呼救声。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石本贵和童刚一起开始了营救行动。他们在另外几个战士的帮助下,用力搬开了半块预制板,然后把最外面的瓦砾用手掏出来,形成一个小洞,能够容纳一个人跳进洞里。石本贵推开童刚跳了进去,拼命地用手刨了起来。其间,发生了两次震感明显的余震,童刚要他先上来躲避一下,石本贵喊:“没事儿,救人要紧。”他硬是靠两只手向里面挖了近两米,手指甲都劈开了,也没觉出疼来。黑暗中,石本贵终于模模糊糊地看见3个受伤的女孩子,躲在一块预制板下面。他急忙钻了进去,呼喊童刚快下来营救。当战士们把3个孩子抬出洞口时,看到孩子们安然无恙,石本贵的眼泪夺眶而出:“命大的孩子啊,你们好好活着吧!”孩子们哭着喊:“老师,蔡老师……”石本贵见一个旮旯有东西在蠕动,连忙爬过去推开四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力一拉,就把女教师蔡琴救了出来。石本贵看见她的身底下还有两个孩子,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子,就朝她一挑大拇指说道:“中,真中啊,女中豪杰,佩服!”蔡琴却伤心地哭了:“可惜我没能保住所有孩子的命!”石本贵拍拍她的手掌说:“别难过了,你尽力了。”童刚和范大林把蔡琴搀扶到医疗队那里去了。
在一处大楼的缝隙里,有5个小女孩被压在废墟里面,先期赶到的武警官兵正在救援,石本贵赶到后立即参与了进去,徒手帮忙搬砖刨土,经过两个多小时的紧张忙碌,5个小女孩终于全部获救了。当天下午,得知北川中学被埋的学生不少,石本贵和伙伴们又立即赶到那里。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脚下稍不留意就会跌得头破血流,扎穿脚板的钢筋恐怖地耸立着,身旁是一不小心就可能再次坍塌的危房,这些丝毫没有吓住英勇无畏的救援队员们,大家越战越勇,马不停蹄丝毫不敢懈怠。
石本贵小分队里的刘清明左手大拇指被砸伤了,指甲盖全部被揭掉,大家都劝他歇一歇,可他包扎完伤口后又忙碌在了救灾现场。搬楼板、挖砖石、清路障……哪里需要人手,石本贵爱心志愿者小分队就到哪里。又一个队员受伤了,脚背被石头砸出了血,石本贵背着受伤的伙伴去包扎伤口,包扎完他和伙伴又回到废墟上,和队友们一字排开,像钉子一样钉在狼藉的断壁残垣中,铁锤砸、钢钎撬、徒手刨,小心翼翼搜寻着生命的希望……石本贵又听见轻轻的呼救声了,他兴奋地扒起来。终于扒出了一个黑洞,他看见预制板下压着一个喘息的男孩,连忙安慰他说:“挺住,孩子!”孩子还真的应了一声。石本贵联合童刚他们整整救援了3个小时,这个孩子还是遗憾地停止了呼吸。石本贵心疼地抱着孩子的头,哽咽着说:“孩子,你真不给我面子啊,叔叔可是从唐山来的啊!”在场的人都落泪了。从到达灾区开始,石本贵唐山爱心志愿者小分队一直战斗在北川和安县的抗震救灾第一线,从早到晚拼命地在废墟上搜救,与解放军、武警战士一道抢救出了25名幸存者,刨出近60名遇难者遗体。
石本贵带领他的“唐山爱心志愿者小分队”在北川抢险5天之后,于18日移师到绵阳安县晓坝镇。他们每天冲锋在第一线,饿了就吃点儿饼干,能吃上方便面就算是奢侈了。转战安县晓坝镇后,县抗震救灾指挥部发来了一顶帐篷,但也只能住下10个人,石本贵让最老的、最小的和有伤的队员住里面,自己则和另外两个兄弟一直露宿在外边。夜里有露水,被子和衣服都打湿了,冻得他瑟瑟发抖,可他全然不顾。老队员王家翔看着心疼,早上出发前就把石本贵的被子挂在树上晾晒,吸收一天的阳光,晚上盖在身上也能暖和点儿。
在石本贵这群唐山人组成的志愿者小分队的无私精神鼓舞下,这支队伍越来越壮大了,从最初的石本贵一人到16人,再到35人,籍贯也由唐山一市增加了北京、上海、海南……而紧随在石本贵“唐山爱心志愿者小分队”身后的,是一大批石本贵式的志愿者,后来增加到了近千人。救援现场经常听到亲热、幽默的唐山话:“我是从唐山来的!”石本贵说:“哪里有灾难,哪里就有唐山人!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唐山人!哪里最需要,哪里就有唐山人!”石本贵则几乎成了“唐山兵团”的番号。
让石本贵难忘的是,5月20日是他的生日,他和弟兄们在北川羌寨的小院里举行了一次特别的生日聚会。石本贵与一位叫蒋定开的老人交了朋友。老人的屋顶全部毁损,1岁多的外孙失去生命。屋前不远处摆放着4张桌子,蒋定开夫妇与40来个北方人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饭菜非常简单,一盘凉拌西红柿,一盘萝卜干,一盘皮蛋,每人一个鸡蛋、一根黄瓜。只有一个荤菜:蒋定开夫妇家震后幸存的腊肉和香肠。一切都非常简陋,但对于“寿星”石本贵来说,这是自12日赴川抗震救灾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饭,他说这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有意义的生日。这是他的42岁生日,当年唐山大地震时,他才10岁,患了严重的肺炎,高烧久久不退,是上海医疗队的医生救了他的命。他最懂得感恩!不仅是现在,他从小就是学**标兵。在村里,乡亲们有困难了,他都要上门帮助。村里有一帮追随他的好朋友。他越来越浓的忧患意识,使他无法像正常人那样享受生活,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农民,自己是一个负有重要使命的人,年初的大雪灾让他找到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式。在他看来,中国改革开放30年,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可也丢失了一些宝贵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但他坚信一点,不管别人怎样冷嘲热讽,他都不会改变自己!像他这样的人,生命不是以应该的方式存在着,而是以必须的方式存在着,以意志和信仰的方式存在着!永远都做一个感恩的人,永远做一个对他人、对社会有用的人,将来就是一贫如洗也决不后悔!
石本贵有时候也觉得孤单,自从成名后表面非常热闹,可是内心是孤单的。这种孤单不是寂寞,而是心的寂寥。他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一个人走向庄稼地,站在村头的地里,一站就是几个钟头,他渴望自己被故乡的土地融化,长成一株质朴的红高粱!但此时此刻,石本贵不孤单,端着酒杯,望着跟自己转战灾区的弟兄们,他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端着酒碗的手不住地哆嗦起来:“弟兄们,谢谢你们了,石本贵永远感激你们对我的信任!四川的乡亲们遭难了,我提议,这碗酒先祭奠死去的同胞们!让他们走好!”说着,他们缓缓将酒洒在地上,空气里顿时弥漫起淡淡的酒香。石本贵斟满第二碗酒,动情地说道:“这第二碗酒,祝愿灾区乡亲们早一天养好伤,建设好自己的家园!”大家洒下第二碗酒,将深情的目光投向山山岭岭。
那一天黄昏,山崖上只剩下一道窄窄的夕阳,晓坝镇茶坪乡一批去云南上学的孩子要走了。石本贵听说后,联合身边唐山的志愿者凑了两万元钱,送给孩子们买学习用品。这个时候,石本贵看见一对哭泣的小姐弟,他们父母双亡,躲在奶奶的怀里哭泣。石本贵心碎了,缓缓走近他们,掏出身上仅剩的1300元钱,说:“拿着吧,这是叔叔的一点儿心意!”然后对孩子的奶奶说:“让孩子放心去吧,他俩的学费我全包啦!”老太太让两个孩子一齐给石本贵跪下,石本贵急忙拉起他们,把姐弟俩搂在怀里,流着眼泪说:“孩子,要不嫌弃叔叔是个农民,我愿意当你们的爸爸,你们好好上学,做个有出息的人!”两个孩子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含着眼泪齐声喊了他一声:“爸爸!”石本贵颤声答应了一声,泪流满面。他当即带着孩子去银行办了个账号,并承诺回唐山后,每月给孩子打钱。他的行动,让在场每个人的心里都热乎乎的。
抢险任务结束,石本贵和那帮哥们儿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唐山了。
二黑子问石本贵:“大哥,咱打哪天的火车票啊?”石本贵说:“你们明天都先回去吧,我再等两天。”二黑子问:“还有啥事没办?”他摇摇头说:“我琢磨着救灾还有不少事得干哪。”二黑子抓着脑袋说:“大哥,你是我二黑子最佩服的人,你要不走,我留下来陪着你!”最终,他和二黑子留了下来。刚刚送走家乡那帮哥们儿,石本贵就看见童刚领着两个背药箱的医生,急匆匆从他住的帐篷前跑过去了,他连忙追上去,问童刚:“你们干啥去呀,出啥事儿了?”童刚边跑边告诉他:“有一个妇女割腕自杀,幸好被身边的人及时发现了。”石本贵叹息了一声,和二黑子也跟了过去。石本贵只见一顶帐篷边上围满了人,全都关切地往帐篷里面张望。他跟在童刚和医生身后,趁机硬挤了进去。只见床铺上躺着一个妇女,因长期没洗脸,模样模糊不清,正哀哀地号叫,边哭闹边叫喊着:“我不活了,活着还有啥意思啊,都死了,让我也死吧……”石本贵听着声音有点儿熟悉,凑近仔细一看,原来就是自己扒出来的那个幼儿园教师。他听身边人介绍说,这位蔡琴老师被砸坏了骨盆,疼痛难忍,家里所有人都遇难了,只剩下她孤单一人,因此万念俱灰,一咬牙割了手腕。
童刚带来的军医急忙给蔡琴包扎手腕。
童刚说还有别的任务,包扎好伤口就带着军医匆匆走了。石本贵决定留下来劝导蔡琴。他悄悄凑近蔡琴,瞪着眼,用一口唐山话说道:“大妹子,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谁?”蔡琴看了看石本贵,这男人胡子乱糟糟的,皮肤又黑又粗,她哪里认得出来啊?她目光中透出对一切的拒绝,摇了摇脑袋。二黑子急了眼,大声骂道:“你咋这么没良心呢?连救命恩人都不认了?他是大名鼎鼎的唐山好汉石本贵啊,是我们这帮农民救的你。”蔡琴止住哭闹,看了石本贵一眼,说了句:“谢……谢谢你大……大哥。”石本贵摇摇手说:“我大老远跑你们这儿救人,为的可不是听声谢谢啊。”蔡琴问:“那……那你为……为了啥……”石本贵梗着脖子说:“为了啥,为了你们活下来的人好好活着呗。”蔡琴摇摇头,泪水就淌了下来:“老公、孩子,他们都走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真不如死了好……”石本贵坐在她身边,咧了咧嘴巴说道:“傻妹子,你净说傻话。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活着好啊,死了啥也看不见了,活着能干多少事啊!你好好琢磨琢磨,你那帮幼儿园里的孩子,不是还活下来不少吗?他们还等着你教他们唱歌,教他们跳舞,你就忍心撒手不管他们了吗?”这番话让蔡琴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众人悄悄朝石本贵跷大拇指:“看来还是唐山人有面子!”蔡琴呆呆地坐起来,终于不再说想死了。她表情凝重起来,突然仰起下巴,似乎在问询苍天。
石本贵放心落胆地叹了口气。二黑子拉了拉他的胳膊:“大哥,我们走吧!”石本贵对二黑子说:“我们留下对了吧?等于重新扒出一个人。”二黑子嘿嘿笑了:“看来,大哥感觉是对的!”第二天早上,石本贵和二黑子帮助卸货。石本贵是个外粗内细的人,他装卸东西的时候,不时往蔡琴住的帐篷里瞟。他还是不放心她。果然,蔡琴又开始折腾了。她手捧着全家福照片,又想到了死。石本贵和二黑子急忙跑过去了,石本贵对她火了:“妹子,你咋这么犟啊?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你答应我不死了。你要是胡来,就太对不起我这个唐山老大哥了,我们把你救出来,双手都扒流血了,多不容易啊!你真要死,那还不容易?今天拦着你,但谁也拦不了你一辈子!”蔡琴怔怔地望着石本贵。她一直不吃不喝,不答理石本贵。石本贵到外面端来一盆水,让蔡琴洗洗脸。
蔡琴不洗,石本贵朝四周看了看,连一条毛巾都没有。他抽出自己腰上的毛巾,放在水里浸湿,强行给蔡琴擦了擦脸。
去掉蔡琴脸上的污垢,石本贵眼睛亮了一下。蔡琴刚才还像是要饭的花子,这么轻轻一擦,就有模有样了。
石本贵把一只削了皮的苹果放到蔡琴跟前,说道:“妹子,你听我说呀,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说我这么远,搭上自个儿不少钱,上你们这儿来救灾图个啥呀?我实话告诉你,图个心里踏实,图个人间情义!一条命值多少钱?那是无价的,钱再多能换得回一条命吗?我们从唐山来,路途太远,到这儿太晚了,还没有大型机械,我们这伙人只能用手扒,扒出来的人大多是死的,就你这么个活人。你要是想不开死了,我们回去咋跟家乡人交代啊?我们这不是叫花子走五更白跑腿儿了吗?”二黑子插话说:“我们大哥,连老婆都没有,老娘病了,他都跑这儿救你来了,这是啥精神?”蔡琴眨巴着眼睛,牙齿咬了咬嘴唇。石本贵摇了摇蔡琴的肩膀,哽咽了:“妹子,你要是死了,我们也不活着了。”蔡琴扭了一下依然能辨出曲线的身体,模模糊糊嗯了一声,算是应承。
石本贵看得出,他这一番话她多少听进去了。他吁出一口气,额头的汗都下来了,抬起胳膊擦了擦,一屁股瘫在地上,霎时,眼泪溢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