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我心想:他们真的还相信我是个处男。我都三十岁了,他们却害怕我会不小心让珍妮怀孕。他们以为我跟珍妮没有做过爱。真是难以置信。他们怎么能迷惑自己这么长时间?直到那一刻,我才完全相信他们买我的账,真的相信我的所有谎言。妈妈的声音继续像加特林机枪一样打过来,用摧毁性的炮火指责我。她试图从各个角度说服我。我几乎不听她说话。最后,我冲她喊起来。
“停!看,搬家的卡车已经在路上了。我俩的公寓都空了,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在卡车上。我们不要再讨论了。太晚了,这已经发生了。”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爸爸说话了:“你理解我们的立场,我想我们也理解你的立场。现在我们应该让你走了。”我能听到妈妈在后面哭的声音。
“那好吧。”我说。
“约翰?”爸爸说,电话里长时间的沉默。“约翰,你永远是我们的儿子!”
“我知道,爸爸。”我说,然后挂了电话。
“好了,进展顺利。”我说,珍妮从后面抱住了我说:“我可以看出来。”
“我们别让它破坏了好日子,”我说,“我们要搬到一起了!”我吻了她的双唇,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说,“我们有活儿干了。”
当我把我们共同的家具和其他物品搬进新租的房子里,我努力不去想那通电话。但是我越想忘记,它越是充斥着我的脑海。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错,我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早些年,我能够真诚坦率地面对我的父母,那么今天的消息就不会对他们造成如此大的打击。我一方面因为让他们失望而伤心;另一方面感到自我厌恶,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挺起腰杆在他们面前做真实的自己;还有一方面对于他们思想如此古板感到气愤。我还在担心珍妮,这件事对她和我父母的关系会有什么影响?她现在怎么可能不对我父母心怀不满?他们对于我们这样的安排表示的态度很清楚,说远一点是对我们的态度。如果我是有罪的,那他们怎么想珍妮呢?
我们很喜欢一起租来的两居室,虽然院子里满是杂草,水龙头也滴滴答答。但是我们屋后有挂满果实的橘子树和鳄梨树,还有一小块内院,我们早上可以坐在内院的树下喝咖啡、读报纸。我们还有洗衣机,没有甩干机却有晾衣绳,真是浪漫极了。洗衣机旁边是一个车库,珍妮花了整个周末把那里重新粉刷,改造成了我的工作室。我们甚至还有一个壁炉,可以帮我们熬过寒冷的冬夜。我们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兴奋,从一个屋子跑到另一个屋子,然后一圈一圈跑个没完。
然而,有个心事还是一直烦扰着我。在我们搬进最后几个箱子,把我们独立的生活结合在一起时,一个情景在我眼前闪过:那是我的父母。他们都坐在客厅里,手里攥着念珠,刚刚为我的灵魂做完祷告。他们很擅长为迷失的灵魂祷告。妈妈在哭泣,眼睛红红的;爸爸一直摇头,脸上满是忧虑。他们两个都在大声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和珍妮的新生活开始了一周后,我收到一封信。我一眼认出那是妈妈的笔迹。自从上次在电话中不愉快的交谈后,我再也没有和她还有爸爸说过话。过了这么久,妈妈应该冷静下来了,也许她能更明白地看待我们的事情。也许她打算向我道歉了。我扯开信封。
“亲爱的约翰,”信的开头,“我在心情沉重地给你写这封信。”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开头,我感觉神经都绷紧了。“自从我们那次在电话中吵过后,我惊呆了。很奇怪那么简短的几句话竟然让我那么受不了。我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你流下眼泪。三十年了,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让我们开心。别提这次我和你爸爸对你的决定有多失望了。不管怎样,我们自认为已经向你灌输了较高标准的道德观念。我们从来没想对你说教,我们想要为你树立榜样。”然后,一把刀子割在心口,“对不起,我没有教育好你。”
跟在那次电话中一样,她的话滔滔不绝:“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如果你爱一个人爱到想住在一起。在我看来你们应该确立关系,使它得到主的保佑……毫无疑问,这是你现在需要做的最大决定,我希望你准备好了去承担结果……你想过可
能会有孩子吗?你准备好去应付避孕和堕胎了吗?”
她说的问题是我们没有遵从主的引导,在人生大事上自作主张。“这是你们两个该祷告的时候了。只有天主能掌控我们的未来。是他,而且只有他能够在这个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引导你。不要太自负,觉得你可以不要他的帮助自己作出决定……我们生来要爱主、侍奉主。他是造物主。我们不能口里说相信主却做他要求我们不要做的事情。我想说的是请你花点时间去和主倾心交谈。告诉他你的感觉、你的疑惑、你的恐惧,然后听从他!想想如何挽回。对神父忏悔。寻找各种方法解救自己。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未来的幸福。”
她在信的最后这么说:“在过去的三十年里,我们一直爱你,现在我们不想失去这份爱。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做父母的不会因为对孩子失望而停止对他们的爱。当然,我们更希望满心欢喜地去爱我们的儿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情沉重。但是你是大人了,只有你自己做得了主。我想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会做你内心深处认为正确的事。但是有时候,我们会被自己的欲望蒙蔽,所以试着让自己想通吧……我们会为你们两个祷告。我们希望你们找到永远的幸福——不是几个月,而是一辈子。”
那封信,密密麻麻地写了三页,这是典型的我妈妈的做法,一面表现对我由衷的关怀和极度的紧张,一面又娴熟地用天主教的教义像利剑一样瞄准我,使我内疚。“当然,我们更希望满心欢喜地去爱我们的儿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情沉重。”她认定了某件事,就再没有自省的能力了。如果涉及影响到孩子人生的事,她会像关不住的开关。所有的手段泉涌而出。旁人看来是过度干涉,我的视角还比较乐观:我认为是她好心地想管教我,她费劲心思想做正确的事情。只是她自己被错误的思想误导了,而且方法比较笨拙。
我原以为珍妮也会这么想,所以我给她看了这封信,但是回想起来这是我一生中犯下的大错啊!
我当时没有多想就给她看了信。我原以为她会通过信了解我母亲这个人,这个充满战斗力的小拿破仑,寻找自己兵工厂里所有的兵器试图赢得争取儿子的灵魂的这场战争。虽然这封信完全出于好意,但这丝毫没有减弱那种批判的口吻。
珍妮还没有张口,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了。从她那立刻像是受了伤害又很愤怒的表情我能读出来。 “那只不过是我妈妈开始妈妈式的管教。”我说,真希望能将时钟拨到三分钟前,然后把信永远埋掉。 “我们在一起是幸福美好的一件事,但是在她看来是那么肮脏。肮脏而错误。”珍妮说。 “好了,别生气了,”我开始求她,“妈妈只是心里不安,那是天主教母亲的通病,她们都那样,也不要太当回事啦!”几天后,我又收到一封信,这次是我那个干脆利落的工程师爸爸写的。
“亲爱的约翰,”信开头这样写道,“现在你应该已经收到你妈妈的信了。所以我想趁热打铁补充一些我个人的想法。妈妈为了你还有我做了足够的‘说教’了,所以我只想说我同意并支持她所说的。我们最大的担心是这可能是你离开教堂和失去信仰的第一步——因此你要继续坚持祷告,坚持星期日的望弥撒。你的信仰是宝贵的。请理解我们之所以这么担心,是因为我们希望你一切都好。现在既然你话已至此,我们也就不再提了。你已经长大成人,所追寻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在信的结尾,他说:“末了强调一点,约翰,不要因为我们想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不对的。做你认为对你有利的事情。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你妈妈和我都永远支持你,永远是爱你、关心你的爸爸妈妈。把我们的爱带给珍妮,我们对她的喜爱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
信最后落款:“爱你的爸爸”。
我把信重装回信封,然后塞到床头柜抽屉的最下层,挨着妈妈那封。虽然爸爸的口吻比妈妈平和很多,但我还是能读出他也是不同意的。还是不要再让珍妮看信为好。看样子我过滤、改造谎言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篇章。不仅要向父母隐瞒我的事情,还要对女朋友屏蔽父母的想法。
那天晚饭时,我对珍妮说:“我今天收到我爸爸的来信。”
“啊,是吗?”珍妮说。
“他们让我传达对你的爱,还说他们对你的喜爱不会因为这些而改变。”
“唉,我知道不可能。”她说。
“骗你是小狗。”我回答。
我过了好几周才给他们回信。信里写得很洒脱,告诉他们我的工作情况、我的邻居和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实我是想让他们知道他们预想的种种不好的结果都没有发生。“两个月来,我和珍妮在新家里过的非常开心,”我写道,“我们都觉得这是我们交往以来过的最幸福的日子。以往两个人频繁地跑来跑去,那种压力的确是对我们关系的考验。那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而且那不能让我们总是保持热情。我知道你们不赞同我们的做法,也许如果没有做出这个你们认为奇怪的、任性的行为,没有远离家人和朋友过我们俩的私生活,情况可能不是这样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和珍妮没有后悔过。”
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俩骑新买的自行车去棕榈滩;傍晚我们经常沿近岸内航道散步;周末则去基韦斯特和萨尼贝尔度假;每天清晨,我们一起品尝小哈瓦那的古巴咖啡,还有从我们家的树上摘下果实自制橙汁;后院里我们栽种了西红柿,前院的杂草地也慢慢被铺上了草坪。
珍妮生日的头天晚上,我熬夜给她赶制一张卡片,做好后放到她床头柜上,希望她一醒来就能看见。卡片上写的是:
一个男孩叛逆得像未被驯服的狼爱上了一位身材窈窕的金发女郎她聪明睿智、优雅时尚甚至愿意为他拙劣的笑话捧场这使他感到满怀自信无比坚强沉默稳重的他没有向她表达自己的感想但他深知幸运的自己不再流浪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两人之间荡漾剧终
尽管父母的阻碍带给我们很大压力,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是那么充实有趣,无比开心。一起生活了十一个月的时候,我带着珍妮买了一组新的立体声,代替我们搬家时带进来的以前大学时用的那套旧音响。听起来美妙极了,这可是我们至今一起买过的最大的家电。带回家安装后,我放上一张阿妮塔·贝克的CD,搂着珍妮在客厅里跳起舞。
一曲终了,我说:“来,坐下来,在沙发这儿。我要给你看样东西。”我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里面是镶钻的订婚戒指。
珍妮开始专心筹备我们的婚礼,我则努力说服她选择天主教婚礼仪式。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爸爸妈妈开心,尽管爸爸曾告诉我不要为了他们作任何决定。为了挽救跟爸爸妈妈的关系,为了治愈他们的伤口,我想举行天主教婚礼是个奏效办法。我说的不只是交换誓言的仪式,而是一整场的婚礼弥撒,弥撒后还要进行面包和葡萄酒的圣体圣事。就像我父母结婚时那样。
珍妮知道这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她答应了,即使这会让我们接受几个礼拜的天主教神父的教导。对她来说,这只是又一个进入婚礼准备的琐事——需要找承办宴席的人、挑选菜单、买礼服、无奈接受几周严格的天主教教导。我们商量着回圣母庇护所举行婚礼,于是我询问了我那两个现在已经退休了,转而主持宗教仪式的舅舅,温神父和乔神父。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官方文件,用来证明我们已经在佛罗里达州的社区顺利完成了我们的宗教程序培训。我真不知道我们现在这个家所在的社区是哪个,又是在哪里,我们从来没在我们租来的房子周围寻找教堂,那太麻烦了。但是我不打算把这个告诉我那两个年迈的舅舅。我找到了我们的社区,并一起为天主教指导做了注册。我们被分到一位叫大卫神父的助理牧师那儿接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