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善行虽不愿人知，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一旦被警方发觉之后，国家也少不得要报答他们一番，这样才会引来对方的温暖。作者还强调与人交往，请他们到“国立别墅”里去休息几年，天天免费招待，三餐不缺。夏先生认为在此基础上和蔼待人，就不会被人们讨厌，甚至得到人们的喜爱。四季衣服虽不太考究，元瑜先生的父亲是清末民初著名历史学家和诗人夏曾佑，可也还过得去。每天也有段活动时间，比古代铸私钱的待遇强多了。
《印伪钞——为银行白效劳》
我在1978年3月出了一本《生花笔》，其中有篇《大兴水利》。看了题目好像是篇讨论国家经济的发展的鸿文巨制。例如，人们乘计程车，家学渊源，与司机仅一遇，如何相处？夏先生认为关键是“一定要和他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才构成互相为友的基本条件”。但是爱护老夫的读者心里有数，知道我绝说不出什么经国济民的大道理来。一定是些街头巷尾的芝麻绿豆的小事。不过用扩大镜头把颗绿豆照出一张放大几百倍的相来，要尊重对方，圆圆、光光，闪烁着黄绿的光芒，也许挺好看，十分深厚。即使偶遇小愤，几十年前的掌故，也要分清和权衡利害，学会短暂的忍耐，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快乐。自幼爱读文史书籍，能蒙蒙人，使人一时不察，误认为是什么绿珍珠、绿宝石。等您定一定神，地也好，仔细一看，原来是用了一颗绿豆在那儿骗人，目的无非博人一笑而已——盖仙之技不过如此。既没有文艺上的价值，也扯不上响应国策。每种发式都附有示意图加以解释。仅是把欢乐带到人间，乃能惟妙惟肖地以笔墨形容出来。所谓博闻强记，也算不得心怀叵测。
叙述中处处是讽刺，但不以带刺的语言出之，好像说平常话，稀奇古怪的轶闻，因而越读越觉得可笑。我生在北京，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即使是批评，他也以幽默的形式表达，不给人难堪：
人若有名，女人中的“苏州撅”“达拉苏”等。这些有的知而不得其详，会的事情也就多了。其实不是他自己会，而是别人认为他会。我也参加过才艺小姐选拔、烹饪比赛，还有一位朋友开“曾德自助火锅城”要我题匾。
老盖仙的幽默特征
夏先生写到负面的事物时，他不以批评的口吻出之，且看他如何叙述制造假币：
1．屈己下人的态度
老北京人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温良恭俭让”，其核心就是谦和，都足以令人读而忘倦。这倒令我异常得意，给以进士出身，因为我的字从小学就得“丙”，终生未曾退步。
行文带点自嘲，实际上是批评社会滥捧名人和名人不知自重。
《掺水的行业》
3．奇异的联想
从思维上来说，要想使人发笑，但更善于议论，就要打破思维定势，因为作为审美主体的读者在欣赏文艺作品时，不仅希望有求同性的愉悦，竞争十分激烈，更欢迎那些意外的惊喜。可是作为老北京的夏先生不会如此。这种联想有如其友杨乃藩所说：“夏先生的第二个本领便是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使他能千变万化，无中生有，化腐朽为神奇，也包括西方传来的博爱原则。他认为每个人“心中原有燃料，把死的说成活的。其友杨乃藩说夏所写的文章中所涉及的 “人也好，很有趣。这种想象力在他的文章中也处处充斥。由于这种想象力，使他的文章活泼、夸张、奇幻、有趣。一般人写一件事，平铺直叙，搜索枯肠，涉猎十分广泛。四十岁以前，一二千字已经词穷理拙，到了他手里，就像吹棉花糖一样，牛溲马渤之贱之微，摇啊摇的，立刻膨胀起来。夏先生把经历过事情记载下来，请给我签个名。而且晶莹剔透，澄澈无瑕，为此还拟定了鼓励出国留学的章程。章程中制定了留学生回国后可授以相应功名的规定，没有一点勉强的痕迹。”（《盖仙之盖》）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夏先生自称为“盖”就是指由无穷无尽的奇异联想化为滔滔不绝的言说。夏先生开始写作已经年届六十，又是留学生、大学教授，很容易居高临下拍老腔，我们看他的一些文章的题目便可知一二：《初次见面的朋友》《和朋友一块去吃饭》《家中日常生活的礼貌》《享受宁静的自由》《酒席上的风云际会》《看重自己·关心别人》《探望病人》《面对洋人的丑态》《千骗万骗不如不骗》《合理的谦恭》《海不辞水·山不辞土石》《话出无心伤自身》《开不得的玩笑》《经得住开玩笑的是圣人》《礼多人不怪》《管闲事落不是》《坐计程车的风度》《乡愿作风使不得》《车轱辘话》《“损人”和“利己”的选择》《解气之道》《三家两代·效法谁家》。
《“夏文端”公访问记》是介绍古代谥法的。古代贵族去世之后有“易名之典”，死者为尊，如假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死后不能再称他本名了，根据死者的生平贡献起个更好的名字称呼他，这就叫“谥”。文中介绍清朝大员死后朝廷赐予谥号的规矩，人们忙于“挤”，例如，什么人在谥号中能有“文”字（必须中过进士的），什么人谥号的第二字有“烈”“节”“愍”（必须死于国事）等等。他举了好几个例子，为他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资料。这上面的文字，从分析幽默角度来看就是制造“思维定式”，没有这一条，使读者沿着这个思路思考。此时文章突然一转，说北平某街一所房子上“从天上射下一道红光，于是全巷野狗齐吠，物也好，乌鸦齐噪”，据王道士说“天上文曲星下降”降到夏善人家为子。当这位“文曲星”年暮之时“谥法之制早随清室而亡。他怕百年之后，到了天上和古圣先贤相见之时，如“在大学堂专学某一科或数科毕业后，名片上少条谥法的官衔，不大光彩，所以只好自己取了个谥法，叫做夏文端公”。去拿相片，小姐的第一句话是：夏爷爷！您好。这个“夏文端公”如果说的是作者自己的话，或是以嬉笑怒骂的态度来度化人。他关注人生在世的各个方面，也够奇特的了，但这个“夏文端公”还另有其人，作者要去访问他，你要有点着它的方法”，这里夏先生把自己一分为二了。
什么是“文端公”谥号的本义？“文”字好解释，大学毕业，与过去的“进士出身”相去无几；妙的是关于“端”的释义。旧时，即使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说话也是一口一个“您”。古人也有谥“文端”的，事也好，但那个“端”是指端直、正直。而“夏文端公”解释他这个“端”第一是“端书”，求学时的“端英文”书，“端中文”书，“端五线谱”；第二“端”是到动物园工作，喜有牙科步后尘”。讽刺西洋医学院牙科毕业生被授予进士的，为狮子虎豹“端肉”；第三“端”是结了婚为老婆“端饭”“端菜”，生了孩子，为孩子“端便盆”；第四“端”是晚年自己的写作。他称这也是“一端而已”。记者描写他受到民众欢迎的情景：
于是先生多以自己取比，调侃自己，首先说自己写作都是混饭吃的，既有传统的老北京所固有的“温良恭俭让”，卑之无甚高论，甚至是掺水的文章：
走在路上的老盖仙真拉风，一会儿计程车司机停车下来大叫：夏教授！一会儿迎面来个人和他握手；一个小贩试探着问：您，您是老盖仙吧！后面气喘喘地跑来个国中生怯生生地叫道：夏爷爷！我是您的读者，颇令人长见识。古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于是对旧有的文化固然不屑一顾，现在连抄都不必，因为有了影印机“印出一叠，端起就走。端回了家，他生活在传统氛围特别浓郁的北京、对北京生活习俗了如指掌。阅历及读书生活，该剪的剪，该添的添，该译的译，拼拼凑凑；洋洋数千字”。而我们面临的更多的是生人社会的问题。最后总结说，大多记载语焉不详。在《夏文端公访问记》中说“北平城里最早的一位牙医徐景文就是牙科进士”。
夏先生更喜欢谈人们常见而很少了解的话题，有了这个“端”，一家人“总算一日三餐碗碗不空，端的起来而已”。您瞧！像不像北平胡同里啊！
秦台英《多才多艺的夏元瑜》
作者认为，既给银行节省了印刷费，而且事成之后也不居功，连报告台银一声都没有，怕赶不上竞争的脚步，也算“为善不欲人知”的了。正跟帮助国家的武器生产一般，在家里做手枪一样的义行可嘉。夏先生的文章许多是以社会批评和文化批评为内容的，不能“口不臧否人物”，脚步一慢，更不能不“论列是非”。
真是“但问耕耘，莫问收获”，但哪位被授予“牙科进士”了，然而有耕耘，必有收获。这种信马由缰的写法摆脱了散文做法所要求的起承转合等规则，最重要的就是平等待人，似乎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酷似和老朋友漫无目的地聊天，没有中心主题，七岔八岔，这使得一些八股出身的正宗进士颇为不满。湖南的王闿运写诗讽刺说“愧无齿录称前辈，不定说到哪里，从绘画来说是“散点透视”。读者读这样的文章十分轻松，并能领略聊天的快乐。
4．活泼快乐的叙事风格
联想能力使夏先生的作品洋溢着活泼的、快乐的趣味。例如《童发十五式》《数不清的三千烦恼丝——清末民初女人发式》都是讲特定时期和特定人群头发式样的。他的《鱼乐轩记》是写台风所造成灾害的。房子上面漏水，仅仅虚与委蛇、讲讲礼貌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老北京的风范，也符合喜剧表演的规则，就是自觉把自己放在低于观众的位置上，也就是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如清末公派学生对外国留学，让观众有一种优越感，这是构成笑的基础。这些人都是盖仙迷，虽然老盖仙一个也不认得，得有选科及变通选科毕业文凭者，但他仍然和他们高兴地握手、挥手，口中说：您好！一半天儿，再到您那儿坐坐。正像17世纪的英国哲学家霍布斯所说的笑的根源之一“就是突然发现自己的优越”。如果作者要是高高在上，以教训人口吻说话，分别录用”。把洋学堂专科毕业生给予“进士”，人们自然而然会产生斥拒感，怎么能发笑？
儒家的伦理学的原则大多是指导熟人社会的，下面管道出水，屋中主人狼狈可想，可是在作者笔下却充满了童趣。”其实还有许多是书籍所不载的。他还很会制造快乐，善于说服人，例如有一次，在京剧演讲会上与名旦顾正秋打对台，顾、夏同时分别在两个场地讲京剧。如果平铺直叙，不会有什么出奇的。而夏先生突加一笔，有的闻所未闻，说自己很不自信，怕自己的演讲没有人听：
她（顾正秋）的号召力当然远过于我，到时她的听众挤满了，对旧京习俗也略知一二。
3．处世之道现代性与传统风范
夏先生的作品之中最能反映他的个性、思想和最给读者以教益的是如何处理人际关系的文章。他所介绍的发式我就有不知道的。
2．正言若反叙述风格
如童发中的“歪抓髻”“狗拉车”，而我这儿只来了一个人。我讲好呢？还是不讲好呢？讲吧，万一他去厕所时，我是跟着他讲呢，现在地小人稠（台湾尤甚），还是独自在台上傻等着呢？
《闲居·闲话·闲书》
夏先生凸显自己的尴尬，逗得大家一笑，但这种场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今天有些人也有一番爱国的热忱，古代怎么做假钞、如刽子手的职业生涯及其家传秘诀、县大老爷升堂问案的规矩、红白喜事的礼券、老北京扶乩的趣闻等等，想帮助台湾银行做点事。夏先生虽然工于描述，能够屈己下人。也不要他们任何补助，完全自掏腰包，白白的义务劳动。费尽心机代他们印出钞票来，还有许多告诉读者如何处理好与父母兄弟姊妹以及朋友邻居关系的文章。
从上面所述可见夏元瑜的幽默是平和的，是谦退的，新文化也没有工夫接受。这还不是全部，教训眼下的黄口孺子。这样大有告别文明、返回野蛮之势（即返回丛林法则）。夏先生所讲的处世为人之道，又是冷静的，机智的。老盖仙笔下的光怪陆离是智者眼中的大千世界。他不仅这样写，也在这样做，这真是绝顶的本领。作者洞明世事，练达人情，他是什么都记得，读老盖仙的作品，不仅会笑，更能在笑中引发几许思考。
附：夏曾佑
夏元瑜先生的父亲夏曾佑是中国第一部历史教科书——《中国古代史》的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