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苏家?原来你是桂花苏家的人!”
苏家也是商贾之家,只不过老一辈儿是户部挂名的皇商,宫里的一应盆景摆设皆是苏家供奉的,到了这一辈被人排挤,去了户名,被人抢了营生,离了京城搬到江州来了,这些年江州一带的富户家中的盆景摆设,也还是苏家供应,那苏家在城外还有几十倾的桂花地,也是有名的富户了!
花家和苏家虽同住江州,但苏家是近些年才搬来的,且苏家清傲,从不参与江南商会,因此两家素无往来,对于苏家,花未眠也仅仅只知这些,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你既然是苏家的人,也不是穷家小子,怎么会穿的像个乞丐一样,还会冻晕在我们家门口?”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
男子夸张一叹,撩起长衫坐到花未眠身边,他对这姑娘极有好感,又极力想证明自己不是坏人,遂如实答道,“其实是我爹啊,他不愿意我在家待着,非给我在京城羽林军里谋了个差事,又苦又累离家又远,我可不爱干!再说了,我若是走了,我娘谁来照顾?所以啊,我待了没两天就瞒着长官脱滑偷偷跑回来了!”
“这一路啊,我怕被人发现,也没敢雇马车,硬生生躲着走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到江州了,结果下了大雪走不回去了,敲了好几家的门也没人搭理我,就晕在了你们家门口!还好姑娘你人美心善,搭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是偷跑回来的?”
花未眠眯眼,起身坐在面前的单张圈椅上,他离她太近着实不习惯,“你爹也是为你好,这差事不错,你偷跑回来,事发时定会累及爹娘的!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安身方可立命,你不立业,将来如何成家?你既关心你娘,就更不该做出这等祸事让她为你忧心了!”
他说的和当初王太医所说的情况基本是吻合的,这男子冻晕了,脚上也的确有伤,自称是桂花苏家的,还自曝其短,把这样私密的事情都跟她说,不像是胡氏母女安排的人,何况她若不信,派个人去苏家一问便知――
看来,当初在角门外救了他纯属巧合!
自家的争斗,着实与这男人无关!
“姑娘的话是不错,但是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在家也不是没事情做的,家里的事情,舅舅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娘是断不能到外头是抛头露面的,所以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我帮着舅舅忙前忙后的!我虽不是苏家嫡系的子孙,但是舅舅说了,将来苏家的生意还得靠我,我怎么能一走了之不管苏家了呢?何况,我爹他又不在江州住着……”
男子说到这里,眸光隐有一丝晦暗,细长眼眸闪烁半晌,再抬眸又是一眼的笑,“我娘半生辛苦,我想陪着我娘过日子,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即便我爹疼我,我也不希望他插手我自己的事,我要的是什么,始终只有我自己知道!”
见这男子望着她明亮的眼眸,灿烂的笑眼,她没来由的想起阳春三月的美妙春光来,在这萧瑟凄冷的冬日,他的一双眉眼,仿若开尽了倾世美艳的桃花……
只是,他的话――
“你说你不是苏家的嫡系子孙?那么,你不姓苏?”
男子闻言笑起来:“我何时说过我姓苏的?”
他很认真的看了看花未眠,眨眨眼,半晌才道,“罢了,我方才醒来之后瞒着姑娘在你们家随意瞧了一圈,又去看了一场好戏,确实是冒犯了姑娘,本来也是我不对的!既然我知道了姑娘的隐秘事,姑娘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我的事,也无需瞒着姑娘的!”
“我不姓苏,我姓云,名重华!我爹是临淄候,我娘……我娘不是侯府的人,她是我爹的外室,她不住在临淄,我刚出生没多久,她就带着我回了江州,一直住在她亲弟弟,也就是我舅舅家里,我也没入云家族谱,就算是……算是我爹的外室子吧!” 云重华抿唇瞧着花未眠,眸光澄澈明亮,唇角微微翘起:“姑娘,你不会因为我是外室子,就歧视我,后悔救了我的性命,不跟我交朋友吧?”
相比起云重华自曝身世的忐忑不安,花未眠的震惊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她震惊的,并非是云重华的身世,而是他的身份!
“你竟是云家的人!你竟是云之凡的亲弟弟!”
花未眠赫然站起来,紧紧盯着云重华,心中一阵恍惚,难怪啊,难怪她在角门外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便止不住的厌恶!
当时还以为是她前生被男人伤的厉害,今生便厌恶男人,可是她跟别人说话都好好的,没什么不良反应,偏偏看见他就――
这会儿恍悟,她厌恶的是云家的人,这个云重华是云之凡的弟弟,难怪她会觉得眼熟厌恶,他的眉眼与之间,与云之凡分明有几分相似!
看着面前的姑娘陡然站起来,美丽的眼眸里闪现可怕的亮光,那面色仿若要吃人一样,云重华一愣,眸光幽暗难明:“我不是云家的人,我没入云家的族谱!我娘说过,我除了姓云,跟云家也没什么关系!”
唇角带讽,分明比方才冷淡不少,“至于云之凡,他是侯爷夫人的嫡子,是临淄侯府的嫡长子,我这样的身份哪里高攀得上!我也不屑高攀!姑娘若是因为我的身世讨厌我,我也无话可说!救命之恩还当涌泉相报,我也不愿欠姑娘这等高门大户的女子情分!”
他方才瞧见她在她祖母面前的临危不惧,绝代风华,那么美那么镇定,那么淡然,还以为她是跟别的势利女子不一样的,没想到,他竟是错看了她!
她也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讨厌自己,瞧不起自己!
这样的女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不交也罢!
花未眠只一怔,在听到云重华那句话的时候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又听到他那些话,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抿唇道:“云公子,对不起,我方才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身世。”
迅速敛去眸中惊异厌恶,眸中微光闪耀,美得犹如一朵洁白的水中莲花,语声清冽,“身份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桎梏!难道这世上贩夫走卒就该猥琐低劣,就该卑微如尘,受人歧视么?难道皇亲国戚就一定高洁华贵,人品贵重么?我看不然,从古至今,摊贩走卒也好,皇亲国戚也好,不论身份如何,总有人性情高贵如谪仙,也总有人猥琐低劣如鼠辈的!我素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看一个人要看他的内心,若内心纯稚真诚,身份又有什么要紧的!你是摊贩走卒也好,是外室子也罢,人活于世,顶天立地,外物不可相扰,自己活着,自己开心就好!”
她前生从不知云之凡家事,犹记得当初,云之凡说她因祖父身死,孝期未满三年,不能带回临淄去见临淄候和侯爷夫人,她当时深爱他,将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什么都听他的!
就这样被他摆弄的成了他的人,虽如夫妻同进同出一年,却根本连婚书都没有!
他也根本未带她回过临淄,现在想来,心中恨意燃烧,这个败类,她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因此,她对云重华和临淄候的外室的存在,是一无所知的……
“说得好!”
云重华深深的看了花未眠一眼,“姑娘说的真好!句句都和我心中所想一样!”
花未眠心绪已平,微微笑道:“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你因我救了你的性命,对我坦诚相待,又因窥探我的私事而心有愧疚,对我坦诚身世,这非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实不相瞒,我之前对公子也有一丝怀疑,但因公子坦诚直率,我也疑心尽去,公子与我府中家务事无关,又诚心相待,我岂会不交你这个朋友?”
“何况,我也说过,我不在乎身份地位,公子性诚,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无需计较这些!”
“对,我和姑娘就是朋友!姑娘果然也非同一般女子能比的!”
云重华本就对她很有好感,如今听她所言,字字珠玑,平生所未遇如此契合心意的女子,简直如获至宝,自然打蛇顺棍,接口接的无比利索,“再说了,姑娘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跟姑娘做朋友,将来还要好好儿报恩呢!”
花未眠微微勾起唇角:“方才听公子所言,好像对云家十分怨怼?对云之凡很是不齿?好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姻亲,不管上一辈如何,公子与云之凡好歹也是兄弟,何以闹成这样?”
她刚问完,便见云重华笑容变淡,又抿唇道,“若公子不愿说,大可不必说的,我也只是一时好奇。”
她存了几分探究的心思,听云重华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他跟云家,跟云之凡的关系不太好,如今二人倒也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像他这般坦诚的性子实属难得,她是不希望将来她对付云之凡的时候,云重华来阻碍她的!
她不能允许她的复仇计划有任何的变故!
“不,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云重华道,“我爹跟我娘遇到时,我爹已有妻室,我娘不愿意做侧室,更不愿为妾,但他们深爱彼此,于是就有了我,我爹也不能休妻,我娘生了我之后带我回了江州,她说,我只是姓云,但是跟云家没有半点关系,疼我的男人是我爹,不是临淄候,所以她不许我唤临淄候做父亲,我娘说,她只是爱我爹,如果不能如她所愿,她宁愿不进家门,不要名分,她说,人活于世,是要靠自己立足,不是靠身份立足的。”
“自然,我爹疼我,也疼我娘,但是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定是不被侯府承认的,我入不得云家族谱,那所谓的嫡出哥哥,怎会将我放在眼里?我跟他虽有血缘关系,实则形同陌路,互相看不惯,幸而舅舅明白我娘的心意,照顾我们母子至今,所以我才不愿意离开我娘,不愿意离开苏家的!”
“原来是这样!”
花未眠没想到是这样令人唏嘘的故事,“你娘很坚强,想必也很孤独……对了,为什么你爹不能休妻?”
十几年这样过,难道就没一点解决的办法?
她又问了,云重华却不肯说了,眯眼狡黠一笑,细长眼眸里又添了一丝疑惑,“姑娘问了我这么多,也该我问问姑娘了,姑娘既然不在意身份地位,那为何方才听到我说我姓云,是云家的人,会有那么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