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被搞得一片狼藉。虽然皮特事先已经用厚纸板盖在圆桌、长桌上,沙发也用旧摊子罩住,但是现在到处是未灭的烟头、洒出的酒水、摔坏的玻璃杯和泥泞的脚印。他父母回来时他该怎么隐藏这一切,我想都不敢想。但是当我在人群中撞见皮特时,却发现他长长地吸了一口大麻后,抬起头冲我笑,好像他一点也不担心。
我走到酒桶那里倒了一杯,转身回来却找不到汤米、布袋和石头了。我还发现成对的男女互相亲昵着脱掉衣服、往楼上去了。对于我来说,除了一系列的爱慕与迷恋,我还从来没有亲吻过女孩。直到最近,我知道我的这几个死党都跟我一样未曾初吻才稍感安慰。但是春假不久,布袋终于克服了羞怯开始了第一次约会——而且女孩比他大一岁,这使得我们更加羡慕他的好运气。我在这个派对上看着一对一对的情侣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悲伤。
“嘿,编辑先生。”我听见有人说,转身发现站着三个女孩:洛丽、苏和安娜。她们如往常一样紧紧地挤在一起,像一个人一样。她们不遗余力地为《内心洞察》工作,毫无怨言地承担最劳累的工作。我感激她们,也渐渐跟她们亲近了。
“洛酸娜!嗨!”我说。我们试图盖过刺耳的音乐交谈,但是根本不可能。
“我们去外面吧!”安娜喊着,我们向门口挤去。皮特家的房子俯瞰着一个大池塘,池塘周围都是香蒲。出来后,我们决定沿着池塘边散步,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情侣。一个小孩子把自己当做主人似的跑到外面来,用大壶给每个人续杯,我们站在那里边喝边聊。一会儿,安娜和苏如同预先约定好了似的神秘消失了。刚才还在这里,突然就都走了。我在黑夜里四处张望却找不到她们。这是我记忆中她们三个第一次不在一起,我猜想洛丽一定会惊慌失措,然而当我看她时,却发现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走失的两个朋友。
一支独木船翻倒在水边,我和洛丽坐在上面抬头仰望天上的繁星。在柔和的月色中,我承认她看起来很可爱。闲聊中,我观察着她上翘的鼻子、细嫩的脖子、圆圆的脸颊。这个时刻我忘我了。因为黑夜里有个女孩坐在我身边——她的同党都不在,而且她在这里美丽极了。我伸手触摸她的秀发,如同瀑布一样的秀发滑落香肩垂到背上。她慢慢依靠过来发出一声温柔的娇滴滴的声音。我感觉到她的肩膀靠在我身上。我缓缓地将手移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圣主啊,”我想,“就是这样的!”我们慢慢地移动,越来越近直到触碰到彼此的脸颊,然后扭头触碰到了嘴唇。
我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可能是你吻自己的奶奶时那种。然后第二个吻。第三次时,洛丽用双手夹住我的脑袋,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以前的五年我一直在想法式热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从来没有想到是这么粗狂。我一直以为那是两个人日积月累才有的感情。洛丽的舌头是个可怕的东西,在我嘴里到处搅动。她的牙齿更恐怖。它们对我的双唇和舌头又咬又嚼。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但是她还是牙齿矫正医生的福音,她的很多牙齿穿着 “老铁军”,还有剩下的一些筹备着莫尼特号和梅里马克号一样的战争。跟洛丽的法国热吻简直是在吻旋转的电动工具。我前一秒还在感叹今天的好运,后一秒就开始了逃避行动,以防被那个电动工具伤害。
洛丽就是只母狮。我们的嘴巴紧扣在一起,牙齿叮当响,鼻子也碰来碰去。她抓着我的头发,有几次我几乎窒息。我们的手在对方身上乱摸,我几乎成功地用手感觉到她的乳房,她把我的手打开。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膨胀……不安,不安而困顿,还有些无聊。就这样进行下去吗?两个人的舌头要这样不停奋战到什么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好下一步的交往,但是又不能停下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重新开始以前愉快的交谈。我努力思索一句优雅的过渡,但是徒劳无功。比如我想,把我的
舌头从她嘴里拉出来说,“这么说,对于卡温先生,天啊,我们尿他一身还是怎么着?”我们还在进行。我睁开眼睛掠过她的肩膀看着她身后的院子,寻找借口,任何让我逃离的借口。感觉时间过得好慢。
终于等到了机会。汤米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哎,约翰!”他喊叫着,“如果你要跟我们走,马上滚回来。”我赶紧找借口推开洛丽,给了她几个奶奶式嘴唇碰撞就跑去找我的朋友们了,回家路上他们一直拷问我细节。我天花乱坠地炫耀这次征服女生事件,虽然这并不是我梦寐以求的感人经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很晚。因为头天喝酒太多感到不舒服。我下楼时,妈妈和爸爸已经参加完弥撒回来了,他们坐在餐桌旁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看见我时两个人突然停下不说话了。他们不是盯着我的眼睛,而是嘴唇稍微右上一点的地方。
“怎么了?”我问。 “没事。”爸爸回答。然后妈妈用她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昨晚的派对怎么
样?” “很不赖。”我说。 “你玩得很开心?” “是的,还好,”我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大家跳舞了吗?” “没有,妈妈,谁也没跳。” “那大家整晚都待在那儿干什么了?” “就站在那儿说话。”我说。
他们还是困惑地抬着脸盯着我嘴唇上部的一点。我找借口跑到浴室,对着镜子,我看到爸妈在疑惑什么了。就在我的嘴唇上部,那块皮肤不见了。就是在太空的人也看得出来,而且看来几个星期都好不了,这伤口的原因很明了,我既没有受到狂热的浣熊攻击,也没有哪个同伴戴手镯的。没有别的解释,显然妈妈和爸爸也不会推断是浣熊犯案。他们不用问我都知道。接下来几周,他们肯定会继续装作看不见我嘴上这个巨大的疤痕。我真正担心的是明天去学校,有一个人比我还要羞愧,因为她长着那么危险的牙齿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从今以后,我们班每个男生都会亲切地叫她大剃须刀。
妈妈敲门了,“快点出来,不然你就错过11点的弥撒了,那就还得等12点半的。”哦,妈的。星期天。弥撒。 “马上出来,妈。”我答应着。反正没有人看见我要去哪里。我穿过商业街到了果园湖边的蒂姆和约翰专用教堂。
我的上嘴唇终于痊愈了,我和洛丽也不再理会同学们的嘲笑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取笑我们,却不能摘除我们在校园内所享有的最火热情侣的桂冠。有一次洛丽在餐厅对我说:“他们只是嫉妒我们罢了。”对此我深信不疑。不过她并不像我一样佩服对方的吻技。我们谁也没有再主动地约对方。激情已经消失了。但我仍然以自己的唇痂为骄傲,直到它终于消失,它说明了:那个头发蓬松、戴着大眼镜的笨拙男孩终于有人吻了。
一个学年即将结束了,我和我的同伙们成功地出版了第二期《内心洞察》,但这次却不一样了。出版第一期时的兴奋和激情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聊、乏味。那时我们埋头苦干,享受着其中的喜悦,就像纳税人精心准备着审计一样。我们引以为傲,不想让卡温和校董事会认为我们会因为受了他们的威吓而屈服。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老师和同学们认为我们被威胁住了。
而出版第二期时,最终变成了冷漠而残酷的斗争。我们《内心洞察》的很多撰稿人都离开了,而留下来的人交的都是些杂乱无章的文章,比《直肠》里的废话好不到哪里去。只有贾斯廷还在以疯狂的速度粗制滥造稿件,而且内容前所未有的幼稚和伤人。他的许多作品包括:在《小兵贝利》卡通片“排便贝利”这一节中的下作幽默;二年级笑话专栏(怎么做会影响到卡温先生的数学能力?答案是切掉他的手指);滑稽模仿作品“现实中的校车”,争论的是白化病者、吸血鬼、侏儒应不应该被纳入学校中的种族歧视计划里;还有一部题为“筋疲力尽的一个月”的吸毒幽默短剧。其实我讨厌所有的这些作品,但因为其他人都没有稿件,所以几乎所有的文章都是从这里选的。妈妈和爸爸模糊地知道我们正在发行第二期报纸,但我知道这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内容。
如果我们还想保留一点可信性的话,就不能听从卡温的要求。但我们也知道不能公开反抗他。他一直在监视我们,而且会在我们把报纸带进校园时突然采取行动,快速地掠取我们所有的稿件并充公。最后我们决定在校外生产和销售报纸,完全摆脱他的控制。这场危险的赌注成功与否取决于那些曾经帮助我们卖光报纸的老师和同学们会不会走出校门,在附近我们固有的几个摊位买报纸。在报纸的头版评论里,我叙述了卡温的要求和我们离开校园的决定。我写道:请不要让这些不便影响到您走出校园购买我们的报纸。只要稍微麻烦一下,您就可以得到大量的信息和娱乐。但还是没有人来买报纸。
截止到报纸发行的那天上午10点左右,印刷的1000份报纸中我们只卖了200份,而其中大部分是在上课开始前半个小时卖的。一旦开始上课,就卖不动了。如果我们不快点想出新对策的话,面临的将是惨败和巨大的财产损失。我们围在一起讨论,讨论结果大致可归结为两个选择:一是我们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地站在街角;二是去有潜在顾客源的地方卖报纸。上午快结束的时候,我们放弃了目前的销售点,偷偷地拿着没卖出的报纸来到学校,在厕所、吸烟区和更衣室挨个兜售报纸。用这种办法卖报纸不仅很慢、很辛苦,而且很冒险。还有数百份报纸没有卖出去。
午饭过后,贾斯廷想到了一个我不得不承认的好办法。那天,《直肠》也在销售中,按理说我们每名成员都应该在学校里卖这期报纸。“大致看上去我们是在那儿卖《直肠》,对吗?”贾斯廷吃过午饭后说道:“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几分钟后,我们回到了出版《直肠》的办公室,这里到处都是大摞的《直肠》和《内心洞察》。“开始往里塞。”贾斯廷说道。
我们分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以全新的热情挨个兜售报纸。“来买《直肠》啊!大家快过来啊,支持你们学生的报纸啊!《直肠》!快来买啊!只需25美分!”有一次,卡温先生路过我身旁,好像完全被打动了,说道:“要的就是现在这种精神,格罗根先生。”他所不知道的是每次我们抢到一个顾客,我们就会悄悄地问: “要不要来一份《内心洞察》?”如果买者想要的话,再加10美分就可以再得到一叠报纸,就是底下藏着的《内心洞察》。
我们感觉自己就像毒贩一样,在管理者的鼻子底下贩卖毒品,但这个办法有效可行。直到,不苟言笑的学校董事会会长罗伯特·卡特先生停下了他的脚步,买了一份《直肠》。我是从院子里看到的,当时他正向我们的一位经销者走去,那是个低年级的学生,根本不知道学校里有校长,更别提他长什么样了。“不,上帝啊,不要啊!”我低声地说。卡特从口袋里掏出了25美分。我屏住呼吸地眼看着这位没有起疑心的志愿者接过了零钱。“从上面那沓拿下去啊!”我祈祷道,“把它从上面那沓报纸里拿下去啊,千万别拿出来啊。”我看见那个孩子的嘴唇动了几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说什么了。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位校长又从他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硬币。“哦!不,不,不要啊!”从那叠报纸底下,这个学生又给
了他一份报纸。
十五分钟后,我们所有的四位编辑都被叫到了卡温的办公室,而这次卡特先生讲话的时候,卡温先生坐在那一言不发。他马上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他说了一连串威胁的话,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但这些威胁已不起任何作用了。我们再有几天的时间就可以放假了,让我们多留一年毫无意义。他们清楚这些,而我们同样也清楚这些。校长把他的那份《内心洞察》撕成了碎片扔向我们,绿色的报纸像彩带一样飘了下来。“你们到此结束了,现在全部结束了,懂我的意思了吗?”他问道。
“是的,先生。”我们嘟囔着,然后从办公室鱼贯而出,卡温先生瞥了我们一眼,好像在说:“知道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了吧?现在我也跟着倒霉了。”事实上,我们确实结束了。我们不想再挑战什么了。我们累了,筋疲力尽,现在只想像庭院里其他学生那样,沐浴着阳光,写着年刊。我现在明白了,办这份自由新闻,其中十分之九是吃力不讨好的沉闷工作,只有十分之一是我们的荣耀。就这样有一天,按照校长的命令,我们把没卖出去的500份《内心洞察》交到校长办公室销毁。
那天放学后,我在回家的路上撞到了艾金森老师,她是我们反叛团伙的女主角,再过几天她就要离开学校去做一名律师了。她问我报纸卖得怎么样了。当我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时,她问我损失了多少钱。
“卖第一期报纸时,我们还剩下一些钱,”我回答道,“合计一下大概损失了25美元。”她拿出钱包给了我一张20美元和一张5美元的钞票,然后说: “现在你不赔也不赚了。”我真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她是多么好的一个老师,多么
鼓舞人心、多么令人钦佩。我还想告诉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她所教会我的东西,不仅仅是希腊文集、史诗,还有怎么向权威挑战。可我却只对她说了:“哇,谢谢老师。”