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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袭火红的凤袍

“皇上,只要您放过臣妾的家人,臣妾保证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代。”脸上残留着泪痕这一刹那皇后居然笑了,笑容里有一丝道不明的错觉,让公孙昊的心不由一怔。

“皇上一定很奇怪刺客的身份,觉得他应该早在十八年前就死掉了吧!其实不然,他一直活着,活在苏瑾轩的军队里,他是苏瑾轩最得力的影卫,只听令于他一个人,纵使他身上流着我王家的血。皇上或许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臣妾敢以自己的骨肉赌咒,如果臣妾说的有一句假话我王氏一族不得好死,并且我的儿子将不得善终,痛苦生生世世。”

一个母亲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发誓赌咒也绝对不会拉上自己的孩子,而且还是如此恶毒的誓言。

皇后这一刻如此做让公孙昊心中的天平还是倾斜,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如果皇后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就不会如此简单,牵连到的就不仅仅只有王家还有苏家。

但是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切和苏瑾轩甚至是苏瑾瑜有关。

当初遇到刺客,几次生死一线间,苏瑾瑜都放弃自己的安危保护太后,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不会是真的,但是皇后的誓言又如此笃定。

敛尽眼中的神情,公孙昊走下台阶俯视这皇后。“一个誓言就想让朕彻底相信你吗?皇后,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臣妾知道皇上对我已无信任可言,将刺客带上来,让他与臣妾还有忠敬候对质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对质?哈哈哈。”听了皇后的话公孙昊蓦地笑了,眼中的寒光一泻千里。

若说刚才心还在左右摇摆,几乎有些动容,但是此刻他彻底坚信了自己的信念,皇后说的是假话,失望发自内心而出,他甚至一刻也不愿意看到眼前的女人,他觉得她真的很恶心。

“就在一个时辰前,刺客已经在刑部大牢被害,中的是鸠毒。在此之前狱卒亲眼所见你身边的锦瑟曾经去过,皇后你要和一个死人如何对质?”

“他死了?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不会的,不会,他不会死的。”这个消息显然出乎皇后的预料,让她瞬间崩溃,一直重复着不可能。

他死了,唯一可以证明王氏一族清白的人就这样死了,一切都毁掉了。

哈哈!是天意吗?天要忘了王氏一族,谁也阻止不了。

“皇后得了失心疯,将她带回未央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踏出宫门一步。”不再看地上几乎疯癫的女人,公孙昊旨意一出便有人急忙上殿,一左一右架着皇后将她带入未央宫。

这一路上,皇后都在重复着不可能,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的死而伤心,还是因为王家败落灭亡而痛苦,她只知道一切都毁了,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得到了。

钟粹宫。

李婕妤一直静静的坐在回廊深处,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嘴角的笑妖冶夺目。

那人的死,谁也想不到是她所为吧!纵使聪明绝顶如皇贵妃也想不到,她和皇后同时栽到了自己的局里。

刺客宫内行刺皇上,其实是李婕妤挑唆的,是天意也好是命运弄人也罢!这个刺客是王皇后十八年前本该死去的弟弟,那次意外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被苏瑾轩所救一直留在苏瑾轩身边做影卫。

三年前,李婕妤遇到他,从此二人互生情愫。

李婕妤入宫为妃他痛苦不已,李婕妤就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骗他说只要皇上死了他们就能远走高飞,永远在一起。

爱她至深的男人信了她的话,所以才会有宫中刺杀这出闹剧。

和预料中一样他被捕,打入天牢,李婕妤就借此机会一杯毒酒要了他的命,让皇后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只要皇后倒了,对付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就容易多了,大泰的后宫注定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王家的衰败来的比任何一家都快,相国王次忠图谋造反,私藏龙袍证据确凿,他也供认不讳,相国府被抄所有人被打入天牢。

然而王次忠却在刑部大牢中畏罪自杀,死时未曾留下只言片语,皇上念其一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尸体在城郊安葬,但是王氏九族之内凡是成年男子皆斩首示众,老弱妇孺则发配漠北为奴,王家世世代代都不得入仕。

至于皇后,皇上并没有废了她,让许多人颇为意外,她依旧坐稳中宫的位置只不过名存实亡。

谁也想不通皇上为何不废后,甚至是要了王皇后的命,其实中宫易主则牵动整个后宫与前朝,如今前朝饱经风霜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所以,皇上不废后只想稳住后宫,断了某些人的念想。

后宫安,则前朝安,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皇上懂的。

王家的事全部结束后,这个秋天也结束了,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也比往年冷。

裹着厚厚的紫貂裘,苏瑾瑜走在雪下,如鹅毛一般的雪花不一会就落满了她的肩头,但她却丝毫没有将雪拂落的意思,任由雪花在她的将头化作水,然后凝结成冰。

对于皇后的事她始终保持沉默,很多地方存在疑点,但是她又想不透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记起梦中的场景,与昔年自己吊死在未央宫门前时一样。

那时哥哥死了、莲姨死了、就连绿珠和绿芷都死了,她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没有生还意义,所以她就穿了一袭火红的凤袍,将自己生生的吊死在未央宫前,她要报复。

不知道是报复那个许诺负尽天下不负卿的帝王,还是害她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皇后?

每次醒来苏瑾瑜总是冷汗淋漓,不停的喘息着,她害怕那样的梦境犹如一条毒蛇紧紧的缠住她的咽喉,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不喜欢那种感觉。

“娘娘,如今皇后被囚禁未央宫,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皇上知道后不快。”莲姨的声音抽回苏瑾瑜的思绪,原来不知不觉里她们已经走到了未央宫的门前,那对怒目瞪圆的石狮子还是同从前一样,那时她就吊死在这道红色的宫门前,带着满腔怨恨。

“也好!我们回吧。”微微的勾起嘴角,苏瑾瑜转身不再看身后巍峨却如同囚笼一样的未央宫,皇上不废后总自有皇上的道理,苏瑾瑜不愿意去猜测,同时也庆幸皇后没有被废。

一旦皇后被废黜,那么她将成为新后入住未央宫,这个她曾经吊死在门前的宫殿,就像阴森鬼府一样,她怎么可能住得下去。

转身与莲姨一块走在廊下,廊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卷带着漫天飞雪落入廊内,卷起苏瑾瑜的衣袂打乱她的发丝,却让她清楚的看到了站在长廊那头的人,纷飞的发丝不时擦过脸颊遮住视线,将那人的身影氤氲开,显得有些不太真实。

嘴角勾起的弧不由得又深了几许,苏瑾瑜不在乎来人,依旧任由莲姨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直到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苏瑾瑜才顿住身形却也只是一瞬的观景,她又继续往前根本就不将面色憔悴,恨不得当场将她开膛破肚、挫骨扬灰的锦瑟留在身后。

“皇贵妃娘娘,您坏事做绝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这些冤魂来找您索命吗?”轻蔑的声线在身后响起,幽怨的仿佛来自于地狱深处的召唤。

蓦地锦瑟笑了起来,仿佛方才说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奴婢怎么忘了,您可是比鬼魅还要恐怖,又岂会怕区区几条冤魂来找您索命呢?我王氏一族毁在您的手上,您的这双手染满我王家的鲜血,纵使一辈子也休想洗干净。”

“呵!成王败寇,你们的手又何尝干净?本宫用你王家的血祭奠我那两个无辜的孩儿,已经够仁慈了。留下你和皇后的狗命就是要让你们生不如死,你们曾经做的本宫又岂敢和你们相比。”

在广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握,苏瑾瑜缓缓转身,看着锦瑟嘴角勾起的弧度异常冰冷。

这双手早就沾满血污,苏瑾瑜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它清洗干净,在皇宫里活下来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五十步笑百步当真可笑。

锦瑟又有什么资格指控苏瑾瑜,当日若非皇后也不会成就今日的苏瑾瑜。‘既生瑜何生亮’这一切不都拜皇后所赐吗?或许说是她咎由自取,王氏一族的兴衰荣辱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哈哈,奴婢怎么觉得娘娘是更甚一筹呢?您的手段真高,毒杀那唯一可以还我王家清白的刺客,让我们百口莫辩,王家被斩首的六十四条人命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被你这个妖妃害死的。你留我一命只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吗?哈哈,很遗憾让你失望了,我之所以留下这条命就是为了找你报仇。苏瑾瑜,你这个毒妇,纵使下了地府,阎王爷也会将你打下十八次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锦瑟的笑在耳边不停的蔓延,她双眸赤红仅有的信念就是和苏瑾瑜同归于尽,手里淬了毒的簪子散发出森冷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狠狠的刺向苏瑾瑜。

知道锦瑟今天必定有所作为,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刺杀苏瑾瑜。

她们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足够锦瑟手中的发簪,在苏瑾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刺入她的胸膛。

伴随着利器撕裂皮肉的声音,蜷曲细长的液体在眼前迸溅开来,像极了三途川边怒放的彼岸花,兀自开到茶靡。

苏瑾瑜双眸瞪圆,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莲姨会舍身护在她身前,那只淬了毒药的簪子深深的埋入莲姨的胸膛,鲜红的血液就这样源源不断的流出,带走莲姨的生命。

“莲姨,莲姨你撑着点不要丢下瑜儿。来人啊,宣太医,快宣太医。”抱着莲姨瘫软的身子滑座在冰冷的地面上,苏瑾瑜什么都不在乎了。

就算此刻锦瑟会忽然扑上来将她掐死她也不在乎,她的眼里只有莲姨,为了她舍弃性命的莲姨,如果莲姨有什么意外,苏瑾瑜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显然没有料到莲姨的举动,锦瑟也当即怔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再次袭击苏瑾瑜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循声而来的侍卫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在人群的后方是抱着莲姨痛苦哭泣的苏瑾瑜。

今天无法亲手杀死苏瑾瑜,为王家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但是能让她再次尝到失去的滋味也算值得。

没有做任何反抗,锦瑟任由侍卫将她带走,就在经过未央宫门前的时候,她忽然挣脱钳制,向着宫门口的石狮子一头撞去。

一团妖冶的血雾散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锦瑟面朝天的躺在雪地里,嘴角带着满足的笑,轻不可闻的呢喃被冰冷的寒风卷上遥远的苍穹,不复存在。

不知道如何回到延禧宫,苏瑾瑜只是紧紧地握住莲姨的手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身边的太医来来回回,施针把脉,有汤药灌入莲姨的口中,可是转瞬又全部吐了出来,吐着吐着就成了大团大团的血红,深深的刺激着苏瑾瑜的视线,让她站在奔溃的边缘。

婷绾死了,绿珠也死了,她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的离开,如今她只剩下莲姨了,如果连莲姨都要离她而去,那么她便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莲姨又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后,苏瑾瑜反手一个巴掌掴在太医脸上。“该死,如若今天莲姨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娘娘……我可怜的瑜儿,瑜儿……”莲姨虚弱的几乎无法开口,体内的剧毒正吞噬着她的生命,她苍老清瘦的手伸向虚空,似乎想要握住什么。

苏瑾瑜急忙俯下身去,双手握住莲姨的手,挽留着她即将失去的温度。“莲姨,我在这儿,莲姨,我是你的瑜儿,你一定要坚持住,瑜儿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你。莲姨求求你,瑜儿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一个好不好?这个世界如此冰冷残酷,如果没有了你的怀抱瑜儿会撑不下去的。”

“瑜儿,我自个的身子我自个清楚,不关太医的事,你让他们都出去吧,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说说话。”吊着最后一口气,莲姨心疼的为苏瑾瑜将眼角的泪水擦拭掉,嘴角的笑容是苏瑾瑜再熟悉不过的温暖。

“咱们以后说话的机会还很多,莲姨,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你的身子,等你把身子养好了瑜儿天天陪着你,就像从前咱们在边关的时候一样,听你讲故事和你聊天。”

眼中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擦不掉,这种即将失去的痛早已刻入骨髓,就连呼吸都疼的颤抖。莲姨中了毒伤口又紧贴心脏,就算存在奇迹或者这个世界上有神医,也不可能救回莲姨。

苏瑾瑜心里很清楚,却懦弱的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傻瑜儿,听姨的话吧!姨现在只想和你好好的说说话。”似乎撑到了极致,莲姨的嘴角又涌出了粘稠的液体,落在苏瑾瑜的手背上如此滚烫,似乎连心都灼伤了。

挥挥手,屋子里的人便会意的退了出去,当所有人都走光后,苏瑾瑜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笑着将莲姨抱在自己的怀里。

从前都是莲姨抱她,而今换做自己,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记得小时候,莲姨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那么广阔带给她无限温暖,但是现在莲姨还没有自己高,一伸手就可也将莲姨消瘦的身子圈在怀中,让眼中的泪水蓦然间倾泻而下。

“莲姨你真傻,为什么方才想都不想就护在我面前呢?”

“因为你是我的瑜儿!傻丫头,入宫你后悔吗?”看着苏瑾瑜的眼睛,努力想要将她的样子深深的刻在心里,这样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苏瑾瑜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自从冷宫出来后她的变化和隐忍,莲姨都看在眼里,是这个皇宫改变了她最初的纯真。

“后悔?莲姨,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没有后悔可言了,从选择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失去了后悔的资格,不是吗?”苦笑在苏瑾瑜的脸颊上散开,挂在下巴上的泪珠在阳光的折射下,璀璨夺目可惜落在地上全碎了。

“瑜儿,该放手时就放手吧,放过他们也同时放过你自己。你看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瑜儿啊,你可还认得自己?”

泪水滑落,莲姨想要伸出触摸苏瑾瑜的脸颊,可惜大限到了挣扎亦是枉然,所以她的手就在距离苏瑾瑜的脸颊,不到半寸的地方滑落下去,心跳也在这一刹那停止。

“莲姨,瑜儿早就变了,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莲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会下地狱吧!因为曾经受伤过所以我拼命的报复,在这条报复的路上我越走越远,早就偏离了最初的初衷。我也知道该放手时就放手,执着才是最疼,可是如今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后宫里的争斗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停止,只要我还活着就必须斗下去,莲姨,我的苦衷你会明白的对吗?”

将莲姨滑下去的手握在掌心里,苏瑾瑜紧紧的抱着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和她诉说着,就如同她还能听到一般。

日落西陲,苏瑾瑜始终没有开门,守在外头的宫人又不敢贸然进去,公孙昊来过很多次了,他让苏瑾瑜开门可是里头除了寂静再无其它。

他就默默地站着,直到李婕妤来,他才随她一起离开。

没有人听到李婕妤对皇上说了什么,只看到皇上有些僵硬的表情,眼神写满悲伤。

斗转星移,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侯在门外的小宫女壮着胆去推门,然后走进冷冰冰的殿阁。

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眼睛看到的情景,略显昏暗的殿内,苏瑾瑜坐在床榻上,怀里紧紧的搂着一个人,眼神空洞仿佛心已经死了,被角衣襟上随处可以看到凝结干涸的血迹。

被苏瑾瑜抱在怀中的人面色青白,僵硬的肢体证明已经死去多时。小宫女方要开口大叫苏瑾瑜就抬头看了她一样,那种眼神恶毒到了极致,让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不在乎小宫女的恐惧,苏瑾瑜抬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沙哑的声音就在室内溢开了……

“莲姨睡着了,你别出声。”

说完后,苏瑾瑜恍惚的从床上爬起来,将怀里的人放在榻上,因为身体早已僵硬整个晚上又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苏瑾瑜尝试了许多次都无法将莲姨弓起的腰放平。

不过她也不在乎,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后起身,可惜才走了两步双膝一软人就倒了下去。

是梦吗?苏瑾瑜也不知道。

当她感觉有意识的时候似乎又回到了冷宫,这间偏殿她曾经住过整整三年,里头的每一件摆设她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

心里堵得慌,有浓浓的怒火和深深的绝望将她包裹,让她无法喘息。

菱花镜内是一张过分苍白却绝美倾城的面容,手不由自主的拿起眉笔,仔细的画上远山黛,又涂上脂粉将自己打扮的雍容华贵。

看着镜子里的影子,苏瑾瑜不由的笑了,凤冠戴在头上很重也很凉,身上的九重华服绚丽耀眼。

提着一盏血红的宫灯走在夜晚寂静的宫道上,晚风托起鲜红的衣袂在夜色里似血般粘稠。

停在未央宫门前,看着怒目瞪圆威风凛凛的石狮,苏瑾瑜挑起唇角逸出一丝讽刺。

将血红的灯笼放在一边,披在肩上长长的红绫随风飞扬,结结实实的落在未央宫的宫门上,踩着事先准备好的圆凳,站上去将垂下来的红绫打个死结,圈在脖颈上,只要踢开脚下的圆凳一切就结束了。

传说,死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人,怨气最重无法投胎转世,只能流离人间成为无主孤魂,然,只要将生前的心愿完成,消除怨念后就可彼岸轮回。

当红绸勒紧咽喉的时候,苏瑾瑜忽然开始挣扎,她不要这么死,她不要怨气不要死后无法解脱,可惜一切都晚了。

“不要,不要,我,我不要这样死去,不要啊!”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苏瑾瑜的全身都湿透了。她又做了这个梦,无比真实,仿佛自己又一次体验了死亡的恐惧。

“娘娘,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急忙扶住苏瑾瑜摇晃的身形,守着她的小宫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喉咙里一片猩甜,苏瑾瑜才试图移动一下身子,肺腑间的暖流就直逼口腔,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人也变得无比虚弱。

令小宫女忽然一声惊叫出来:“呀!娘娘,您怎么吐血了。”

“别慌,本宫只是睡久了,你去将华太医请来。这件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是!奴婢记下了。”

小宫女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苏瑾瑜靠在床柱上,又呕出了几口鲜血。

她知道在冷宫里的三年,自己将身子已经糟蹋尽了,如今恐怕已是半条腿跨进棺材里了吧!

只是她不能死,她不容许自己这么轻易就死去,她的儿子还那么小,未满周岁,后宫中没有一个是可以信任的,包括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皇上。

努力将喉咙里的猩甜吞下去,苏瑾瑜阖上双眸,等华太医到的时候她才缓缓睁开。

华太医行礼后就为苏瑾瑜把脉,他的面色随着脉象不停的变换着,最后眉头皱到一块,欲言又止的神情让苏瑾瑜淡然一笑。“华太医,本宫身体如何你不妨直说。”

“回禀娘娘,您因伤心过度,心生郁结导致气血不调,只需安心休养便可。”华太医收回手,恭敬的回答道。

“真是这样吗?华太医,你的胆子居然已经大到敢蒙骗本宫了,不要以为本宫将绿芷嫁给你,就代表本宫能够包容你。如果本宫想要你的命,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听了华太医的话,苏瑾瑜的眼神不由的阴冷起来。

人家都说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苏瑾瑜虽然不懂医理,但是她知道华太医的话全部都是假的,她这一辈子最无法容忍的就是欺骗和背叛。

“娘娘饶命,您现在切忌不能动怒啊!”顾不得其它,华太医急忙扶住苏瑾瑜有些摇晃的身子。

苏瑾瑜自幼体弱又经两次流产,并且没有好好调理,早已落下病根。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的病情来势凶险,恐怕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华太医,你算是本宫的心腹,本宫到了今天,自己的身体也清楚个七八分,你请直言本宫只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

“娘娘如今脏器衰竭,若是放宽心胸好生调理一年半载还是能够坚持的,反之则……”苏瑾瑜身体的衰弱速度让人不敢想象,如今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腐朽衰竭,就算用药吊着一口气,能撑到什么谁也说不准。

如果她动怒的话则加速脏器衰竭,只要再吐血则大限将至。

“反之则命丧吗?华太医,本宫现在是否已是油尽灯枯?”很淡然的接过华太医的话,苏瑾瑜微微的牵起嘴角,笑的释然。

人固有一死,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死亡毫无畏惧,只是如今她还有牵挂,在没有为她的儿子铺设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前,她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死去的。

“娘娘,臣一定会竭尽所能保娘娘平安的,请娘娘宽心。”华太医蓦地匍匐在地上,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冷的墨玉地板。

于公,苏瑾瑜是尊贵的皇贵妃,未央宫那位如今名存实亡,她也算是母仪天下了。

于私,苏瑾瑜是自己妻子的主子,如果没有她,华太医根本不可能和自己心爱的女子双宿双栖,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尽量挽救苏瑾瑜的生命。

“华太医的医术本宫信得过,本宫只想问你如果不用药,本宫的身体能撑多久。”忽然觉得有些倦了,苏瑾瑜靠在榻上不再看华太医,自己的身体是被自己拖垮的,自己一直都没有爱惜过自己,一直把这身子当做利用的武器,如今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就再自私一次吧!

她不想吃药,只想这样走完自己的一生。

“如若不用药,娘娘的身体恐怕一个月也撑不到。”虽然不知道苏瑾瑜为什么这么问,华太医还是将结果告诉她。

“是吗?呵呵,罢了,撑不到一个月就撑不到吧!”嘴角的笑愈发深刻了,这一刹那苏瑾瑜似乎并不像一个将死之人,反而带着一种轻尘脱俗的气质,让华太医仿佛觉得看到了天上谪仙,瞬间失神。

“华太医,既然本宫已经药石无灵,那么就不必开那些苦涩的汤药来折磨本宫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本宫身子无碍好得很。明白吗?”

“可是,娘娘……”

“嗯?华太医,你没有听明白本宫的意思吗?”不给华太医多说的机会,苏瑾瑜加重语气,满意的看着他点头后,疲倦的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在床上躺了许久,入夜的时候皇上来了,他的面色显得很憔悴,他上前来只是静静的将苏瑾瑜抱在怀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瑾瑜也不开口任由他这么抱着,他的怀抱和从前一样温暖让人眷恋。

当初遇到他将一颗心彻彻底底的输给他的时候,就注定了自己永远是输家,就如同苏瑾瑜问良妃的时候,爱上了就注定输一辈子。

室内,苏瑾瑜与皇上相互拥抱无言,窗外停了的飞雪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纷纷扬扬如花如絮,在月光的氤氲下犹如怒放的杨花,一层一层落在地上,将世界万物镀成最纯净的白。

“昊哥哥,如果有一天瑜儿不在了,你会好好待我们的孩子吗?你,会不会永远都将瑜儿装在心里呢?”红烛燃了一半,苏瑾瑜始终靠在皇上的怀里,逸出嘴角的声线极轻仿佛梦呓一般。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伤害过、痛苦过,如今一切都过去了,你怎么会说这样的傻话。”想起莲姨死的那天苏瑾瑜忽然晕倒,一睡就是整整五天五夜,公孙昊忽然害怕起来,仿佛下一刻苏瑾瑜就会消失不见。

“昊哥哥,瑜儿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傻话?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会好好的待我们的孩子吗?将他养育成人,将我永远装在你的心里吗?”苏瑾瑜有自己的信念,她如今只想要一个承诺,一个让自己能够安心的承诺,她希望给她承诺的人是眼前的男人。

“瑜儿,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不会不在的,你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咱们要一起将云儿抚育成人,看着他成为千古明君。”手不由收紧,公孙昊将头埋入苏瑾瑜的脖颈。

坐拥天下的帝王从来不缺任何东西,但是他却害怕失去此生挚爱,如果没有了苏瑾瑜心就空了,一个没有了心的人,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好!我不说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要亲眼看着我的儿子成为一代明君。可是……呵呵,我能吗?”

苏瑾瑜的最后一句被皇上的吻封印在了肚子里,她没有说出口皇上自然也没有听到。

他忘情的吻着,似乎就这样吻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手向下滑,滑过苏瑾瑜细致的锁骨,落在不盈一握的腰间,熟练的解开苏瑾瑜的亵衣,与她抵死缠绵。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身边的男人早已熟睡,然而躺在他怀里的人却怎么也睡不着。将扣在腰间的手拿开,苏瑾瑜赤足下床,脚心传来的冰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推开镂花的木格窗,寒风呼啸而入,带着点点冰雪。

月亮就要圆了,她还能看到下个月圆吗?不由的苦笑在她的嘴角荡漾开来,可惜笑容还没有拉开,一口鲜血就毫无防备的吐了出来,有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接着是更多。

苏瑾瑜的背不由的弓起,双手紧紧的护着心脏,当嘴中的血腥淡去的时候她才直起身子,用袖子一点一点的将血迹擦掉,她的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皇上。

苏瑾瑜的身子越来越差,人也变得越发嗜睡起来,每次乳娘抱着小皇子来看苏瑾瑜,苏瑾瑜总是绷着脸将乳娘和小皇子赶走,当他们走后又将自己关在寝宫里不见任何人,守在外头的宫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听到,砸东西的声音。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能砸的统统都被苏瑾瑜砸光了。

虚脱的靠在门框上,泪水氤氲了苏瑾瑜的眸子。母子连心她怎么可能不愿意见自己的孩子,只是她知道已经没有几天可以活了,她怕只要看见觅云就会不舍得将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为了斩断挂念她才不得不这么做。

肺部如火烧一般,咳嗽一叠一叠的从她的嘴角逸出,每一次都能带出血来。

“咳咳,我恐怕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咳咳,咳咳,云儿你是娘唯一的牵挂,为了你娘死不足惜。”

冬至,一年的冬天即将结束,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却结束的晚,虽然已经到了冬至夜,雪却依旧下个不停,仿佛是受到什么影响般,就连天上的月亮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血红,诡异而又妖冶无双。

今天苏瑾瑜的精神显得格外好,在小厨房了亲自做了几道小菜,都是清淡养胃的皇上平日里最爱吃的。

看着自己做好的饭菜,苏瑾瑜不由的笑了。

桌上放着一只烘炉,烘炉里煮着上等的竹叶青。这种酒算是烈酒,但是苏瑾瑜却很喜欢它的辛辣味,甚至有些怀念。

记得从前还未入宫的时候,苏瑾瑜只知道公孙昊是一个读书人,却不知他是九五之尊,他们一见如故或许说一见钟情,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望江楼喝酒,喝的就是这竹叶青。

苏瑾瑜本就不甚酒力,又因为好胜将满满一壶竹叶青都灌了下去,结果醉得一踏糊涂。也因为那一夜苏瑾瑜听到了皇上的心声,将她揽在怀里,自称是读书人的男子说:“瑜儿,我喜欢你,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了你,这一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喜欢上其他女人了。”

那时候皇上以为苏瑾瑜没有听见,其实苏瑾瑜早就将他的这番话完完整整的听到了,虽然醉得一踏糊涂,但是头脑却异常清醒,不但全听见了还记在了心里,一记就是这么多年,恐怕以后想忘都忘不掉。

“瑜儿!”从后面环住苏瑾瑜的腰,将她圈在怀里。

许久了她还是第一次主动差人去请皇上,所以公孙昊来的很快并且很开心。

但是拥住她的时候感觉到她冰凉的体温,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瑜儿,怎么不多穿一点,你看手如此冰凉,真让人心疼。”

“我不冷,昊哥哥,你看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喜欢吗?”掰开皇上的手,从他的怀里出来,苏瑾瑜转身面对一桌酒菜。

延禧宫里她和皇上独处的时候,是不需要任何人伺候的,所以此刻除了苏瑾瑜和皇上,暖阁里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喜欢,瑜儿做的我什么都喜欢。”坐下来,苏瑾瑜从烘炉中将温好的竹叶青取出,亲自为公孙昊斟了一杯然后又将自己的杯子满上。

“昊哥哥,这杯我敬你,瑜儿永远忘不掉你的宠爱和疼惜,瑜儿会一直将你装在心里,如果还有来世瑜儿愿意再做你的妻子,只是……”

只是来生你不要再是皇帝,我们只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过着清贫却充实的日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好不好?

“瑜儿,谢谢你给我来世的承诺。”仰头杯里的酒浆顺着喉咙滑下肺腑,这一刻公孙昊很开心。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那么他一定会好好的爱苏瑾瑜,来生他不需要生在帝王家,只想做一个平凡的百姓,给她一个平凡的家。

淡淡的笑着陪皇上吃了一顿放,席间他们聊了过去,聊到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也聊过将来的美好生活。

那些画面似乎就在苏瑾瑜的眼前,只要她伸出手去就能触摸到,但是她又清楚的明白,那些只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眼眶有些湿润,但是她却不想被公孙昊看到,在靠入深爱的男人怀里的同时,将眼角的泪水擦掉。

她说:“昊哥哥,你相信今天晚上会有流星吗?你陪我一起去看好不好?”

“傻丫头,走吧!”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公孙昊并没拒绝,而是宠溺的抚摸着她的头。

他们来到御花园,冬天御花园里的花全都败了,只有几株不畏严寒的腊梅开得正艳,阵阵梅香直逼肺腑,让人闻了打心底里舒服。

他们一起等流星的到来,可惜没有等到,苏瑾瑜就突发奇想,说跳舞给皇上看。

还没等公孙昊同意,她便退开数步,身上的大氅滑落,里头是一件大红色的舞衣,在月下她衣袂飘飘、长发飞扬,每一个跳跃每一个动作都极美,仿佛要将她一生的风华都燃尽了。

没有乐声她却跳的异常动人,公孙昊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移动,一刻也离不开,忽而回眸一笑百媚生,几乎将他的魂都勾走了。

这支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飞天。一舞梦惊鸿,足以让公孙昊铭记一生。

足尖点地苏瑾瑜开始旋转,舞衣纷飞像一株盛放的曼陀罗,妖冶无双。舞到极致忽然一口鲜血从苏瑾瑜的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枝头的腊梅,亦将公孙昊的心狠狠撕裂。

“瑜儿!”一声惊呼,公孙昊箭步上前接住苏瑾瑜瘫软的身子,紧紧的拥在怀中。

“昊哥哥,对不起,我不能再陪着你了,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强吊着一口气,苏瑾瑜伸出手抚摸上公孙昊的脸颊。

“答应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你也要好好的活着。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不要,不要让云儿受一点点委屈。答应我,无论他将来做错什么都不要伤害他,他长大后就让他,让他出宫吧……我不希望,他做皇,皇……”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苏瑾瑜就再也无法开口了。

在意识抽离的最后,她依旧看着遥远的苍穹,那里有一轮明月照亮世间浮华,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血红的颜色蜷曲的线条,就像彼岸惟一的花朵。

将怀里含笑的人儿更紧的抱在怀里,公孙昊也不由的笑了,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好!我答应你,你的要求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会好好的照顾我们的孩子,将他培养成最优秀的男儿,成为将来名垂青史的一代圣主。瑜儿,我的江山这个天下只会属于我们的孩子,你放心吧!”

癸亥年、癸亥月、癸卯日、癸酉时,延禧宫皇贵妃殁,帝大悲,追封其为惠和孝躬慈康皇后,入茂林,将来与帝同葬。

岁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春来时。

静静的坐在花树下,看着纷飞成雨的花瓣,树下的男子不由的笑了,最后一笔落下将纸上的女子勾画完成。

含笑的嘴角,如水晶一般的眸子,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风起,卷落无数花瓣乱过眼前,从此尘封了一场多年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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