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三人来到了研究生楼的风味餐厅,老居就像是到图书馆占座一样机警,把三个大包分放在三个座位上。卷毛在这一个人间烟火鼎盛的地方驻足徘徊着,仿佛很难作出什么抉择,老居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定定地看着。卷毛最终走到一个窗口小声说:“一份石锅鱿鱼拌饭。”老居倏地一下闪现:“鱿鱼拌饭。”卷毛扫了一眼老居那猛扑前倾的身躯,很关照地说了一句:“多吃啊!”老居乐颠颠地捧着饭跑来入座了,卷毛扒下了半石锅的饭,停筷。老居仿佛正处于用得酣畅时也戛然而止。在卷毛的反复示意下,老居吃完了自己的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吃完就地休息,回眸忽见一对情侣在饭堂里相互喂食,忸怩地黏在一起。老居发出了啧啧的声音。我说:“老居,这样不好吧,你们可得含蓄!”老居几乎是脱口说出这句话的:“不可能,不允许,卷毛是谁,我是谁?什么叫灵魂之伴侣?”
可是这对柏拉图式的恋人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做出了许多和物质相关的事。比如,每个周末,他们都下意识来我们学校感受一下农大鼎盛的饮食文化,顺便吃撑,于是我的饭卡在周末的饭点总是“嘀嘀嘀”被人为地刷个不停。他们总是吃着一样的食物,说着一样的话,愈久愈发自然。
想必人们一定知道有一种修辞叫做对比,而其目的往往是扬此抑彼。这种修辞正是对于我们三个的最好印证,当卷毛刷爆了我的饭卡以后,他们开始转战,只留下了默默的我,无言地拿着自己的学生证和现金去食堂吃饭,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终于,我准备给予他们毁灭性的一击。我背上了我的高数书,坐上了419路车,在车到站前的五分钟时对他们疾呼:“来吃饭,来学习,接站!”
我把我不会的高数题全部用红圈圈给标注了出来,给老居一大张白纸,在顶端写上三个大字“求过程”,老居推搡着不愿接过纸,我把纸递给卷毛,卷毛把纸顶到了老居的桌子前:“给她写。”老居一愣,抓起一支笔开始在我的纸上奋笔疾书,半小时后,一份思路清晰的习题全解开始展现。老居,嘿!
我喜欢他俩学校的图书馆便总去,为了完成我的入馆问题,老居每次都拿着不同的学生证出来,脸形,性别,年级总是不同。我们三个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老居看着自己考研的书,卷毛总是在电脑上写着自己的作业,我总在做着高数,偶尔翻读一本小说。三只灌着热水的杯子呼呼地冒着水蒸气,在一旁静谧地守着。三个人桌子的中间是一张小小的毛毯和一包饼干。不知怎的,我们总是同时喝水,同时拆分着饼干,却依次裹着小毯子睡去。偶尔我问老居高数的声音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外面的阳光在挥洒着自己不规则的轮廓,和我们一起默默地在一室之内天马行空。
有一天,我们从图书馆出来,正是冬风凛冽时,我在卷毛身旁快走着,大衣摩擦着发出噌噌的声音。走了一段,发现卷毛和老居已悠然飘到了后面,卷毛那双一到冬天就干冷的手这回张扬地牵在老居的手上,老居几乎是把卷毛的手全部拽在了手心,我哼唧唧地把卷毛的另一只手载在我的肩膀上,架着手快步走着,穿过无数光秃秃的树干,我们三个就这样走在季节的边沿,还有三只用力拉紧的手。
圣诞夜,老居和卷毛带着我去了南堂,北京的一个大教堂。火树银花的一夜呀,我正好有些小感冒,鼻涕汩汩地流出,而卷毛和老居此时已经在教堂的木椅上落定坐好,两手合十,一副虔诚的祷告状。我虽然深知卷毛和老居历来以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终生信仰,但此时实在不愿去打扰他们,只是轻轻悄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自己找了一个小椅子打盹儿,擦鼻涕。后来,当我们三人一起跨出教堂时,一个神职人员站在门口问我们:“感觉如何呀?”我大声说了句:“这里,亦能群居,亦能独处呀。”那一夜,我觉得我远比圣诞树上的装饰小灯来得闪亮。
元旦,老居修改了QQ签名:“我要与你一起站在世贸天阶,走过多舛的2010,展望2011”,与此同时,老居亦在人人网中把卷毛设为特别好友,备注——亲爱的秋秋。
就在这个时期,你会发现老居和卷毛的手机好像用的是一个号,你有什么事找老居,回复的人或许是卷毛,你有什么事找卷毛,很有可能其实是老居在和你说话。
不过,他俩最让人咋舌的还是他们的消费方式,老居说那些吃饭的钱由他包揽了,卷毛就因此愣是不愿去吃饭了,说是提倡永恒之AA,以健全恋爱中独立之人格,所以,我去搭伙时也会被不幸“A”到。
再后来,离期末就近啦,我在老居还算精心的课业指导下上了高数考试的考场,我入座后感觉丧失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于是冲出门去,拨通老居电话,要求实施三下救急深呼吸法,老居在一旁缓缓说着“吸气——吐气——”我在一旁张大着嘴按口令调息吐纳。旁人纷纷驻足观赏。终于在一顿胡考后,没有敢告诉任何人我的老师是老居。我还找老居现编了一份充斥着高级词汇的对话,备战口语考试。考试的那天,我自己准备的四段对话全都没有抽上,就用上了老居的那段对话,当一个个高级词汇从我和我的partner口中冒出时,我仿佛看见了老居的笑靥在烛光里闪现。
再后来呀,等了一年的重要事件如期而至了——老居考研。老居先是自己在网上一阵狂吼,以壮其声势。卷毛亦结伴同行,我尾随之。卷毛拍着我的肩膀说:“明天白斩鸡考研,我要目送之,早上六点,喊醒我,拜托!”据我所知,卷毛在周末还未见过清晨的太阳,我也只得尽人事听天命啦。他们给我的任务是到他们学校图书馆占座,在饭馆提前半个小时订餐,以便老居能够及时吃饭休息。
考研当天,我六点起身,第一反应——给卷毛来一个闹铃。下铺的小姐妹侧了一个身,冲我嚷着:“人家考研,你闻鸡起舞干什么?接着睡吧。”我冲下铺喊了一句:“这种见证未来的时刻,总会有它的壮美,你会愿意错过火山喷发吗?”于是,我坐着早班419路,赶到我们约定的早餐店。当我推开那扇门时,我被一种气场震撼了——老居笃定地坐在椅子上冥想,桌子上码了一摞的香蕉和巧克力(这是我叮嘱的考前必备),卷毛排在拥挤不堪的领餐队伍里,精神抖擞,她关怀的声音不时传来:“白斩鸡,要不要再加一碗黑米粥呀?”
就在那一刻,我下意识地看看天,清晨的太阳和我们打上照面了,和我,竟也和卷毛打上了照面。那一碗碗面汤吸纳了清晨的那一缕缕微光的精华,和着柔软质感的面条,好像在调制着一种叫做希望的刺眼夺目的灿烂。也许,拥挤的此时便是多年以后在空阔的地方遥想时脸上含着微笑的彼时。陪伴往往就是两个人需要慢慢刻画的历史,哪怕那一刻,那种守候被一种匆匆所掩盖,不过我已经在一旁把他们的这一细节收录。
当两个高智商与高情商的女性为同一件事奔波忙碌时,那件事的额头上就会写着“成功”,老居在考研后,从面部表情和心理状态上判断——已经凯旋了。
寒假也悄然而至了,我早于卷毛三天奔赴海宁,出发之时,正是卷毛考试结束的最后一天。卷毛于我走的前夜执意要我给老居选一套衣服,我不解。卷毛说,她和老居一起订的票,若是回家,卷爸卷妈必在机场接机,所以……
于是,那一晚,我们游走于各大商场之间,像掀起了一阵浪一样给我们仨纷纷换了一身行头。容光焕发,欲走向阔别五个月的小镇。
吃送行饭,我们三个坐在夜阑寂静的火锅店,卷毛坐在吧台的转角处,我和老居分坐在卷毛的身旁。卷毛问:“这么坐,是不是略显奇怪呀?”我答:“不要动,这种位置格局正欲表现我们相互间的关系呀。”我们都泰然地笑着。
第二天,老居和卷毛把我装满了书的行李一路扛到了机场快轨的入口处,我心里一路欢歌着来到了有雪的南方,那千万片的雪呀,好像是和飞机一起降入了一个柔软而又潮湿的怀抱——杭州。
我给卷毛发了个短信——杭州有雪,很磅礴!
卷毛回信——北京晴好,很明朗,等我们回来!
等“我们”回来了,神奇的未来又欲将我们推向何方?我们的故事,从2010年9月开始,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如此,温情脉脉,至真至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