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书源
——谨以此文献给有缘的我们,无论彼地此地,不管彼时此时。
现在,在离家五个月后的归来之际,再有人问我,身为一个恋家至极又少有自理能力的人,后悔到北京上大学吗?我必然不会再哭丧着脸告诉他有关白手起家、万事混沌、独处空间的林林总总。我只想说我终于在北京找到了我们那些别开生面的故事,尽管我不是一个猎奇者,但我的确喜欢好的故事。
我和卷毛是中学时的前后桌,我们生长在浪漫、婉约又富庶的海宁小镇(后来我才知道,到京求学的海宁人都亲切地称家乡为小镇)。我和卷毛在小镇的日子过得纯粹而单调,上学的日子里我们心无旁骛,放假的日子里卷毛在正午的太阳出现以前一直变换着各种姿势睡着;我则骑着我的脚踏车在小镇的角角落落寻觅着美食,日出而起,然后在正午时打电话给卷毛,告诉她我吃撑于某地,等着她速来……小镇有偌大的书店和图书馆,但是对于求知若渴的我们,小镇的那些书籍似乎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终于我和卷毛在市新华书店再次求书失败以后,卷毛说:“等明年去了上海、杭州念大学,就不再是这种情况啦!”我点头:“嗯,我们到同一个城市上大学。”高考时卷毛出了点可喜的小意外,一不留神把浙大给跃了过去,她果断对我说:“走,我们进京去!”于是,在她的感召下,我便像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地填报了几所北京的大学。
最终,我们都如愿了!好像未知的北方有些什么既定的故事在等着我们。
九月,在新学校里巡视了一个月的周边环境以后,我们渐渐开始模糊了时空的有限和无限性,幼嫩的触角开始战栗着伸向这个陌生城市的深处。后来我们才发现,有一辆城市公交叫419路,这条线路中囊括了两个大学,即我和卷毛的学校,请注意,直达的公交——这是很多故事发生的物质基础。
国庆是聒噪的,夏季的燥热还没有完全退场,一群群高中时的校友或是同乡一起在城市的许多路上走着,主题自然是回忆和畅想,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叙事空间,生动、欢庆地生活着。卷毛只把国庆的一天留给了我,我闹哄哄地给她发了一个“独立宣言”,她依旧是巨蟹座的那副冷淡嘴脸:“我们何必争那一朝一夕,细水长流吧。”
十月底,卷毛动起了到宜家采购小家具装修床铺的主意,唤我去替她拎东西。我竟然屁颠屁颠地跑去了,毫无不悦之色。我总算明白了,你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个VIP,和她在一起,庸常的日子里哪怕是偶尔的惊喜也永远是簇新的记忆,你永远不会感觉为她所累。
在还算是空气流通的公交车上,卷毛说:“饭点到啦,两个人吃浪费,咱们不如找大四的海宁学长—居思远,如何?他看过你的文章的。”我的心一紧,开始凌乱地思索这样几个问题:一、我脸上的青春痘正是莺飞草长时,此时见一个学长,有失庄重;二、我的黑色裤子刚被勾破,情何以堪?三、他看到的是我的哪篇文章?有确切的素材才是对话深入的前提。卷毛只回答了我六个字:不相问,不要紧。
晚餐间的话语如潺潺流水般充满灵动之感,偶尔灵光一现之下的硖石土话也仿佛帮助了我们的表情达意,在一个充满了硬朗的北方话的世界里,南方话变得稀罕而骄傲。卷毛和老居是海高同学,四年前,小镇人在求学方面还酷爱去上海,不知是因为那个上海和小镇共有的缠绵的南方秉性和风情,还是小镇和上海之间可望、可即、可亲的路程所致。老居是怀着一份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沉郁到北京的,后来到京的海宁人多了,都开始整整齐齐地叫老居:“学长呀!”
老居在我们的菜色上不发表任何的意见,任由我清汤寡水地点。老居有滋有味地吃着白米饭,偶然像上了发条的闹钟一样几乎是抢过卷毛的白色小碗,在里面适时盛上一碗组合精美的小小汤点。卷毛拿着碗,一副欲送还迎的表情,这种表情,是我在她的面部表情史上见所未见的。我觉得有种异样的情趣在我们之间盘桓荡漾。
卷毛突然提出要吃松鼠鳜鱼,我假装打了一个饱嗝,对她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回食堂吃鱼去!”接下来,卷毛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一个高才生,她翻到了松鼠鳜鱼的那一页菜单,在圆桌上来回蹭着菜单。老居向服务员挥了挥手:“鳜鱼多少钱一斤?”当听到答案是一百八十元时,我确定他是要豁出去了。我看见菜单上在松鼠的旁边有一个小括号,写着(草鱼)。我扬起手,告诉服务员:“这样,我们采用草鱼。”不久,草鱼上桌,老居挑了一大块:“这草鱼……咳……还蛮有肉质的纤维感的!”卷毛吃得满口都是鱼,不确定她是否听到我们说话:“嗯,好吃,松鼠,鳜鱼,草鱼,好吃!”
我们三个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饭馆,走进一家商场,各种张牙舞爪的时装店店员从四处拥向我们:“喜欢可以试一下,我们的……”其实,我们只是在观赏。
那晚,我没有赶上回学校的末班车,蜗居在卷毛的宿舍里,没有洗澡,一阵阵草鱼残留的脆皮味滚滚袭来,我说道:“草鱼肉这个粗呀。”我自始至终没有明白,我何以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把肚子吃得不留一点缝隙。
第二天,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卷毛计算着下次再见的时间,老居突然捏着两个饼出现在我们面前:“下次去哪里?你们俩?一道去吧!”我虚应了一声:“好呀。”419路慢悠悠地开走了……
第二天凌晨六点半,我的手机震彻床铺,是老居的短信:“安琪,你们学校附近有卖围巾的吗?”我用被子蒙住脸,欲澄清思路,此时正值我寝室的北京姐们儿的一段“甜甜圈男友(该人殷勤备至,每次送甜甜圈必是一式六份,以烹众口)”恋情分崩离析时分,那天夜里,她在和前男友通话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打开日光灯发布了这样一通演讲:“知道吗?都记住了,男女之间没有绝对纯洁的友谊!所谓友谊其实只是一次失败的追求经历。”
昨日之事,言犹在耳,今日之举,不由让人欷歔不知所终。我小小的第六感告诉我——静流之水之下,必有旋涡在将与之相关的梦幻托起。
我把躺在被窝里的卷毛闹醒,卷毛依旧是巨蟹座的闷骚状,“什么呀,你都说的什么呀,算了,挂了。”当然,电话始终没有挂,我可以想象着卷毛在电话那头,笑意吟吟地说着这些违心之语,时不时拨弄一下自己拉直的卷毛的娇羞状。
所以,对于老居,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我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不断地向卷毛提起:“那个老居还是很有情趣的一个人,下次带他一起来呀。”卷毛在另一头给我展示的状态永远是“……”其实,我懂的,卷毛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她不喜欢逾越过程去做一些激进而又突变的事情,所以哪怕是木已成舟的事,她也必须再用文火加以修饰,而我,必须陪着她,把这个过场走好。
另一方面,我常常收到老居的感谢信,冗长的短信在现代人的快节奏里,足以让人动容。
终于,迎来了那一天相聚的时刻,当人群拥挤得只留下一片人头的影子的419路车一个急刹车时,故事到了一个叫做发展的阶段。
卷毛是背着一背包的书来的,老居一路拎着那个背包,捍卫着不让卷毛自己拎一下,另外,老居的腋下还夹了一本大大的笔记本。
我往前跟了几步箭步走着的老居,问道:“老居,那本笔记本什么妙用呀?”
“考研用!”
“考哪儿的研,没听说呀!”
“本校的研。”
“怎么,你可是班级第二,不能保研么?”
“后面那几名的同学数学建模得奖,把我的名额抢啦!”
“人家建模。你也建呀。”
“那一天,本要参加的,可是小组队伍里有一个党员,说是要参加党员的游行活动,所以就错失良机啦。”老居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卷毛拎了拎我的袖管说:“他知道保研无望后就暴走京城,整个长安大街都快被他走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