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枫没在展厅见到桂姨提到的藏家。跟桂姨站在一起聊天的除了小宋以外,还有两个熟人。叶晓枫没想到余丽和她的“表哥”也到这里来了。
“呵呵,我们等你好久了。”余丽冲叶晓枫妩媚一笑。
“大画家,听说你昨晚醉了,你可千万别趴下,今天晚上,还有饭局。”小警察一边说,一边和叶晓枫握了手。
应付几句之后,叶晓枫把桂姨拉到一边,问她藏家在那里。桂姨小声说:“等你半天都没来,马局长陪他去逛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她冲叶晓枫使了个眼色,等到叶晓枫随她来到展厅的僻静处,桂姨才告诉他说,“等一会儿,藏家过来问你画价,你要咬准底价,低于四十万不卖。”
“他选的是哪一幅?”叶晓枫问。
“不是你的代表作,是你送人用的其中一幅。给‘山海经系列’做练习用的。”
“四十万他愿意买?”
“你露个脸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替你办。”
桂姨和叶晓枫正说着,马局长远远地冲他俩挥手喊了一声,叶晓枫和桂姨就过去了。
桂姨说的那位藏家看模样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胸前挂了一条手指粗的金项链,手指上的戒指也是金的。此人体态修长,皮肤黝黑,剃了光头,让人想起印度僧侣。
桂姨介绍他们认识之后,叶晓枫才知道这人是台湾某画廊的经理,这次参加艺博会,是替老板选购作品来的。大家寒暄了一会儿,那位经理人才把话题绕到正事上。他指着画册上那幅“山海经”的习作,说他愿意出十万的价。
“程经理,您一定在开玩笑。先前有人出到四十万还没卖呢。您刚才也看过画册了,去年春拍会的记录上,‘山海经’是一百二十万成交的。”
“桂姨您也知道,拍卖会和艺博会上的交易是不一样的。艺博会这样的交流活动,不可能卖那么高的价。”程经理操着台湾普通话。
“程经理,再低也不能低得太离谱了吧。看您和马局长是朋友,我们才说那个价的。不信你问我们艺术家,他的画没卖过低于四十万的。”桂姨说着话,朝叶晓枫那边瞄了一眼。
叶晓枫尴尬地点了点头。
“哈哈!大家都是朋友,别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站在一旁的马局长拿手指弹了弹肚子,笑说,“程经理是我的朋友,桂姨和叶晓枫也是我的朋友。这样吧,我来给大家打个商量,我们大艺术家的画十万肯定是买不到的,四十万,对于‘友情价’来说,也确实高了点。我这个局外人就随便插句嘴,你们看三十五万,怎么样?”
“既然马局长都发话了,程经理,我看就这么着吧。大家做生意就是交朋友,再商量就没意思了。”桂姨笑说。
“呵呵,当着艺术家的面,我哪敢再讨价还价,就这样定了。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程经理说。
谈完生意,程经理拉着叶晓枫的手,在这幅画前合了影,又找叶晓枫要了本签名的画册。这样折腾了半天,叶晓枫也被弄糊涂了,他没想到程经理就这样爽快地答应了,桂姨三言两语居然奏效了。程经理在这边略坐了一会儿,说有事先行一步。临行前,他还特地叮嘱叶晓枫说:“大画家,我们说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不能不来!”
当天晚上,叶晓枫、桂姨、马局长、小警察和余丽等人参加了程经理给请的饭局。这次吃的是海鲜,叶晓枫对海洋生物“过敏”,只吃了两只虾,身上就起了红疹,于是便放下筷子,不吃了。程经理向马局长敬了酒,又把酒杯送到桂姨面前说:“明年春拍会的事,就拜托您了!”
“您放心,我保证这张画,一定能上。”桂姨说。
两人的对话在叶晓枫听来有些蹊跷,他想程经理既然已经把这幅画拿到手了,为什么还要上拍卖会呢?正想着,程经理的酒杯已经送到他面前。喝过这杯酒之后,叶晓枫更糊涂了。
饭局只进行了一半,叶晓枫就跑到厕所去了。除了在小便池放出一大堆臊水之外,他还吐出不少黄白之物。从洗手间出来,叶晓枫碰到了余丽。余丽正在厕所门口的镜子前补妆,镜中的她冲叶晓枫一个劲地笑。
“大画家,今晚的表情怎么这么僵硬?”余丽一边朝脸上扑粉,一边对叶晓枫说。
“这两天尽是酒局。”叶晓枫揉着太阳穴,说。
“待会儿他们再劝你,我帮你挡。你该高兴才对,一幅画又卖了三十多万。”余丽讨好地对他说。
“你说程经理为什么要把画送上拍卖会?他不是已经买下了吗?”叶晓枫想余丽也许知道其中缘由,便把语气放得和缓些。
“哈,我说你这个大画家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事你难道都没看出来?”
“画一旦参拍,只会高不会低,程经理总不会自己买自己的画吧。”
“大画家,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程经理真的是傻瓜笨蛋?世界上没有傻子和呆子,只有装傻卖乖的人。你在这行混了这么久,居然连这都不知道,跟我过来再细说吧。”
这天晚上,叶晓枫破例和余丽单独待了半天。想要了解这幅画成交的经过,也只有从她这边入手了。两人找了个清静地之后,余丽才告诉他程经理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程经理非但没他想的那么傻,而且再精明不过,早在买这幅画以前,他就考虑好了游戏里的每一环节和步骤。
“程经理不是老板,他不过是他们画廊聘请的一个员工罢了。说难听点,也就是一个给老板提包,拎草鞋的。”余丽笑了笑,接着说,“他这样的老江湖肯定是懂得灰色收入的,不过他可看不上一万两万的小钱,他不屑于为那点儿钱冒险。大画家你不妨想想,一幅画上拍之后,价格就不一样了,他现在私下交易是三十五万就拿到手了,送上拍卖会,这个数字可能翻一倍还不止。”
“你是说他把这幅画送上拍卖会,然后再自己举牌买下?这样一来,他就能私吞几十万元钱?”
“这个游戏,今晚来喝酒的人都知道。马局长知道,桂姨也知道。大家都不是傻子,大家却又都不会点破。”余丽停下来,冲叶晓枫笑了笑,说,“告诉你这些,怎么奖励我。”
“等我清醒一些再说吧。”叶晓枫强颜欢笑地揉着太阳穴说。
“那可不成,一放手,你就跑没影了。”余丽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起身去接电话。接过电话之后,她对叶晓枫说,“马局长刚才问我大艺术家怎么跑不见了,要我四处找找。呵呵,今天算我倒霉,回去再请你给我补课。”余丽说着话,冷不丁地在叶晓枫脸上亲了一口,率先回包间去了。
余丽离开之后,叶晓枫独自待了一会儿。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之后,先前的喜悦早已遁无影踪。他想明年参拍时,这幅画无论卖多高的价,都是一场掩耳盗铃的骗局,而他本人也直接或是间接地,成为谎言的同盟者之一。他把头倚靠在墙上,感觉心脏正撞击着胸腔,而胃中似乎也伸出一只大手,正在用力拉扯着他的五脏六腑。此时,酒已醒了大半,他弯下腰,想要朝身旁的垃圾桶呕吐。他恶心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胃囊早已被清空了。
十分钟以后,叶晓枫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煞白地朝酒席包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